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曾無憂過,只可惜,我們沒能在彼此最無憂的年歲相遇。】
【可我從未後悔,能在最最無憂時,拚盡一切救下了快被絕望壓垮的你。】
***
棲霞以東、蕪州以北,兩座無名山頭間藏了一處僻靜山谷,名喚無憂。
無憂谷原也無名,都是那傅灼塵一腳踹走了原本的土地公,先將此地據下,取名“無憂”,連帶著兩座山也一並叫了“無憂”。
他於此處閑散數年,總覺得缺了點什麽,便於山外立了座孔雀神廟,自封半仙,吃起了蕪州百姓的供奉。
尋常妖精若是如此行徑,必然受到懲罰,傅灼塵卻是多年無人管束。
仙界這般縱容,全因他是隻天生變異的紅孔雀,生來便是不凡,後又修行三千多年,尋常仙神真拿他沒什麽辦法。好在此妖雖是出了名的孤高自戀難相處,卻還算遵守三界規矩,從不做什麽禍亂人間之事,天界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在此地閑散度日了。
無憂谷住著這麽一隻大妖,自是無人敢犯。
可這山谷中四季生靈雖多,開了靈智的卻是寥寥無幾。
傅小八便是其中之一。
它是一隻孔雀,一隻母孔雀。
脖頸一片綠,身子黃兮兮,尾巴短短像山雞,長不出公孔雀那般好看的尾屏。
它原不姓傅,它的爹娘是無憂谷裡最尋常不過的一對孔雀夫婦,無名無姓無文化,家中孩子一窩窩的生,生完後便按破殼的順序來起名,簡單又好記。
它是家中第八個破殼的小家夥,便叫了小八。
就這,也虧得它生的算早,過個八、九年再看,家中最小的那隻妹妹都叫么三七了。
傅小八打小便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若要說哪裡不同,大概就是比山谷中其他孔雀都要聰明許多,以至於那小小身軀成熟後,每每看見公孔雀開屏求偶,它都分外冷漠,不為所動,頗有幾分“凡夫俗雀,豈能配我”的迷之清高。
果不其然,數十年後,爹媽兄妹去得乾乾淨淨,曾經家中最小那隻么三七的子孫都滿山谷開屏求偶了,它仍是孑然一身。
“原來我是個妖啊。”它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有五十多歲。
山谷中歲月漫長,日升月落,清淨中又帶幾分孤寂。
唯有那一襲紅衣,於這青山綠水、誰也留不長久的寧靜山間,算得上一道令它向往的風景。
而它,也就每天茫茫然站在溪邊發呆,看看日生日落,日子過得那叫是一個稀裡糊塗,又鹹又佛。
某日,傅灼塵看不下去了,蹲在它身旁,對它說了自打破殼以來,它所聽見的第一句人話。
“你真不打算修煉嗎?”那語氣,仿佛有些恨鐵不成鋼。
小孔雀雖不曾見過其他妖精修出人形後的模樣,無從做出任何對比,卻打心底裡覺得傅灼塵生得分外好看,應屬世間罕見之姿。
那一年,它不足百歲,初次離那位三千年的妖精那麽近,心裡難免有些緊張。
它仰著脖子、歪著腦袋,分外茫然地衝其眨了眨眼。
那是它第一次與山中那位大妖四目相對,奈何修為極其低微,還不會開口說話。
下一秒,它便被傅灼塵抓住了命運的後頸,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地拎到了山谷深處的那方竹苑,認它做了妹妹,日.日.逼.它認真修煉。
從那以後,傅小八便姓了傅。
後來,它忍不住問傅灼塵,當日緣何要抓它到身旁,日日督促它去修煉。
這一問,方知自己原是天上一位仙子,下凡不過是為了歷一場情劫,以便飛升上神。
“當年你還未跳輪回台,便有人屢次囑我護你周全。”傅灼塵話語中滿是嫌棄,“我本隻應了護你,並無興致與你有所交集,豈料你竟能虛度近百年光景,成日除了發呆便隻知吃喝拉撒睡,簡直令人看不下去。”
他道:“這般怠惰,何時才能修出人形,歷了這一世情劫?”
也是,山中孔雀各個短命,沒一個能與它纏纏綿綿愛上一回,想歷情劫,確實只能待到修出人形的那一日,跑去人間找個男子。
傅小八這般想著,忽然發現了一處盲點。
這山谷裡也不全是“凡夫俗雀”呀!
“好哥哥!”傅小八跳在桌上,衝正喝茶的傅灼塵拍了拍土黃土黃的翅膀,眨巴著一雙小眼,賣萌裝可愛。
傅灼塵淡淡看了它一眼:“有話說,有屁放。”
傅小八兩隻爪子尖尖摳了摳桌面,試探道:“不然你陪我歷這情劫吧?”
