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凜, 穆凜?”
林雪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皺眉道:“醉了?”
穆凜思緒回籠,煩亂的噪音頓時潮水一樣裹在周身。他皺眉,擋開她亂擺的手, 啞聲道:“還沒有。”
林雪:“逞強?”
穆凜手指覆上額頭撩開額發, 抬起眼皮悶悶地瞥她一眼, 語調壓低:“……管這麽多。”
穆凜長得太好看,平日凶冷得令人望而卻步的男生多了幾分不太乖的孩子氣。林雪瞬間母性泛濫, 笑嘻嘻地想去戳戳他的臉:“唷, 你管我管多少啊?”
還沒挨近,一隻漂亮的手便驀地擋過來。
林雪的手指猝不及防戳在他手背上。
背脊一寒。她抬頭看, 正對上一雙深邃卻漂亮的眼睛,頓時不知所措大囧道:“……抱歉!”
穆凜懶洋洋地打開封胥的手。
封胥也不生氣, 低眸擋著穆凜的臉把他撈過來,一抬眼,慢條斯理對林雪笑道:“這樣不太好吧。”
包廂內光線低迷,把封胥臉部線條刻畫得很不溫柔。他垂著的眼睫陰影映入淺色的眼底,鏡片都藏不住他冷淡的眸光。
隱隱幾分陰沉糅在他溫文爾雅的笑臉裡,氣勢轉變得有些奇怪, 只是不知道是陰影下的心理作用抑或其他。
“……對, 是不太好, 哈哈哈。”
林雪尷尬到腳趾抓地。搓搓胳膊,莫名有種挑逗有婦之夫被現場抓包的窘迫。
他們這氛圍奇怪,旁邊有個男生好奇探過頭:“學姐,怎麽回事?”
林雪:=。=
“……我也很想知道。”
說好的不和,怎麽前一秒互不理睬,下一秒就摸上臉了!
林雪在心裡重新思考兩人的不和傳聞。
她倒沒親眼見過兩人對峙, 但學生會和社團裡,倒是有不少共同好友以身臨其境的口吻講過他們的故事。
這些故事的結尾千篇一律,大多是本就我行我素的穆凜當場黑臉,或者原本好脾氣的封胥摔桌而去。
一直以來,林雪對這樣的傳聞信了有八分。
畢竟從一開始的無數次例會和團建裡,封胥和穆凜之間就沒有任何交流可言——選座隔十萬八千裡,對上眼神都要皺眉背過身,一副相看兩相厭的模樣。
而現在?
林雪默默把視線挪向身邊。可惜還沒看個明白,就見封胥站起身:“我先把穆凜送回去。”
林雪看看時間,詫異:“這麽早啊?”
“他不早點睡會頭痛。”
“哦,那好吧……”林雪一頓,忽然反應過來什麽,“你怎麽知道??”
封胥莞爾,眉梢微動,似乎是一個被克制住的輕輕挑眉。
林雪啞然。
穆凜扭頭,懶懶覷她一眼:“我剛跟他講的。”
“……噢。”林雪應。
莫名有點失望是怎麽回事=.=
穆凜拽著封胥手腕借力起了身,和林雪告了別。兩人回了學校,出租車上一路無話。
等到了學校,封胥輕輕推了下穆凜肩膀叫他下車。收手時穆凜的手剛好起來,指尖一不留神撞到一起。
他手指應激一縮,悄然收緊。一抬頭就得了穆凜一個看不出情緒的眼神:“這麽討厭我啊。”
“……不是。”
穆凜挑挑眉不置一詞。扭頭開門下車,頭昏腦脹讓他腳步都亂了一瞬。
一股力道扶上來,封胥撐住他腰。
林雪那酒度數果然不低,酒勁兒一上來衝上腦門,太陽穴都悶悶地跳。
封胥輕聲問:“宿舍有解酒藥嗎?”
頸後溫熱的氣息一拂,穆凜揉了揉脖子,道:“不了,去小船湖逛逛,透透氣就差不多。”
穆凜酒量不低,也不容易醉,只是會上臉,會頭昏無力。等吹吹風醒醒酒,很快就是個沒事人了。
封胥知道,因此沒什麽異議。隨後架起他半邊身子,讓穆凜手臂能搭上他肩膀。
動作利落有力。
穆凜撐住他肩輕笑一聲,漫不經心道:“同學原來這麽樂於助人啊,以前都不知道。”
封胥默一會兒,嗓音鎮靜:“其實,也不是很樂於助人。”
穆凜揉揉他的頭髮。
從校門到小船湖抄近道的話,要穿過一條小巷子。封胥扶著穆凜從巷子往外走,一些議論聲由遠至近。
“……我早看不順眼了……封胥……”
穆凜眉頭皺起來,腳步一頓。
封胥也被迫跟著停了下來。
“畫畫誰不會?藝術生就是文化沒學好才去學的藝術吧,他有什麽資格叫學霸啊。”
“聽那些女生吹捧他我就心煩!”
