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臨煙一時默然, 不知如何回應。
雲素其實不需要她做出答覆,便已知道她心底的想法。
不管此時此刻的曲臨煙如何向她保證,保證往後會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都不可能棄楚月白的安危於不顧。
傷愈後, 曲臨煙一定會再闖魔界。
雲素道:“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性子。”
曲臨煙垂下眼睫,思慮良久, 道:“這是最後一次, 我向你保證……只要救出她, 往後我心裡沒有蛟族,也再沒有魔族。你,就是我余生的唯一。”
“她也是我的朋友。”雲素說罷,沉思了許久,這才繼續道, “你要救她, 我陪你。”
曲臨煙皺了皺眉,道:“魔界很危險, 你……”
雲素將曲臨煙未說完的話打斷:“你才答應我, 以後不管什麽都一起面對。”
曲臨煙不由一愣。
雲素認真道:“她救過你的性命,這恩情必須還,可不能是你一個人去還!”
她的話語沒有給人留下任何商量的余地。
“從前我沒用,不管發生什麽,都只能眼睜睜看著你們為我遮風擋雨。”雲素說著,雙手不由得緊緊握成了拳, “那種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默默等待的感覺,太讓人絕望了。”
雲素說:“我永遠都不知道, 自己將在什麽時候失去什麽……我再也不想那樣被動下去了。”
曲臨煙從未想過,原來一直被照顧、被保護的那個人,心裡也會有如此深不見底的無力感。
原來所謂無私的付出,在很多時候,也是一種別樣的自私。
“我答應你。”這一次,曲臨煙終於不再堅持獨自前往。
往後,她要與雲素一起共同進退。
雲素開心地彎起了眉:“那你再休息一下吧。”
“可以陪我嗎?”曲臨煙朝床裡挪了挪,為雲素留出了一片暖好的位置,眼波柔情似水,“一起躺會兒就好,我不做別的。”
雲素抿了抿唇,回身走至桌邊,拿起臼杵,輕輕搗了幾下。
“不可以嗎?”曲臨煙委屈巴巴道。
雲素回身望著曲臨煙,晃了晃手裡的藥,道:“先把藥敷了。”
曲臨煙非常自覺地拉開了衣襟。
……
辭音回天界向執明報了個平安,又故意四下轉悠了一圈。
在證明了自己並未失蹤後,她又蹦蹦躂躂跑回執明面前,求執明將自己再度送回下界。
執明聽了,不禁勸道:“辭音,既已尋到雲素和玄蛟,也確認了她們如今是否安全,你便該收心了,仙人私自下界,若是被發現了,懲罰可不輕。”
辭音咬著下唇,低頭掰扯了好一會兒的手指。
她知道,當日若不是為了那偷天換日的假死計劃,執明也不會允許她暗中下界。
那分.身本就是傅灼塵取她本體的一部分所造,她本體為雪色玉藤花,缺了多少都能再慢慢長回來,無非是損點修為,這也是她能以元神在兩界間來回的原因,換做旁人,可無法輕易做到。
其實只要有足夠的法力,她是可以在本體與分.身之間自由來回的,奈何她修行不夠,只能從分.身上回來,並不能從本體裡出去。
若想回到下界,還是得靠執明送她一程。
“素素和玄蛟都受傷了,我想再照顧她們一下……還有傅大哥,他傷得也不輕。”小步湊到執明身旁,瞪著一雙無辜的杏眼,低聲懇求道:“神君,現在無憂谷裡三個傷患,我覺得我很重要啊!再說了,神君在這兒守著,怎麽會被發現呢?”
執明:“辭音,休要繼續胡鬧。”
“我絕不在人前隨意使用法術,要是附近有地仙,我就藏起來,絕不會被發現的!”辭音衝著執明眨了眨眼。
執明一時無言。
辭音道:“神君!我保證,等大家傷好了,我就回來。”
執明話說得分外直白:“傅灼塵通曉醫理,下界屬實用不著你。”
“靈藥還需要我來種啊,凡間藥草療傷多慢!再說了,就算真用不到我,我也想去……素素她不會回來了,此次別過,往後再想見她,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何種光景了!”
辭音說著,伸手攥住執明的衣袖,左右搖扯了起來,紅著眼撒嬌道,“神君……神君,你就讓我多陪陪她吧……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這次過後,我便毀了那下界分.身!”
