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記起從前, 三百年前一直都想。
這個念頭,在遇到曲臨煙後變得更加強烈,哪怕天規天條與那未知的一切都曾讓她無比惶恐, 卻仍敵不過心底那份渴望。
雲素抬眼靜靜望向曲臨煙, 眉目似水般溫柔, 再不同往昔那般躲躲閃閃。
只因她終於明白了自己三百年來到底想要什麽。
她望人間的雪,與白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是懷念與曲臨煙初遇時的那片天地。
她喜如墨的黑, 亦與執明沒有任何關系,不過是放不下那留於夢中不辨容顏的曲臨煙。
“你說過, 我若願意, 你便說予我聽。”
曲臨煙不自覺紅了眼眶, 鼻尖幾分酸澀,千言萬語似都在那一刻堵塞於喉。
她握住了雲素撫著自己鬢邊銀絲的纖細手指,輕輕放於心間,彎眉笑道:“不急, 我們曾相伴平凡度日,亦曾攜手出生入死, 只要你想聽,我便慢慢與你說。”
那一天,曲臨煙與雲素相互依偎著坐於竹苑的屋頂, 在那被滿月照得亮如白晝的雪夜裡, 細細說著一些早被遺落的前塵往事。
三百年早已模糊了太多記憶, 縱是不曾登上落塵台的曲臨煙也不再能記清過往的許多細節。
她想起什麽,便說什麽,哪怕零零碎碎,雲素也聽得分外認真。
曲臨煙說的有些事, 雲素早已經在夢中憶起,而有些事,卻又是她沒有印象的。
“那時我傷重未愈,想著反正在哪都是養傷,倒不如就留在無憂谷中陪你。”曲臨煙說,“說是報恩,其實,只是我舍不得走了。那麽多年,我都不曾告訴過你,哪怕那時的你只是一個山雞似的小孔雀,我卻一直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特別不真實,寧靜、美好,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從歲月裡偷來的,隨時都有可能消失無蹤……我真的好想永遠永遠留在那裡,為了你。”
雲素輕聲問道:“後來呢?你為何離開了那裡?”
“你常對我說,你有一個哥哥,卻從未告訴我他的身份。直到他回來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你口中的哥哥,竟是當初在棲霞山助狐鳥兩族傷我之人。”曲臨煙說著,手心幻出了織夢梭,放於手指間把玩,“那時我重傷未愈,不想與之發生衝突,便用此織夢梭入了你的夢。”
雲素眨了眨眼,好奇道:“你說的這個,也是我很困惑的……在夢裡,我也一直記著我有一個哥哥,卻從不曾見過,也記不起他的模樣和姓名。”
曲臨煙聽了,不禁臭美道:“這是不是代表……我在你心中比他重要太多了?”
“少來!”雲素輕輕推了曲臨煙一把,低眉沉思道,“哪怕是在夢裡,我也一直念著他,想來他應是我在凡間最親之人……那他到底是誰?如今可還活著?”
曲臨煙想了想,道:“他叫傅灼塵,是一隻修煉三千多年的紅孔雀,與你雖無血緣,卻也養育了你四百多年。”
“傅灼塵……”雲素不禁皺了皺眉。
——素素,這是傅灼塵傅大哥,他是你……是你家神君在人間的舊友啊!
雲素右手握拳,錘了一下左手掌心,恍然大悟道:“我想起來了!”
曲臨煙不由詫異,臉上閃過一絲醋意:“這就想起來了?”
有沒有搞錯,她將雲素從天界帶回來,包吃包住日日陪著,雲素都沒有說想起她了,結果轉頭便因一個名字想起那火雞了?
挫敗,曲臨煙感覺自己挫敗極了。
“大婚前夕,我曾見阿音帶了隻妖族上天界,那人便叫傅灼塵。”雲素認真道,“難怪……當時我竟覺得他如此眼熟,似在哪裡見過……”
“他未與你相認?”曲臨煙問。
“不曾。”雲素有些失落地搖了搖頭,“對我很冷漠……”
雲素也不知為何,自己對那位夢中時常提及的哥哥沒有半分印象,若非曲臨煙告知,她連那人姓名容貌都無法憶起。可就算如此,此刻想起那日天界偶遇,他眼中那種生疏與漠然,她便止不住有些難過。
那感覺,就像是曾經擁有過的東西於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她卻連何時失去的都不知道,甚至沒有資格再去挽回……
曲臨煙一直看那傅灼塵不太順眼,本想順勢落井下石,可當她看到雲素眼中那種似曾相識的失落,一時竟覺不忍,到嘴的話,開口時便變了味兒:“興許是怕你再次記起,徒添煩憂吧。”
“真的嗎?”
