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素總感覺老天爺和自己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是不想嫁給與自己有婚約的執明, 是有千百般的不情願但礙著姐姐的遺願一直未能說清,是在對執明沒什麽男女之情的情況下選擇了悶聲上花轎。
如此想來,她確實不是什麽好鳥, 但這也罪不至死吧?
若是除去凡間歷劫那五百年, 她已有一千八百多歲, 可這一千八百多年裡,她從未想過在天上鹹了如此之久,簡直堪稱與世無爭的自己, 竟會在大婚之日被一隻臭名昭著的妖精擄回老巢,關在了這個昏暗的石窟裡。
更可怕的是, 那個妖精是她八百年前狠狠刺過一劍的玄蛟, 且三百年前, 執明還曾親自前往地界將其重創。
如今此妖將她捉來,只怕是要將新仇舊恨一並算在她身上了……
可恨那妖精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封住了她全身仙力,不止如此, 竟還收走了她身上包括朱釵在內的所有鋒利之物,一直留在此處等她醒來, 欲對她行不軌之事。
她哪能讓自己一身清白毀在一個妖精手裡,更何況那還是一隻女妖,她還從未聽聞女子之間竟還能行此等房事, 自是羞憤得拚命掙扎。
喊歸喊, 推歸推, 那時的她卻是心如死灰,害怕得感覺自己一生都已經完了。
不誇張的說,當時那情況,她真的就連事後自己要如何自盡, 死後又會被丟往何處曝屍荒野這種問題,都提前在腦內粗略思考過了。
她想了一堆有的沒的,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還能在玄蛟的魔爪之下完好無損。
按理來說,那些歹毒的妖精都是任受害者喊破喉嚨也不為所動的存在,可那妖精偏就收了手。
玄蛟說:“我活著,我記得,那些誓言怎能作罷?”
她還說:“我不會放你走,也不會勉強你。我會等,等到你想起我,等到你如從前那般對我心甘情願……”
那一刻,雲素看見玄蛟的眼中滿是癡念,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便已如飛鳥掠過平靜湖心,有意驚起湖底暗湧,令人無處可逃。
玄蛟走後,雲素蜷縮著身子,靜靜靠在那有些濕冷的洞壁上,似努力想要記起什麽,卻不管如何順應心裡那一絲悸動,都無法回想起自己與玄蛟之間哪怕一分一毫的聯系。
三百年來她所記得的一切,無非是一場夢境。
夢裡,只有一股令人窒息的絕望,零碎的片段,以及想要看清,卻永遠無法看清的模糊面容。
若是重要,怎會舍得忘記?
可若真不重要,又如何久久留於夢中,無法擺脫……
那一夜,伴她入眠的,除了身後冰冷的洞壁,便只剩心間如何都理不清的思緒。
次日,雲素於睡夢中轉醒,四周的一切仍與昨夜睡前一模一樣。
很顯然,老天爺與她開的玩笑並不會因為夢醒而輕易結束。
她還處於那間於石窟中布置出來的洞房,四周還掛著紅綢,桌上地上也還是未能燃盡便已早早熄滅的紅燭,屋內陳設與昨夜無異,就連摔落在地的碎鳳冠都沒有挪過半分位置。
而她的身上,依舊穿著那原本華美,卻於昨夜被玄蛟撕得破破爛爛的嫁裳。
她想為自己換一件衣裳,至少不要像現在這樣衣不蔽體,卻無奈周身靈力被鎖,最簡單的變幻之術都使不出來。
到頭來,只能像之前一樣,緊緊抓著前襟的開口處,捂著衣裳遮不住的左肩,蜷縮在床角,不知所措。
隨著一陣很輕的聲響,出口處的結界被人打開,雲素被嚇得不輕,下意識向後縮了幾分。
曲臨煙剛進屋便見雲素這般反應,一時哭笑不得:“上神是要把自己嵌牆裡嗎?”
雲素皺了皺眉:“我警告你啊,不要過來,不然我……”
曲臨煙反問道:“不然怎樣?”
雲素不由一愣。
對啊,不然怎樣?此處是玄蛟的地方,叫肯定是不管用的,還有什麽可以威脅一下嗎?
