霽摘星挑出幾味再尋常不過的驅寒藥草, 和常被用來熬製補藥的決明子、齒稚花、寒清葉,放入溫水中,用內力蒸騰出其中藥性。原本澄澈溫水也被染上一點深紅,看著頗為怪異。
等藥性揮發的正好時, 他又取出袖中時常佩著的藥石, 打開機關,抖落了些許藥粉出來。
那一汪原本盈滿深紅的水, 瞬時間又變得清澈起來。
霽摘星掬起一捧水覆面, 不過片刻, 原本天衣無縫的易容, 此時便生出一絲違和感來了——他細白的頸項和下顎線的交界處, 有道十分明顯的“白線”。
那白線在耳後亦浮現出來。
指尖便觸及在白線處, 霽摘星背過身閉著眼,將面頰上的人皮面具掀了下來, 露出那張常年不見天日的原本樣貌。
一直易容遮掩, 對面容的損傷本應極大, 所以江湖上時常遮掩形貌的人, 多半是為躲避仇家, 不得已為之。
但青山門的易容另有秘訣, 幾乎對原本形貌沒有影響,要不然霽摘星也不能保持著這麽許久都在偽裝中度日。
但因為長年不見光,他的膚的確是蒼白羸弱的如雪一般, 隻漆黑的眉與睫、殷紅的唇有些其他顏色。略一勾勒,便是驚心稠艷的好看。
那張面具被徹底撕下來, 不能再用了。
因為這樣精細的人皮面具難以製作,取下來便報廢一張,霽摘星極少卸下偽裝, 便是他自己,也有許久沒看過現今的樣貌。
如今要正面溟靈帝君,他倒是罕見地生出了一些猶豫的局促來。
少年回過身,睫羽輕輕垂斂著。
而盛重靈分明很想看一看霽摘星,這個時候倒還十分能端正作態,眼睛似漫不經心地轉落在少年身上。
又落在那張白膚紅唇,無比稠艷的面容上。
兩人跟著對視許久。
霽摘星低聲道:“……陛下?”
他分明見到,盛重靈的面頰在瞬間變得通紅起來,那股熱意從面頰上直燒灼到耳垂,紅豔欲滴。
這幅場景與人人駭畏的暴君殺神實在很不相搭,在霽摘星更疑慮之前,盛重靈已經先一步捂住他的眼。
霽摘星發覺,陛下似乎特別愛遮他的眼睛。
“別、別看我。”盛重靈道。
只是他掌心似乎熱得過分,何況那心臟躍動之聲,也清晰在耳。
長而翹的眼睫在盛重靈的掌心間掃過,撩動的他的心都跟著一顫。
盛重靈沒想到霽摘星……原來是這幅樣貌。
雖然少年不管生成什麽樣,他大抵都應當會很喜歡。但現在的情況,卻有些超出預料了。
在他在臆想之中,也隱約給霽摘星勾勒出了一個淺顯形象,斯文清俊,時常含笑。而現在的霽摘星,或許和他臆想中沾邊,卻偏偏要……好看個百倍、千倍。
一眼蕩魂。
便是盛重靈身為溟靈之君,見過無數絕色的美人,也從未見到隻一張臉便能生得這樣好看的人。
甚至好看到了,對如今的盛重靈而言,並非是一件好事的地步。
未免太過招人覬覦。
盛重靈微微閉眼,微重的吐息有些許緩和,只是他的耳垂還是沾著一點紅潤,顯示出主人如今的心慌意亂。
“這面具……你今後還是戴著更好些。”他聲音有些乾澀。
盛重靈將手放了下來,只是仍然有些不敢看霽摘星。好似目光隻落在他身上,便會透出掩藏不住的熱度來。
霽摘星將帝王下意識閃避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微微一頓。
他心緒倒也平靜,只是原本那個已經隱沒的猜測,又浮現出來。
難道當真是氣運之子的樣貌,對於劇情中人而言,具有絕對的吸引力?以至於哪怕只是個“仿製品”’,都合乎人心意得很。
他當然應該再恭敬不過的遵守這個法則,何況君心難背。但霽摘星這時候,卻偏偏顯得不是很乖順知意,他望向盛重靈。
“可是臣樣貌礙了陛下的眼?”霽摘星的語氣倒不算抱怨,甚至還略含笑意。殷紅的唇瓣彎起,有些調侃意味,“只是陛下若喜歡大梁皇子,不必用臣相替,放手追尋豈不美事?”