執明沉默許久,袖子都要被那小丫頭扯爛了,這才無奈應道:“真是最後一次。”
辭音連連點頭:“絕對最後一次!”
話音剛落,便見四周法陣起,雙眼一閉再一睜,竟見自己被覆蓋在一層層冷冰冰、白茫茫的積雪裡。
花身被雪重重覆住,辭音用了不少力氣,才得以將人形伸展開,狼狽地從積雪裡爬了出來。
人間天色已晚,風雪連連。
想來是自己離去的時間裡,院中又積了幾層新雪,這才將她給埋了。
她一邊吐著滿嘴的雪,一邊抖起了身上的雪。
可自己不是在屋裡回天界的嗎?怎麽此刻屋內燭光明亮,門窗全都關著,她也被丟到了外面?
小小的腦袋,大大的疑惑。
離開了數日的傅灼塵恰好回來,正打算去書房休息,便撞見了渾身是雪的辭音站在好大一個雪坑中,一邊抖著身子,一邊自我拍打,目光不由得茫然了起來。
“你這是在做什麽?”
“傅大哥,你回來啦。”辭音回過頭來,有些局促地用手指順了順沾滿雪的頭髮,道:“我回了一趟天界,剛下來,發現自己被埋雪裡了……”
“怎麽不在屋裡回去?”
“我記得我是在屋裡回去的呀,可我再回來,就在這裡了……好奇怪啊。”辭音小聲嘟囔著,跺了跺腳下的雪坑,繼續拍起了身上的雪。
分.身本就不如本體靈活,如今在雪裡埋久了,多少有點發僵,動作看起來都笨拙了不少。
傅灼塵本也懶得去管,奈何多瞥了一眼,實在有點看不下去,一抬手,便將一團火推向了辭音。
“啊!”
一聲驚叫過後,席卷她全身的火焰消失。
辭音驚魂未定地站在原地,身上沒半點傷痕,身子也不再僵冷,整個人卻止不住地瑟瑟發抖——被嚇的。
屋裡相擁而眠的兩人被屋外動靜驚醒。
雲素坐起身來,將外衣披上,一臉糟糕地戳了戳曲臨煙的胳膊,用氣聲說道:“慘了,我把阿音忘外面了!”
曲臨煙連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別說話,我來。”
說著,披上衣服,起身走至門口,推開房門,望著站在竹梯下瑟瑟發抖的辭音,愧疚感油然而生。
“小花神冷嗎?”曲臨煙心虛問道。
辭音搖了搖頭:“不,不冷……”
她是一株植物啊,被人用火在身上過了一遍,魂兒都快被嚇離體了。
曲臨煙以為辭音在逞強,忙變出一件外衣,上前為她披上,道:“下午那陣,風很大,我和小八便把門窗關了,真沒注意你被吹了出去,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沒關系……真的不冷。”辭音說著,回身看了一眼傅灼塵,又抬頭望向靠站在門口的雲素,瘋狂使起了眼色。
雲素僵在原地,怔怔望著台階下站著的傅灼塵,甚至連向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
想道歉,卻不知如何開口。
三百年前,她帶著對他的埋怨選擇忘記所有,三百年後,憶起前塵時,又將那份埋怨深深鐫入了眼底。
傅灼塵與她沒有半分血緣,偏偏為她默默做了太多,她非但還不上,還一次又一次以最冷漠的姿態去面對他。
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她才發現自己早已無顏再去懇求他的原諒。
雲素記得,傅灼塵曾經說過,他的妹妹是傅小八,若她飛升成為上神,自然也不再會與她以兄妹相稱。
“素素!”辭音著急地小聲叫道。
如今想來,確是如此。
自她回到天界的那一刻起,傅灼塵看她的眼神就變了。
他會不會也曾怨過,雲素的出現,讓傅小八從這世上消失了?
“……”雲素微微蹙眉,雙手不自覺地捏作了拳頭,眼中滿是掙扎。
傅灼塵等了數秒,見雲素不願開口,便不再等,默然轉身朝書房走去。
“傅大哥!”辭音忙追了上前,急道,“素素有話想和你說!”
“沒什麽好說的。”傅灼塵腳下步子未停。
辭音轉身衝著雲素喊了一聲:“不是……哎呀,你倆就不能坐下來好好說說話嗎?”
