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為傅小八不懂的事很多, 當初才會那麽輕易就被曲臨煙騙離了無憂谷。
可傅灼塵再怎麽懶得教她瑣碎塵事,也不可能讓一個終究要歷情劫的小丫頭不懂何為嫁娶。
傅小八明白,曲臨煙這句話意味著什麽。
是名分, 是承諾, 是不顧他人鄙夷目光也要將她牢牢抱擁的決心。
那一刻, 她甚至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便反手抱住了曲臨煙,開心的應了一聲:“好!”
“我只要你這句話, 余下的,全都交給我。”
那夜, 曲臨煙的話, 令人感到無比安心。
數日過後, 曲臨煙在相思的幫助下,傷勢已恢復了大半,便召集族中眾人,宣布了自己將要迎娶傅小八的消息。
此言一出, 族人紛紛大驚失色,而數秒詫異後, 出現了反對的聲音。
“族長!那鳥族小妖是女兒身,您也是女兒身,這……這成何體統啊!”
“既是族長, 便該以蛟族的未來為重, 已逝老族長的優良血脈, 應擇族中一精壯男兒傳續下去,怎能受一隻弱小妖精玷汙?”
“蛟族族長與一個鳥族的無名小妖成婚,那小妖還是個女子,這傳出去, 豈不是令我們蛟族顏面掃地!”
“此事不可,萬萬不可!此舉簡直辱盡我蛟族顏面!”
族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不可”,曲臨煙卻隻閉目養神,似一句也沒聽進去。
相思遠遠望著曲臨煙,神色複雜,卻到底是欲言又止。
許久,曲臨煙在族人的反對聲中睜開了雙眼,淡淡說了句:“我不是來和你們商量的,這是通知。”說罷,起身淡淡笑了笑,“覺得不可,別光嘴上念叨,憑本事說話,覺得我辱了蛟族顏面,便來取代我!”
族人聞言,一時面面相覷。
一陣沉默後,有人小聲抱怨了一句:“若是前族長在,斷然不會準您做出這般荒唐之舉……”
那聲音雖是不大,卻在這沉默的靈洞中顯得異常突兀。
相思下意識望向曲臨煙,見她眉心微顫,指節也於那一霎緊握,不由得上前一步,輕聲道:“危垣,話不可這般講,阿輕在時,從未苛責過阿煙什麽……”
“相思,你一個外人,就不要妄論我族中之事了吧?”
“可不是嗎?前族長留你在族中,不過是出自一片善心,你在此處待得久了,可不代表你有資格插手我族中之事。”那名危垣的男子也冷言說道。
相思漠然,不再言語,只在眾多族人憤怒的目光下後退了數步。
曲臨煙皺了皺眉,道:“你們對我不滿,不必將氣撒在相思身上。迎娶傅小八一事,我意已決,亦知有人心裡不服,我便給你們十日時間,十日內,誰若能敗了我,誰就是新任族長,大可將我逐出蛟族,以此保全蛟族顏面!”
“族長!”
曲臨煙瞪了那危垣一眼,冷冷說道:“做不到,就別礙著我。”
相思微微顰眉,目光沉默地追隨著曲臨煙的身影。
曲臨煙轉身離去,留一眾憤然不滿族人在身後議論紛紛,相思沉思片刻,轉身跟在了她的身後。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許久,卻是誰都沒有表露隻言片語。
一路沉默,曲臨煙來到了曲慕輕長眠之地,她走到玄冰床邊蹲下身來,靜靜望著那面容蒼白的女子,望了許久,忽止不住紅了雙眼。
“我真的很荒唐嗎……”她輕聲問著眼前之人,明知得不到回答,卻仍是握住了那雙合放於曲慕輕身前如冰般寒涼的玉手。
自曲慕輕去後,她便一直厭惡旁人總拿她與曲慕輕比較,可就算是被比較,也好過有人在她做錯事時指責她說:“曲慕輕若在,斷不會讓你如此行事。”
“若你還在,真會反對我與小八在一起嗎?”
相思站在曲臨煙的身後,目光猶豫了許久,終是上前兩步,蹲在了她的身旁,輕聲道:“不會的,她最疼你了,旁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曲臨煙沉默了好一會兒,抬眼望向相思:“你也覺得我很荒唐嗎?”