“他一直很在乎你,當年我將你從無憂谷帶走,他認定我對你心懷歹意,一路追殺至奈河靈境,隻為將你帶回。”曲臨煙說著,伸手撫上雲素的臉頰,見她沒有躲避,便將指尖緩緩滑落至她頸邊,道,“那時,我傷重沉睡不醒,是你以死相逼,定要與我在一起,他才負氣離去。我醒來之時,看見這裡有一道血痕,心疼極了。”
“你我大婚之時,他沒有來,你難過了許久,以為他真的不要你了。直到後來,他於百花谷帶你吃喝,於小公主生辰宴上為你擋下狐王一掌……”曲臨煙說罷,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三百年過去了,她從未想過自己竟還有為那家夥說話的一天。
雲素聽曲臨煙這般說,心裡好受了許多:“這些事,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既然是你說的,我便信了。”
雲素說著,伸手從曲臨煙的指尖將織夢梭拿了過來,下一秒她不由一愣,似是沒料到曲臨煙竟會如此輕易地交出手中法寶,心底不禁浮起一絲暖意,低頭隨意打量了兩下,道:“之前你就是用這東西,干擾我夢境的?”
曲臨煙扭頭強嘴:“我只是去給你做了頓飯……”
雲素笑了笑,道:“不止吧,還是條蛇的時候就不老實,纏著我不放……那一日的小黑蛇,是你吧?”
“那……那是意外。”曲臨煙說著,忙將話題帶了回去,“當時我本隻想入你夢境躲一躲,可織夢梭本也不是我的法寶,我在使用時不小心出了岔子,將你帶入了織夢梭內早已編織好的一場夢境。”
雲素好奇問道:“怎樣的夢境?”
曲臨煙不禁陷入了一陣沉默。
許久,她微微揚起一絲嘴角,眸中流露出一絲向往卻終究觸之不及的憂傷。
她說,那是她此生最美的夢,可夢裡一切的美好,也永永遠遠湮滅在了夢中。
那一夜,曲臨煙與雲素說了那夢中靈洞裡平平淡淡的五十年。
夢境的故事尚未說完,夜卻已深,曲臨煙自屋頂一躍而下,對雲素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雲素反反覆複回想著曲臨煙說的每一句話,似有萬千思緒擾她心弦,可當她伸出雙手,卻又觸不到一分一厘。
直到所有東西都於腦中纏成一團亂麻,再也理不清楚,方才緩緩入夢。
……
小孔雀站在傷魂谷斷崖邊,雙腿發抖地望著石崖陡壁下那湍流不息的河水,心間不由犯怵。
我死了嗎?小黑好像吃了我……
小孔雀喃喃道:“這年頭,冥府就沒個引路人嗎?難道要我自己找路?”
一個軟糯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什麽冥府?此處是妖界傷魂谷,乃是蛟族地界。”
語氣雖是疏冷淡漠,聲音卻是奶聲奶氣的。
“小黑?快讓我看看!”小孔雀回身,繞著那小女娃娃轉了足足三圈,“你怎麽變這麽小了啊?哈哈哈哈好可愛!”
小曲臨煙臉上忽有一些掛不住,別過了微微泛紅的小臉:“再小也比你大!”
說罷,伸手試圖催動靈力,卻隻凝出一絲黑焰苗苗,火星都沒見著半點。
小孔雀見了,瞬間有了炫耀的底氣,一對小翅膀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張開尖尖的小嘴,十分努力地吐出了一個青色靈團,恰比曲臨煙指尖那苗苗大了一些。
而後,它腦袋一歪,嘚瑟道:“我好像比你厲害了哦,小黑。”
……
蛟族靈洞中,一個叫阿輕的女子,日日夜夜溫柔地照顧著她們。
小孔雀趁著曲臨煙個頭小,沒事便欺負她。
好長一段時間裡,小女孩總是氣呼呼地追著小孔雀滿靈洞的跑,兩個長不大的小家夥,就這樣在阿輕的照顧下,咿咿呀呀吵吵鬧鬧地過了一天又一天。
她們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澡,相處得無憂無慮。
直到有一天,小孔雀修成了人形。
有什麽,似也隨之一同,悄無聲息的改變了。
曾經還算寬敞的床,如今對她們而言,變得擁擠了起來。
第一夜,她們緊緊擠在一張小石床上。
小曲臨煙躺得筆直,一雙小手異常乖巧地放在肚皮上,眼睛閉得緊緊的。
“小黑,睡了嗎?”
“還沒。”
“你給我……起個名字好嗎?”
小孔雀不太懂事,卻知道,妖精的名字,是要在修成人形後,由最親近之人來取的。
小曲臨煙側過頭來,凝視了小孔雀數秒,咬了咬內唇,思慮片刻後,點了點頭。
而後,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抬起的手終又緩緩落下。
“怎麽了?”小孔雀問。
小曲臨煙忽就紅了雙眼,道:“小八,我多希望,你永遠只是小八。”
“小黑,你……”小孔雀不由一愣。
一顆心,隱隱作痛。
……
雲素睜開了泛紅的雙眼,只見曲臨煙坐在床邊,緊握著她的雙手。
“為什麽……”雲素問,“為什麽又進入我的夢境?”
曲臨煙道:“我害怕。”
“怕什麽?”
“能不能答應我,無論你先想起的是什麽,都千萬相信我……從不曾傷你。”
作者有話要說:小黑多怕小八先想起來的是最初的利用,怕沒有與她歷過生死的雲素不會理解與原諒她最初的欺瞞。
有事情要發生了,會小虐一段,但這一段過後兩人會徹底解開所有的心結,大家放千萬個心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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