“難怪穆凜煩他,是我我也討厭這種。”
A大是名校沒錯。
但名校的門檻是成績,不是人品。
穆凜沒想到去逛個湖都能遇上cue封胥出來罵的學生。聽到後面,揚起眉梢輕笑一聲:“……我煩封胥?”
這八百年前的謠言,居然還沒被破啊。
很多人都覺得封胥和穆凜互相看不順眼,可他倆直接從來不是什麽對頭關系。
反而是他們朋友往往互相看不順眼。一方覺得對方城府深心眼多是老狐狸;一方覺得對方熱愛裝逼不過小屁孩。互相覺得該殺殺對方銳氣,於是爭的時候就多了。
慢慢好像全世界都覺得封胥穆凜互看不對眼的事情,就連他們每次會面總有人揣測是否友善只是表面功夫。
可明明封胥會破例邀穆凜來畫室畫畫,腦子被代碼塞滿的穆凜看到一朵玫瑰都會想起他。
那邊的學生還在泄憤一樣罵罵咧咧。
從封胥罵到老師,罵到什麽國際政治,半晌又有始有終地罵了回來,說:“看封胥裝的那樣子……一看就是心理陰暗的人!”
封胥就站在拐角,目光平靜。
穆凜側眸見他習以為常的模樣,蹙眉覺得不爽。他煩躁抬頭,猛地側踢了一下牆角的鐵皮箱子。
巨響讓那幾個毛頭小子嚇了一跳,心虛地小心鑽頭過來看。拐過拐角一探頭,就看到一雙深沉的眼睛隱在黑暗裡泛著幽光,像是狼一樣的眼神。
眼眶泛著駭人的紅,懶懶一抬,眼珠漆黑冰冷。
也許是有氣氛加持——總之打眼一看,愣是讓人在法治社會體會到了一種危險無序的凶,真是狠得令人頭皮發麻。
“穆……穆凜?”有人小聲問。
其他幾個回了神,又看到穆凜身邊的封胥。面面相覷,有點尷尬,又有點慫。
穆凜諷刺地輕笑一聲,一言不發地指指他們,又把手指移回來在嘴上拉上拉鏈。冷白的膚色在黑暗中森然冰冷,白得嚇人。
幾個男生知道他意思是叫他們管好嘴巴。想笑笑緩解氣氛,無奈對方陰沉的表情實在讓人笑不出來,隻得抓緊道了個歉就轉身溜了。
等人跑遠,封胥側目看他一眼,“謝謝。”
穆凜靠倒在牆壁懶懶覷他一眼,攤手。
封胥會意,從口袋裡拿了糖盒出來給他倒出一粒薄荷糖。
穆凜往嘴裡丟,封胥看得一笑:“不怕是什麽壞東西?”
穆凜卻不答,嘎嘣一聲咬開糖塊,讓薄荷氣息在口腔裡散開。然後他看向封胥,淡聲道:“……那天,我醒著的。”
封胥愕然。
穆凜低垂眼睫,舔了舔嘴唇。
風送進嘴裡,和薄荷的余韻一撞,涼爽刺激得讓穆凜皺眉輕輕抽了口氣,混沌的大腦頓時清醒不少。
——剛剛幾個男生的背地議論,很熟悉。
穆凜上次去畫室找封胥,也聽到類似的這種話。
不知道為什麽,穆凜印象很深。那天是黃昏,天氣好,余暉燦爛。
封胥正在畫畫,委婉地懇求他等一會兒。
穆凜就找了個地方坐下玩手機。就在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時候,聽見外面湧入紛亂的諷刺或笑聲。
至於說的什麽,也無外乎那些了。
一牆之隔罷了,他們未必不知道封胥就在裡面,卻還是囂張得光明正大。
穆凜正想起身,已經先聽到開門的聲音。
封胥打開門。
“安靜。”
聲音壓低,冷得不同尋常。簡簡單單兩個字,說得還挺有氣勢。
穆凜當時還在心裡想,這麽溫柔的語氣頂個肺,把這些混小子頭打歪才是最管用的辦法。
可居然真的安靜下來了。
隨後背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清冷雪松香緩緩逼近包圍他。穆凜來不及想,第一反應是下意識閉上眼睛裝睡。
一個人走近。在旁站了許久,然後才蹲下身,試探般輕輕喊:“……穆凜?”