“我……”相思不由得垂下眼睫,片刻沉思後,搖了搖頭,發出一聲輕歎,“阿煙,別人怎麽看不重要,重要在你的看法。你會因為旁人的不理解,而覺得喜歡一個女子,是一件錯事嗎?”
曲臨煙搖了搖頭。
相思問:“那你還在意什麽呢?”
曲臨煙道:“我怕……姐姐若是醒來,看到我與小八……會不高興。”她說著,低下了頭,“她總是那麽冷靜,不會像我這樣魯莽衝動,也許在她眼裡,這種有辱蛟族顏面的決定,確實不能得到認同吧……”
“不會的。”相思說著,目光望向了曲慕輕,溫柔道,“她會理解你,也會接受你真心悅愛之人。”
“真的嗎?”曲臨煙茫然的眼中露出一絲喜悅,直到看見相思堅定地點了點頭,這才如釋重負。
相思見她松了一口氣,便又說道:“可是阿煙,你確定你對那隻小孔雀是真心喜歡,不是一時興致?還有,她對你呢?你與她才相識多久,你為何如此篤信,她值得你為她受盡旁人冷眼?又為何篤信,她願意與你面對一切?”
“相思,我這一生隻認她一人。”曲臨煙堅定道,“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心意,也相信她對我的情義,我與她之間的一切,不是時間長短可以輕易衡量的。”
“阿煙,莫怪我多心,人間小妖大多奸猾狡詐,你修為遠超過她們,她們靠近你,沒準是有所圖謀。”
“不可能!”曲臨煙立即否認,“你不用對她如此警惕,她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是我將她騙了回來……”
相思沉默片刻,問道:“那你可能告訴我,你們因何相識?”
曲臨煙沉思片刻,轉身背靠著冰床坐下,相思見了,也轉身與她並肩而坐,一雙眸子靜靜望著旁側曲慕輕那看似已經長大,卻又好像永遠都長不大的妹妹。
“那時,我於棲霞山傷重而逃,意識模糊間慌不擇路,躲入了一個妖氣較為稀薄的山間河谷。可我傷勢太重,完全失去了運靈催愈的力氣,傷口難以愈合,險些撐不下去,是她恰巧路過,救下了我。”
曲臨煙說著,似陷入了回憶,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她修為低微,連人形都幻化不了,捉來蟲子喂我,見我吃不下,便用那對笨拙的小翅膀為我起灶開火,煮了碗很難吃的粥給我,還將自己舒服的小窩讓給了我……”
那時她便想,這山雞可真笨,這麽笨,怕是自己都照顧不好,怎麽還老想著照顧別人呢?真是個小傻瓜。
那一日,曲臨煙將自己與傅小八相識至今發生的許多事都告訴了相思,唯獨隱瞞了不慎闖入的那場夢境,與傅小八體內流淌著鳳族血脈一事。
相思聽完,不再多勸,只是輕歎著閉上了雙眼。
曲臨煙起身離去,留她一人在那寒冰洞穴之中陪伴著長眠之人。
***
曲臨煙揚言十日內誰若敗她,她便讓位於誰,只是那之後的十日裡,並沒有一個族人敢向她發起挑戰。
幾度歷經生死,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做什麽都只會與人比較拳頭大小的傻丫頭,她知道,那些族人再怎麽看不起她,再怎麽覺得她魯莽無謀,都絕不會有一個人敢否認她的實力。
當初老族長在時,族人分散於各個水域橫行,外族皆是敢怒不敢言,老族長一走,外族的反抗便接二連三而起,更是在得到狐王支持後達到了頂峰。
說到底,還是蛟族無人,震懾不住那些曾經懼怕過他們的外族了。