傅灼塵似有被茶水嗆到。
他強忍著沒噴傅小八一臉茶,沉默數秒後,優雅地放下了青瓷茶盞,揉了揉它腦門上的呆毛。
彎起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說了一句:“凡事多想想,自己配不配。”
傅小八:“……”
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好的,我明白了。”
“對不起,是我不配。”
傅小八的語氣委屈極了。
傅灼塵見它沮喪,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難得語氣溫柔了幾分,不太走心的稍稍安慰了一下。
“歷劫而已,何必急於一時?做神仙沒什麽好的,當個妖精多快活。”
“若是順劫而生,應劫而死,豈不白來這紅塵俗世走上一遭?”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它從知道自己原是仙人的那一刻起,便滿心向往著某一天重回天界。
當神仙多安穩啊,當了神仙,就可以隨便發呆,再怎麽偷閑,都不會被傅灼塵掐住後頸強迫著修煉了。
***
相傳鳥族有一至寶,平日裡藏得很好,偏生此物每百年會引一次天地異象,極易暴露所在。
也不知那至寶究竟如何了得,竟受各路妖魔覬覦多年,且無論鳥族族長還是妖界之主都將其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每次異象皆是親自守著。
傅灼塵身為族中數一數二的高手,時逢異象將至,都會被鳥族族長叫去棲霞山護法。
其實吧,幫族長護個法就是個把月的事兒,只是傅小八也不知為何,傅灼塵每次回棲霞山都會待很久,沒個一年半載不會回來。
那家夥一走,本就空蕩蕩的無憂谷,便比往日更清寂了幾分。
傅灼塵不在的日子裡,傅小八打著哈欠偷起了閑。
它少有機會於此山中如此散漫,晃晃悠悠從竹林走到山谷清澗邊。
背著翅膀、昂著頭,對著夕陽、閉著眸。
伸了伸帶了一抹綠的“美頸”,老年人似的,享受起了深秋的落日余溫。
不知過了多久,忽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順著青草氣息飄入鼻中,夾帶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妖氣。
傅小八猶豫了許久,最終邁著小碎步朝氣味飄來的方向跑去。
原是澗邊的碎石堆旁,靜靜盤著一條流血不止的小蛇,黑色帶鱗,腦門疙疙瘩瘩,一點都不像其他小蛇那般圓潤。
奄奄一息的小黑蛇見它靠近,倏地睜大了一雙疲憊卻似寶石般明亮的黑眸,目光三分羞憤七分恐嚇。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傅小八說著,上前兩步,停在了小黑蛇的邊上,歪了歪腦袋,“你這小模樣磕磣得挺別致啊,腦門上全是疙瘩。”
許是同傅灼塵待得久了,常年遭受言語打擊並習以為常,並不知這般心直口快會傷蛇自尊。
上一句話音剛落,未等小黑蛇做出反應,傅小八便又補了一句:“你怎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啊,是因為長成這樣被排擠,挨了誰一頓毒打嗎?”
小黑蛇本還努力吊著一口真氣,此刻聞言,氣得兩眼一翻白,當即昏死過去。
哎呀,昏過去了!
小黑蛇醜歸醜,好歹也是一條開了靈智的生命。
俗話說得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蛇雖算不得人,都重傷垂死了,總也不好放著不管的。
傅小八思量片刻,學著當年傅灼塵抓它的模樣,上前叼起了小黑蛇命運的後頸,一路屁顛屁顛將其拖回了那深山竹苑。
***
小黑蛇醒來之時,發現自己盤臥在一個向上開口的軟乎小窩裡,身上胡亂裹著許多染血的紗布,不難猜測包扎之人的手有多笨。
好在多處傷口都已止血,怎麽都比它自己縮在亂石邊強行運功療傷來得強。
它抬起頭來,剛想尋一下自己的“恩人”,便見軟乎乎的小窩旁臥著一隻土黃色的綠脖子山雞。
你這小模樣磕磣得挺別致啊,腦門上全是疙瘩。
磕磣得挺別致啊,腦門上全是疙瘩。
別致啊,腦門上全是疙瘩。
挺別致,挺別致,挺別致……
是疙瘩,是疙瘩,是疙瘩……
十分不美好的記憶在腦海中回蕩起來了。
深呼吸,深呼吸。
不生氣,不生氣。
傅小八聽見了身旁小黑蛇的動靜,連忙睜眼,驚喜道:“你可算醒了!你昏迷了六天!我都以為你要熬不過來了!”
它說著,起身撲扇著翅膀在屋子裡開心地轉了幾個圈圈,最後蹦躂到小黑蛇邊上,對它伸出了一隻翅膀。
小黑蛇:???
“噢,不好意思,忘了你們蛇是沒有手的。”傅小八說著,小翅膀拍了拍小黑蛇滿是疙瘩的腦袋,認真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你放心,我不嫌你醜!”
小黑蛇:?????
“我既救了你,定會好事做到底!放眼這無憂山,除了我哥哥,我便是最大的妖,往後你就跟著我,我養你罩你,再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小黑蛇:???????
無知小妖,著實氣人!氣到扯著傷口,痛,痛出眼淚了。
傅小八見小黑蛇眼裡似有淚花,深深感應到了這“小別致”心中對自己的那份感激,甚是欣慰。
“你叫什麽名字呀?”
“嘶——”小黑蛇扭了扭被裹得嚴實的身子,正在思考如何告訴這山雞自己的名字,便見它搖了搖頭,發出一聲歎息。
“哎,我問這廢話做甚?想來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妖,應是沒有名字的。”傅小八說著,兩眼一亮,樂道,“我給你起一個吧!”
小黑蛇:“嘶——嘶——(髒話)”
胸悶,氣堵!
若不是它傷重無法開口說話,又豈能由得這無知小妖在這兒胡扯八道?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傅小八,你是我撿養的,那便跟我姓。往後,嗯……往後你就叫傅么三八吧!”
小黑蛇差點嘔出一口老血。
負就負吧,竟還負了一三八,它不要面子的嗎?
好在傅小八想了想,發現了哪裡不太對。
這小黑蛇也不是從它那早死了幾百年的爹媽蛋裡孵出來的,怎能這般輕易排上它家裡的號呢?
“算了,我看你黑不溜秋的,還是叫小黑吧。”傅小八說著,又用翅膀拍了拍小黑的腦門,傻樂了起來,“小黑,小黑,挺好聽的對不?”
小黑:……
心平氣和、四大皆空,我是有身份的人,不與無知小妖一般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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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問,問就是賤名好養活。CP名都有人幫我想好了,就叫巴扎嘿(八扎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