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 雲素將小黑蛇放於枕邊,用被子的一角輕輕蓋住,見其睡下, 這才閉目入眠。
迷迷糊糊間, 她似回到了無憂谷,回到了那一年的風雪夜裡。
小黑蛇不願被它壓著,從它腳邊溜出了房門。
“小黑, 你出去做什麽啊, 外面多冷……”
外面天寒地凍, 它背著小翅膀一路追了出去,卻再尋不見小黑蛇的蹤影。
它茫茫然行於那冰天雪地之中,看不清前路,亦望不見退路。
本該熟悉的一切,似都在這一刻陌生了起來。
“小黑!”
它慌忙地叫著, 起初心裡的擔憂一點點變成了害怕。
仿佛, 那並不是它撿回家的一條小黑蛇,而是一直以來伴它護它, 讓它安定無憂之人。
它不想失去, 也害怕失去。
它一屁股跌坐在地,紅著眼哭了起來。
哭著哭著,睜眼一看,竟見小黑蛇回到了它的身旁。
緩緩地,纏住了它的身子。
“小黑……”
它快喘不過氣了。
一陣頭暈目眩後,四周冰雪消失不見。
昏暗的蛟族靈洞中, 曲臨煙就在她的身前,她擁她入懷,眼角含淚。
“明日, 我會為你出戰,天界之人,若想帶走你,必先從我屍體上過……為你,我心甘情願。”
溫柔而決絕的目光,深深撩動著她的心弦。
“我愛你。”
“我……也是……”
哪怕外面叫喊連天,哪怕旁人的憤怒似隨時會將她們燃盡的烈火……
至少那一刻,她們彼此以命相依,不懼無邊黑暗。
分別之時,曲臨煙於她眉心落下一吻。
她下意識緊緊攥著曲臨煙的衣袖,生怕松手便會失去所有。
曲臨煙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彎起好看的眉眼。
對她說:“小八,等我回來。”
她從來都很聽話,曲臨煙說什麽,她都聽話。
可那一刻,她卻如何都不想松手。
她好怕,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別走,小黑,你別走!”
雲素於夢中驚醒,心緒未定,便已被摟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別怕,我在。”那人於她耳畔輕聲說著,連打在耳側的呼吸都似帶著致命的溫柔,讓人為之深陷。
雲素緩緩抬眼,與那不知何時恢復了人形的曲臨煙愣愣相望。
那些相互矛盾的混亂記憶,讓她徹徹底底亂了心神。
親手將她送上祭壇的曲臨煙,不顧族人眾怒也要將她護下的曲臨煙,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她靜靜望著曲臨煙,呼吸都似沉重了許多。
曲臨煙隻著了一件單薄的白色裡衣,領口微敞,消瘦而又精致的鎖骨若隱若現。許是傷重未愈,她的唇色慘白,眸光偏生虛弱而又溫柔,似能勾魂攝魄般,讓人如何都挪不開眼。
上一次與她這般同床共枕,相擁而眠,早已是三百年前。
雲素也沒想到,自己竟是一個如此沒有骨氣之人。
前世種種傷痛於她而言,似乎早已不再重要,就算心中仍有那麽多的不甘與怨恨,此刻卻仍誠實的貪戀著眼前之人給予自己的那份溫存。
她可不就是那麽不爭氣麽?一直以來,從未變過。
哪怕上了落塵台,仍沒真正放下所有。
哪怕明白仙妖有別,仍不曾與曲臨煙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
哪怕憶起前世那鑽心刺骨的痛,仍選擇了舍下神位,從此東躲西藏,為曲臨煙永留下界。
許久,她眨了眨微微泛紅的眼,輕輕將曲臨煙從自己身上推開,低眉道:“擠死了,你下去。”
“我傷勢未愈,你真要我睡地上?”曲臨煙小聲說著,眼神小心翼翼的,語氣委屈巴巴的,手指還不住揉搓著被子的一角,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媳婦。
然而雲素並不吃這一套,當即皺了皺眉,道:“下不下去?”
“我下去就是。”曲臨煙輕歎著起身下了床。
雖然她並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做得不對,才會惹得雲素近來對她如此苛刻,但這一切並不重要,雲素生氣了,她就得順著、哄著,換著花樣的討雲素歡心。
誰讓雲素如今忘了許多,她必須得用更多的耐心去等待呢?
如今她已恢復一層功力,驅寒保暖自是不在話下,只是身上畢竟還有傷,又冷又冰的木地板躺起來著實不太舒服。
雲素在床上閉著雙眼躺了好一會兒,如何都睡不著,不禁睜眼側頭看了看被自己趕下床的曲臨煙。
好巧不巧,曲臨煙枕著自己的手臂在地上來回換了好幾個姿勢,剛安生下來,正抬眼去看雲素,便撞上了雲素投來的目光。
她揚了揚唇,道:“睡不著?關心我?”
雲素眉頭一皺,坐起身來,將身上的被子抓起,用力丟了曲臨煙一臉。
曲臨煙將被子從頭上扒拉下來,修長的手指隨意理了理額前遮眼的亂發,抬頭說道:“這樣你會著涼的。”
這屬實是一句廢話,仙妖神魔皆有靈力護體,怎會怕人間風寒?
可很多時候,一句沒有任何意義的關懷,偏偏就易撞入心懷。
雲素目光忍不住朝曲臨煙瞟了一眼,道:“不要就還給我。”
曲臨煙聽了,兩下挪到床腳,將被子三兩下推了回去,單手托著下巴,趴在床沿,討價還價道:“地上睡著真不舒服,放我上去好不好?”