反正最後,氣運之子所忠愛之人亦是溟靈帝君。而溟靈帝君散盡后宮後,也隻留他一人在身旁。
霽摘星幫忙加快一步進程,或許也剛好符合兩人心意,他也能被譴出宮做原本當成為的遊俠。
隻盛重靈初聽他的話,還有些疑惑。聽到後半句時,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幾乎有些不可思議,霽摘星怎麽會以為他會嫌棄他,而喜歡那個曲清星?
“並不是讓你繼續扮成他,只是讓你不要露出臉來給孤惹麻煩……算了。”盛重靈咬牙,“來孤這裡。”
霽摘星無言片刻,分明陛下先前說的,讓他不必擔心被人發覺。
君心難測。
他正想著,便被盛重靈抱起來了。
依舊小心繞開了霽摘星肩上的傷痕,盛重靈有意要擋住他的面容,便調整了一下動作,讓少年偎在他懷中,只露出雪白的一截頸項。
“帶你回去。”盛重靈冷漠地道,“現下,你先歇在靈台殿中。”
靈台殿,那是帝王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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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那兩個刺客,並非是不追查的意思。反倒因為致使霽摘星受傷,而在盛重靈心底掛了名,定要追查到底。
盛重靈很清楚,那對刺客女子出自於哪。
貌似柔弱,使白練這樣的異形武器,是雙子,且行為舉止似是從小培養起,再加上盛重靈對她們武功路數的推測,范圍一下縮小許多。
幾乎可鎖定在一個目標上——
“天意閣?”提韶在師兄的幾句話下,也很快排除猜測人選,猜到那兩個刺客出身哪裡了。
饒是如此,他還是有些咂舌:“天意閣雖說是群為了錢,什麽都能做的亡命之徒,只是要來刺殺師兄,怕是傾一國之力也難償,什麽人能出的起這樣的價錢?”
盛重靈望他一眼,提韶忽然間福至心靈:“他們自己?”
“可為什麽要這麽做?風險太大了,也太蠢了。”提韶低聲道。
盛重靈:“朝廷和武林的爭端。”
原本武林中人與朝廷、官府的關系便是微妙的,多數武林門派依據各國創立——便如同大梁國的青山門——不僅產業頗豐,無需繳納糧稅,更是地位超然,江湖結仇生死事也是江湖了,官府形同虛設。
但等各國歸屬溟靈,一切都向溟靈效仿,何況溟靈士兵也駐扎入境時,這些江湖門派的日子便遠沒有那麽好過了。
尤其是溟靈國中,是無正式的江湖門派的,權利最大的是朝廷,亦是王權,也能看出盛重靈對江湖門派的態度。
於是提韶這才失笑問道:“那他們是害怕師兄統禦天下,絕了他們收斂門徒的路,所以乾脆先下手為強?”
當真愚不可及!
恐怕那天意閣也沒能調查到,師兄是何門派出身,武功如何。要不然也不能派出那樣兩個刺客,便以為萬事無憂,全然不知將自己暴露得乾淨。
這些江湖門派對溟靈看的太輕了,甚至不計後果。
此事要從根源入手。
提韶又和盛重靈提了一遍謀劃,要如何整治。眼見夜深,他不想再留,正準備告辭,便先聽他師兄道:“你出宮罷,我回寢殿休息。”
這倒是奇怪,師兄也會有疲累的時候。
提韶想著,臨走時便又順口問了一句:“說起來,星君那事師兄處理的如何了?”
提韶也看清師兄這是栽進去,也不抱著他會提審那來歷不明的星君的念頭,只是總是要調查清楚的,便見師兄一臉提防和謹慎。
提韶:“……”
他說錯什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