曲慕輕離去的這一千年來,曲臨煙為了尋找複生之法,可謂是不擇手段。
可以說,她只要離開傷魂谷,基本就沒做過啥好事。
五百年前闖天界,五百年後惹妖界,期間更是不知鬧出了多少麻煩,各界各族,但凡有些見識的,都知道蛟族有這麽一個修為極高,發起瘋來連命都不要的族長。
曲臨煙的名聲早已揚遍三界,甚至許多人提起她就牙癢癢,就算是沒有攤上這位大麻煩的人,談起這個名字時,也多半會說些難聽的話。
“那就是一個女瘋子,幼時沒了爹娘,千年前死了親姐,從那時起便再不知天高地厚,誰都管束不住了。”
他們表面不屑一顧,心底卻又十分懼怕,別的不說,光獨闖天界還能活著離開這一點,便足以證明此妖強大,旁人口頭再怎麽輕蔑,心裡也是不願惹上這種大麻煩的。
多年來,外族如此看待曲臨煙,蛟族內部亦是如此。
一些族人雖對這位族長有諸多不滿,卻也明白,族中沒有人是曲臨煙的對手,而且曲慕輕去後,蛟族仍能安穩這麽多年,與曲臨煙或多或少有些關系。
曲臨煙美名遠揚也好,臭名昭著也罷,她的存在,都是如今蛟族實力的象征。
自從曲臨煙闖出了這一身惡名,許多曾將縮回傷魂谷的蛟族當做笑柄的外族,都漸漸對蛟族有了從前那份畏懼之心。
若非不想惹上麻煩,狐鳥兩族也不會讓先前棲霞山一事輕易過去。
不管再怎麽看不起如今的這位族長,他們都不得不承認,只要曲臨煙在一日,那些外族人就會懼怕蛟族一日。
正是因為這份自信,她敢在自己傷勢未愈時說出那樣的話。
在這十日裡,沒有人願為她布置大婚之事,她便自己親力親為,為那冷清了許久的蛟族靈洞添了滿目豔紅。
曲臨煙說,傅小八長在人間,從小到大聽聞的都是人間的故事,婚嫁自也要照著人間的規矩來。
數百族人敢怒不敢言,隻得眼巴巴看著族長將族中各處照著人類的習性,貼上紅剪紙、掛上紅綢緞,一點點變了一副模樣。
傅小八知曲臨煙的族人都不太喜歡自己,平日裡也不太獨自離開曲臨煙的住處,乖巧地坐在家中,就像一個待嫁的閨中女子,一點也不鬧騰。
忽有一日,曲臨煙將她帶出了那方寸之地,她才望見那滿目的紅,一時驚得合不攏嘴。
“小八,我將什麽都準備好了,我對妖界各族都發了請柬,我要娶你,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曲臨煙伸手撫上傅小八的側臉,“三日之後,你便是我的妻子。”
“哥哥呢?”傅小八睜大了眼,小心翼翼問道,“有通知哥哥嗎?”
曲臨煙輕輕撞了撞傅小八的額頭,寵溺道:“你的親人,就算他要衝過來砍我,我也絕對漏不了。”
傅小八目露喜色:“那,那小黑你說他會來嗎?”
“這……也許吧。”曲臨煙一時不知如何回復。
請柬她確實托人送出去了,但送信之人說,那請柬剛送去便被燒了,傅灼塵連看都沒看一眼,怕是不會來了。
傅小八見曲臨煙這般,便知沒戲,忙搖了搖頭,道:“沒事的,他還在氣頭上,等他不氣了,你再陪我去趟人間可好?”
“好。”曲臨煙摸了摸傅小八的頭,“忘記說了,照規矩,大婚之前,夫妻是不能見面的。”
“啊?”傅小八一臉茫然。
下一秒,只見旁側的相思對她微微欠身,禮貌道:“傅姑娘,這幾日要委屈你去我那兒住了。”
“為……為什麽啊?”傅小八歪了歪頭,下意識伸手抓住了曲臨煙的衣袖,眼中露出慌忙。
“人間都說,夫妻婚前見面是不吉利的。”曲臨煙捏了捏傅小八的臉,笑道,“傻丫頭,一兩日都離不得我?”
傅小八皺了皺眉,別過頭去:“才沒有!”