雲素眼神猶豫:“我……”
“誒!”曲臨煙在一旁看得心急,忍不住開口打破了這份詭異的氣氛,“那個,火雞……”
傅灼塵腳步明顯一滯,眉心止不住微微顫了一下。
雲素臉色大變,忙跑上前一把拽住了曲臨煙,小聲嗔怪道:“小黑!”
辭音詫異地叉腰一指:“你這妖精,怎麽一點禮數都不懂!”
曲臨煙面不改色道:“我這人吧,最不喜歡欠人恩情,你既有恩於我,往後有需要的地方,盡管說。”
“用不著。”傅灼塵冷冷應道。
這語氣,讓雲素不禁低下了頭,傻傻站在曲臨煙身側,眼神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反正我先記下了,來日方長。”曲臨煙說著,眼裡閃過一絲狡黠,語氣卻是尤為嚴肅,“如今借你居所養傷,屬實打擾,待我傷勢好轉些,便會帶我娘子回地界。”
傅灼塵聞言,不禁皺眉:“你還敢回地界?”
曲臨煙說:“怎麽不敢?我不但要回地界,還要去一趟雲天城,把我朋友從池珩那個死變態手裡救出來。”
“你……”傅灼塵回身憤憤瞪了曲臨煙一眼,見她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一時氣堵,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安生點能死?”
“這真不好說。”曲臨煙眯眼笑了笑,反問道,“千百年來,我何時安生過?”
傅灼塵忍氣勸道:“曲臨煙,你就算嫌自己命長,也該考慮一下雲素。”
曲臨煙打鼻尖裡擠出了一個“嗯?”字,陰陽怪氣道:“火雞你搞清楚點,這是我與娘子之間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話。”眼神極其囂張。
“你!”傅灼塵一時氣堵。
辭音在一旁聽得怒火中燒,正要上前罵架,便見雲素忍無可忍地將手按在了曲臨煙的肩上,眼中似有火光。
曲臨煙回頭看了雲素一眼,眸中那囂張的氣焰頓時消失無蹤,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雲素:“曲臨煙!”
曲臨煙:“在!”
雲素怒道:“外人?你在對誰說話呢?發什麽瘋!別太過了!”
曲臨煙連忙轉身,幾步走到傅灼塵的跟前,俯身行了一個拱手禮。
傅灼塵下意識後退了半步,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便聽曲臨煙抬頭衝著他大吼了一聲。
“哥!對不起!”
辭音被這一嗓子嚇得打了個激靈。
下一秒,只見曲臨煙一改先前的態度,好聲好氣地將話繼續了下去:“是我沒搞清楚,重返雲天城一事事關重大,怎麽著都得和你商量商量。”
話音剛落,曲臨煙便比了一個屋裡請的手勢,全然不把自己當外人。
氣氛轉變如此突然,傅灼塵一時有些接不上話,一時有如木雕泥塑,愣愣不知所措。
雲素此時才反應過來曲臨煙這是在給她找台階下,忙將話接了下去:“哥,外面風大,要不我們進屋聊?”
辭音皺眉道:“聊什麽?有什麽好聊的!素素你可不能跟著這個家夥去送死啊,她不要命誰都……”
話未說完,她便被曲臨煙一把拽住,轉身朝屋裡帶去。
“小花神,消消氣,進屋烤烤火。”
“玄蛟,你!”辭音剛要發作,就看見了曲臨煙在對自己瘋狂使眼色,不禁張了張嘴,恍然大悟地眨了眨眼。
“還能這樣啊?”辭音小聲在曲臨煙耳邊感慨。
曲臨煙得意道:“這你就不懂了吧?孔雀這種驕傲的鳥兒,一旦別扭起來,順毛是絕對沒用的,你得給它薅亂了,它才肯跟你講道理……這可都是我最近哄小八的心得。”
“素素是青鸞呀。”辭音糾正道。
“上輩子是孔雀啊!”曲臨煙說著,癟了癟嘴,道,“再說了,都是鳥,沒區別。”
“對哦!”辭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對曲臨煙豎起了大拇指,“我開始有點欣賞你了!”
她從前總覺得一隻劣跡斑斑的妖精配不上雲素,如今看來,自己對曲臨煙的誤解挺深。
曲臨煙彎眉笑了笑,全然不提白日裡曾將她丟了出去的那件事。
作者有話要說:有些花永遠不會知道那夜自己到底因何被大雪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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