雲素不禁陷入了一陣沉思,曲臨煙竟也給她時間思考,拂袖撤去了四周的紅綢紅燭,不緊不慢於石桌旁坐下,饒有興致地端詳著雲素。
三百年未見,容顏依舊,就是變得清瘦了一些,莫不是天界夥食不太好?
曲臨煙這般想著,忽見雲素捂著前襟,以一種並不怎麽優雅的姿勢,小偷小摸地爬到了床邊。
“你做什麽?”曲臨煙隨口一問,卻見雲素猛地抬眼瞪向了她。
那小眼神兒,竟有幾分誓死不屈的凌厲,瞪得她下意識想
要開口道歉。
可就在下一秒,雲素伸手一把抓起了地上破碎的鳳冠,不知哪來的力量,掰下了半片金製鳳羽,將那有幾分鋒利的斷口對準了自己那白皙的頸子,結巴道:“士,士可殺,不不可辱!”
曲臨煙見雲素這般,瞬時氣不打一處來:“好啊!這是要為那王八蛇守貞啊?”
“什麽王八蛇?那分明是神獸玄武,你這妖精怎這般……”雲素聲音越說越小,最後眼睫低垂,下意識躲閃著曲臨煙的目光,卻還沒來得及想出什麽貞烈之言,便被曲臨煙用什麽東西砸了一臉,嚇到“啊”的一聲閉上了雙眼。
曲臨煙砸過來的東西軟乎乎的,一下便從她頭臉上滑了下去,搭在了腿上。
她縮了縮清瘦的肩,慫兮兮地睜開了一隻眼,只見腿上搭著的,是一套乾淨的衣物,不禁睜開了另一隻眼,詫異地望向了曲臨煙。
曲臨煙卻只是起身用手於桌面一拂,留下了今日特意早起為雲素準備的餐食,便不高興地轉身離去。
雲素呆愣了許久,才低頭撿起那套衣裳,換下了身上破爛不堪的嫁衣。
衣裳是黑色的,穿起來並不合身,想來是曲臨煙的衣物,還帶著一股淡淡的清香。
雲素拖著於她而言稍微長了一些裙擺,光著腳丫走到梳妝台前,梳理了一下散亂的長發,而後回頭望向了桌上十分豐盛的飯菜,眉眼中不禁透出一絲嫌棄。
神仙食的都是玉樹之果,飲的都是無根之水,可瞧不上下界的五谷雜糧。
“這些東西怎麽能吃呢?”
可就算是上神,失了法力便無法減緩體內能量的流失。
沒多會兒,她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來。
“……”雲素又一次抱膝縮在了床上,倔強道:“不吃不吃,怎麽能向妖精妥協,怎麽能吃玄蛟的東西呢?被她知道了,多丟人啊……誰要吃這種下界食物!”
她閉上了雙眼,想讓一顆心靜下來。
可心靜了,肚子卻是靜不下來,沒多會兒便叫一次,鬧得她格外心煩意亂。
雲素忍不住睜眼,順著屋內殘留的微弱靈光向桌上已經放涼了的“五谷雜糧”望去。
好餓啊……
她抿了抿唇,小聲道,“要不,吃一點點吧……”
一樣就吃一點點,自己就不餓了,玄蛟也不會發現,不丟人的!
雲素這般想著,提著裙子走到桌邊坐下,用筷子夾起了一小塊糖醋排骨,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送入了口中。
下一秒,雲素的雙眼忽然亮了幾分。
原來下界的食物,竟比天界好吃那麽多……
難怪,夢裡總有個聲音告訴她,做神仙沒什麽好的,當妖精才更自在快活。
她看向其他幾盤菜和好看的糕點,忍不住用力吞咽了幾下,拿起筷子一一嘗試了起來。
就這樣,一桌子的菜和糕點,被絕不吃“下界食物”的雲素上神吃了個一乾二淨。
“完了……”在滿足了口腹之欲後,雲素怔怔望著桌上那一個個乾乾淨淨的餐盤,頓時傷透了腦筋,不住悔恨道,“我怎麽就這麽能吃呢?”