“那你等我,等我娶你過門。”
“好。”傅小八點了點頭,便三步一回頭地隨著相思走遠。
曲臨煙轉身,望見族人不滿的目光,面色陡然冰冷,嚇得他們趕忙轉身散去。
***
傅小八站在等身的衣架前,輕撫著曲臨煙派人送來的華貴嫁衣,一雙鳳眸中滿是欣喜與向往。
相思靜靜打量著傅小八,這小妖來此時日不長,一直藏在曲臨煙屋裡,初來時她也未曾正眼瞧過這丫頭的樣貌,此時細看,方知那曲臨煙為何被迷得神魂顛倒。
孔雀一族,向來是男子比女子豔麗,可這丫頭卻是小小年紀已有傾城之姿,眉眼間自有一份清麗,冰肌玉骨好似仙人。不說話時,像一幅靜止的美人畫卷,目光流轉間,更是豔而嬌俏,不妖不俗。
任誰親眼看著這小妖從一副憨傻禽態,幻出了這般絕色之姿,怕是都會有片刻動心,更何況這丫頭眼神如此清澈,心思如此單純。
三界總有諸多不公,有人生來便遭冷眼,處處受人排擠,有人則天生便惹人憐愛,一滴淚便能讓人心軟。
就像那已死之人一樣……
“相思姐姐,小黑她……呃,我是說,曲臨煙她穿過紅色嗎?”傅小八似想起了什麽,轉頭瞪大一雙眼,好奇地望向相思。
相思不由回過神來,笑了笑,道:“妖精化形之時,身側若沒有什麽可以穿戴,皮毛是可幻作衣物的。阿煙是玄蛟,自化形之日起便身著黑衣,日子久了,習慣了,便也不喜其他顏色的衣裳了。”
“這樣啊……”傅小八眼珠滴流一轉,小聲嘟囔道,“我一直覺得,她穿紅衣一定很好看,可我先前在人間買了幾件,她都不願穿給我看,這次總該穿給我看看了吧?”
“會的。”相思道。
傅小八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只是端了一根小木凳,坐在了嫁衣邊上,抬頭望著那一抹紅愣愣出神。
相思發現這小孔雀總是很喜歡發呆,若是不同她找話題,她便會望著一處發呆,眼中卻未曾顯露任何複雜的心思,仿佛真只是很單純的在消磨時間。
“你從前都這樣嗎?”相思忍不住問。
“哪樣?”傅小八回過神來。
“望著一個地方,一動不動,也不與人說話。”相思說。
“應該是吧,哥哥除了督促我修煉外,不太與我說話,認識小黑前,我就習慣了一個人待著。”
相思說:“聽起來,傅灼塵似乎對你不太好。”
傅小八搖了搖頭:“沒有的,他對我可好了。”
相思問:“那他養了你幾百年,你怎麽就忍逆了他的意,隨著阿煙來了這裡?”
傅小八想了想,道:“可能是因為……小黑對我更好一些吧。”
相思聽了,不禁笑著打趣道:“你這小孔雀,怎麽這麽好哄,誰對你好你就跟誰走啊?”
“也不是啊,若換做別人,我應還是選哥哥的。”傅小八說著,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可小黑不一樣……若要我選,什麽都及不上她。”
“我不太明白,阿煙說傅灼塵與你沒有血緣,我雖未曾見過此妖,卻也聽聞他樣貌出眾,修為了得。”相思好奇問道,“這麽一個人,伴你數百年,你都未曾心動,怎就看上了阿煙這從小別扭到大的孩子。”
“那不一樣,她看著我幻化成人,我亦見過她心底深處的脆弱。”
“不過半年光景,便如此篤定自己所見是真?不怕受了欺騙?”
“我與她之間,不僅僅有人間的半年光景……”傅小八想了想,繼續道,“我與她……應是一同經歷過許多的,哪怕只是一場夢境,對我和她而言,卻是無比真實,我們在一起度過了數十年,那些日日夜夜,是假不了的。”
傅小八說著,垂眼笑了笑:“至於欺騙,她確實騙了我,但也老老實實和我解釋了前因後果,我願意相信她,也願意原諒她。”
說罷,她抬眼見相思目光有幾分迷離,不禁問道:“相思姐姐,是我說了什麽,讓你不開心了嗎?”
“沒。”相思回過神來,淡笑著搖了搖頭,起身用黑綢將那嫁衣蓋上,轉身對傅小八道,“時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三日後,總不能黑著眼圈嫁人的。”
“嗯!”傅小八起身乖巧走進裡屋,合攏了門簾。
相思轉身步入自己的房間,眉眼低垂,望向了不知何時出現於手中的織夢梭。
“哪怕只是一場夢境……夢境……”
作者有話要說:公屏們把害怕打在朋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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