說罷,撒嬌似的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拽了一下雲素的左手小指,道:“你要嫌擠,我變回去也行。”
雲素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心軟拍了拍床:“上來吧。”
曲臨煙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半點傷患的樣子都沒,一下便爬上了床。
雲素下意識往裡面挪了挪,回頭之時曲臨煙已經蓋好被子躺下,身子側著,面朝向她。
“你……平著睡。”雲素說。
“平著睡佔地兒,我不想擠著你。”曲臨煙說著,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道,“別坐著了,早些休息。”
雲素聞言,重新躺下。
同床共枕,曲臨煙的雙眼還一直凝視著她,這讓她止不住感到心跳加速,渾身不自在。
“你轉過去!”
曲臨煙搖了搖頭:“我左邊胳膊傷得重,不經壓。”
雲素一時噎住,轉頭瞪了曲臨煙好半天,見她眉目似笑非笑,一時來了火氣。
她轉了個身子,一下抓住了曲臨煙的左臂,略微用力捏了捏,道:“我看它結實得很,沒有不經壓啊。”
曲臨煙道:“結實是肯定的,我是說,相對而言,壓這邊會更痛一點……”
這般得了便宜就賣乖的行為,在雲素眼中無疑是本就有錯的人,還在不停得寸進尺。
下一秒,雲素用力將曲臨煙向裡一拽,自己則翻身而上,十指把她雙手縛住,緊緊摁在了枕上。
曲臨煙看見雲素的眼中有火。
不是被她言語激怒,倒像是積壓於心,強忍許久,終於得以爆發出來的一種感情,濃烈而又洶湧。
“你……”曲臨煙一時不知所措。
“誰準你招惹我的!”雲素紅著雙眼,憤憤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舍不得你,心疼你,在乎你,所以不管你對我做過什麽,我都不會真正傷你怨你離你而去?”
“我沒有這樣想過……”曲臨煙從沒這樣想過,也不曾料到雲素竟會有這樣的想法。
“其實就算你真這麽想也不重要,不是嗎?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都不會改變了,你成功了,我再也回不去了!而你,還若無其事地在我眼前晃悠,還在笑,還在期盼我對你改觀,對你心軟,重新回到你的身旁……”
雲素說著,身子止不住顫抖了起來:“可你對我,真的毫無隱瞞,毫無欺騙……真的一點都不曾對不起我嗎?”
曲臨煙搖了搖頭,道:“我真不曾……”
“那些誓言呢?”雲素不禁咬了咬牙,低聲怒道,“曾經,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信了,我以命做賭,你呢?”
曲臨煙一時失了言語,隻怔怔望著眼前的雲素。
那一瞬,她仿佛望見了三百年前,鮮血流盡,面容痛苦扭曲的傅小八。
看見了自己心愛之人在等待中一點點絕望的憤恨。
她險些忘了,不管自己再怎麽拚盡所有,再怎麽險些喪命,最終都沒能護下傅小八,沒能兌現曾經予她的所有諾言。
“你就是個騙子!”
曲臨煙這次再沒能說得上話,隻抬眼靜靜望著雲素,苦澀地笑了笑。
對,她就是個騙子,沒什麽能解釋的。
曾經的諾言,她一句都沒有兌現。
原來雲素心裡一直在意的,從來都是這個……
她遲了一步,隻那一步,便讓她們平白錯過了三百年的光陰,往昔種種,再難追回。
曲臨煙閉上雙眼,一聲不吭地由著雲素在自己身上發泄,哪怕內傷外傷都未完全愈合,哪怕眼前之人連擁吻都那麽用力,她亦盡力配合。
曾經那個乖巧的姑娘長大了。
她不再只會依賴別人,也不再對誰乖乖聽話。
她學會了憤怒,卻並不哭鬧,只是一味地以自己早就渴求了許久的方式進行宣泄。
那個曾經永遠照顧著她,保護著她,仿佛無所不能的人,如今在她的手中,被她佔有,被她欺負,卻毫無反抗之力。
甚至,要乖乖配合。
這樣的感覺,讓她心裡那根繃緊的弦松了許多,仿佛自己真的可以操縱所有,再也不是從前那個永遠沒得選擇,只能乖乖認命的笨丫頭。
她喜歡的,想要的,終於第一次真真正正,被她掌握於手。
末了,她將脫了力的曲臨煙扶坐起來,濕潤的指尖幻出一盒傷藥。
她溫軟的指腹帶著微涼的靈力,按在曲臨煙身上每一處已然青紫或是裂開的傷口上,一點一點,將藥揉開。
“曲臨煙,你沒有機會再騙我,也不可能再負我了。”雲素將唇湊至曲臨煙耳畔,用最平淡的語氣,輕聲威脅道,“如今的我,想留你趕不走,想走你留不住,別再自作聰明地以為我離不開你了。”
曲臨煙聽了,隻將頭埋入了雲素的頸窩:“從頭到尾,都只是我離不開你罷了。”
雲素心念一動,側臉親吻了一下曲臨煙的眉心,道:“那你以後,便好好聽話,如此,我還能考慮對你好一點。”
“嗯。”曲臨煙輕聲應道,“命都是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問:有個特別好哄的媳婦是一種什麽體驗?
某不願透露姓名的妻管嚴:沒有什麽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把自己送給媳婦吃,第二天她一定會對你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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