如今她受困於此,還受美食誘惑,當真是一點氣節都沒有,到時再見那作惡多端的玄蛟,哪裡還抬得起頭……
“不可以這樣下去的,下一次,一定不能再妥協了!”
話是這樣說,可當曲臨煙再次送來美食之時,她還是忍不住盡數吃了下去。
好在曲臨煙並沒有因此笑話她,甚至每次來此都不再對她說任何話,只是默默收走空盤,再留下新的餐食,而後轉身離去。
除此之外,也就最多等入了夜,過來送上一盆熱水供她洗漱。
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有三日。
第四日,曲臨煙將雲素帶出了那個昏暗的石窟房,穿過陌生而錯落有致的水下溶洞,通過一股暗流入河,又於河面破冰而出,帶她重見了天日。
洞外的天地正是白雪皚皚,雲素裹緊了曲臨煙為她準備的大氅,一步都不敢落下地跟著曲臨煙:“喂!玄蛟,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曲臨煙沒有回應,隻沉默地在前方領路。
雲素皺了皺眉,不再追問,如今她身上沒有任何法力,地界又隨處都是妖魔,若想活命,便只能一直跟著這個將自己抓來此處的妖精。
只是她本身不好動,體質向來不怎麽好,失了一身靈力,走起路來腳疼不說,還沒走多遠便開始大喘氣。
“誒……玄蛟,你,你能不能慢一點……”雲素俯下身來,雙手撐著膝蓋,額間全是汗珠,“我走不動了。”
曲臨煙一時無言,沉默片刻,轉身走回了雲素身旁,伸手將她攔腰抱起。
雲素被嚇得失聲驚叫,一雙手下意識牢牢勾住了曲臨煙的後頸,嘴裡卻喊著:“你做什麽!你快放我下去!”
“你確定要下去?”曲臨煙說著,雙手向前一傾,作勢要將雲素摔下去。
那一瞬的失重感,嚇得雲素連忙靠入曲臨煙的懷中,閉嘴搖了搖頭,一雙眼受驚似的眨個不停。
本來也腳疼,少走點路不是壞事。
反正累也是累這可惡的妖精,誰讓她這般囚著自己,活該累一累才是。
再說了,這妖精懷裡挺暖的……
雲素這般想著,不禁往裡又多靠了靠。
曲臨煙見雲素那一副認了命的乖巧模樣,想起這幾日自己做的飯菜都被雲素吃得乾乾淨淨,嘴角又止不住上揚了幾分,前幾日心裡的陰霾也似被撥開了一般,心情瞬間好許多。
她抱著雲素於這白雪覆蓋的山間緩步而行,沒有用法術,也沒有使輕功,似是挺享受這樣的感覺。
雲素於她懷裡靠著,什麽話都不敢說,乖巧得像個孩子。
兩人就這樣走了許久,最後竟來到了一片竹林。
竹林深處,有竹苑。
雲素不由得目光一怔——眼前的一切,為何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從前你總說,只要是和我在一起,去哪裡都好,我卻知你最喜歡的地方從來都是無憂谷。可我得罪了天界,又脫離了妖族,實難帶你回去。”曲臨煙將雲素放了下來,抬眼望向那林中竹苑,出神道,“我知你一定會回來,所以用三百年的時間,在此處種下了這片竹林。”
“只要你願意,從此往後,這裡便是你的家。”曲臨煙說著,低頭望向雲素,目光尤為溫柔,“我會護著你,讓你可以像從前一樣,做一隻山林裡最最無憂的小孔雀。”
“那,那真是謝……謝謝你啊。”雲素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管理自己的表情,眼角微微抽搐了幾下,認真糾正道,“可我不是孔雀,是青鸞!”
作者有話要說:對於從曲臨煙的嘴裡糾正品種一事,無論前世今生,某吃貨都是十分執著的。
別問為啥那麽輕易就聽話了,刻在三魂七魄裡的依賴是變不了的。
*感謝在2020-09-01 06:32:36~2020-09-02 04:30:3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二水、雪代夜歌、貓大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塵指 62瓶;雪代夜歌 10瓶;鍾杉抒鶴夜_哈璘玥 5瓶;撒花機器壹號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