穆凜閉著眼,一片漆黑中隻覺得封胥聲音清晰過頭。
他鬼使神差地沒有回應。
隨後一隻微涼的手撫過他的手腕,小心握住他的手。
就那麽松松一攏,溫柔得很,都不敢用力。直到穆凜掌心都起了汗意,才感覺到對方沉默地俯身吻了吻他的指尖。
輕極了,像是蝴蝶的吻觸。
難以置信的酥麻感覺一路竄到心臟,然後伴著心悸驀地膨脹炸開,帶小刺的藤蔓飛速生長纏進了四肢五骸。
穆凜一動不動,覺得整個人都麻了。
他很想睜眼看看封胥的表情。
但那時候,他並沒有選擇醒過來。
封胥:“……”
穆凜這句話語氣淡淡,卻無疑是在封胥腦裡擲下一枚深水炸彈。炸得他滿頭金星。
封胥下意識張張口想解釋,卻又覺得百口莫辯,於是微微蹙起眉,有些不平靜地抿著唇。
穆凜側目覷他一眼,緩了緩,垂眸道:“……喜歡我?”
風裡有薄荷味,有淡淡清冽的酒香。
封胥心尖一縮,喉嚨一哽。覺得自己怕不是也醉了。清爽的風一吹,他卻覺得溫度從指尖燙到耳根。
穆凜歪著腦袋等他回答。
耷拉著眼皮,目光懶懶的。後槽牙緊緊咬著薄荷糖粒研磨,發出磨人刺耳的“嘎吱”聲。
這表情冷漠又蘊著狠勁兒,眼神卻難得沒什麽攻擊性。他似乎只是純然的好奇。
……或者,關心?
封胥眼睫一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靜得只剩下遙遠的喧鬧。
穆凜半晌沒得到回應,抬頭看看無星無月的天空。額發被風吹動,把眼皮撓得癢酥酥的。他半眯起眼,把咬碎的糖塊吞下去,歎息於是一同被咽下喉嚨。
“……算了。”
他站直身打算離開。
“等等!”封胥下意識抓住他的手腕。
穆凜喝了酒,正是渾身發燙的時候,手下的溫度熱得讓封胥有些不知所措。
穆凜回頭,一挑眉,似乎在問他還有什麽要說。
封胥又沉默下來。
很晚了,小船湖的路燈啪地一下滅掉。
現在應該已經過了十點,再有半個小時就得封寢了。穆凜四處一望,隻覺幽暗的環境更暗了,伸手不見五指。
他道:“我先……”
“喜歡。”
封胥的聲音在黑暗中輕輕響起。
聽不出情緒,可很輕,又淡。羽毛和微風,不知道用哪個來形容會更恰當。
穆凜一頓。
“我很少覺得害怕,除了這件事。”
“我真的很不完美,盡管我一直試圖追求。”封胥輕聲說。
穆凜一愣。
他這才跟著朦朧回憶起很久以前,某次聚會的真心話挑戰。有人問穆凜喜歡什麽樣的戀人。
——“天上月亮一樣完美。”
穆凜當時脫口而出,卻沒想到封胥會記這麽久。
“我虛偽,我城府深又陰暗。他們說的沒錯……可我習慣了。很抱歉,不這樣我毫無安全感。”
封胥不喜歡“家庭”這個詞。
一個此生用來追求藝術的母親,一個隻對財富和權利忠誠的父親。家明明只是一座冰冷的城堡,卻被讚美和榮譽包裝成溫暖的港灣。
打小封胥就厭惡這樣的虛偽,但長大後,又不得不承認這樣的虛偽非常有用。
穆凜不解道:“抱歉?”
封胥走近一步。
穆凜感覺手背被微涼的指尖輕輕帶過。
一隻修長有力帶點薄繭的手牽著他手腕一拉,輕輕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好像有一股電流順著指尖往上竄,酥麻得讓人心神恍惚,心跳都能漏掉一拍。
“……可我保證,你看到我的每一秒,我都絕對真誠。”
“……”
穆凜依舊一言不發,借著微弱的光看向封胥的眼睛。
他眼睛是少見的淺琥珀色,無光時顏色暗淡,但只要有星點光芒就顯得很亮。清冷得像是日出時透著光的霧。
封胥等不到回應,難得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半晌,黑暗中他感受到一片陰影罩上來。隨後鼻梁一輕,他下意識閉上眼睛。
再睜眼,他一摸鼻梁,發現眼鏡已經被穆凜摘了下來。
“……嗯?”
穆凜輕笑一聲,摸索著扣住他後腦杓往下一按,用氣音輕聲道。
“你不會想接吻還戴著它吧。”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把我卡憨了
這一章推翻重寫好幾遍,之前寫的太澀了,雖然寫著的時候覺得很刺激,但是返回去想覺得好沒有邏輯,所以改掉了
番外應該就到這裡了?相信大家這段時間追我不穩定的更新追得也很焦灼(。)再次鞠躬抱歉,我受到鴿子之神的支配了!!!我本人不想斷更的啊啊啊啊!!!
感謝大家這麽久以來的陪伴!這次真的要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