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族靈洞外, 傷魂谷左側斷崖,黑衣女子唇色慘白,雙腳懸空靜坐在那峭壁之上, 目光幾分遊離, 遠遠望著天邊泛起的那抹魚肚白。
自那血祭之夜後, 曲臨煙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甚至不曾飲水進食。起初,醒來便睜著眼躺在床上發呆, 後來忽有一天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便一直坐在那斷崖邊, 無論風吹日曬還是大雨淋漓, 都隻靜靜望著日升月落。
率領魔族前來增援的女子回身望向曲慕輕, 皺眉道:“這樣下去,她會撐不住的。”
此女名喚楚月白,此女來歷不明,於魔界雖無一官半職, 卻是魔尊剛繼位時便已早早為魔族定下的未來太子妃,更深得魔尊重視, 魔族之中無人敢犯。這般人物,此番領魔兵前來增援,只因曲臨煙曾救過她的性命。
這幾日, 她一直守在此處, 沒事便遠遠望著曲臨煙, 眼中滿是擔憂。
“多謝楚姑娘好意,我會想辦法……”曲慕輕說罷,眼睫低垂,雙手不自覺攥緊了拳, 眼中深不見底的疲倦似沉得要將一個人徹底壓垮。
半秒沉默後,她仍是抬眼揚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如今蛟族殺了鳳族,怕已徹底得罪天界,楚姑娘既是阿煙之友,還望日後天界怪罪下來之時,魔界能為阿煙留一處容身之所……”
“若她願意,月白求之不得。”楚月白說著,抬眼望向曲臨煙,歎道,“只是不知她何時才能振作起來。”
曲慕輕沉思許久,道:“我有一個辦法,還望楚姑娘能夠配合。”
楚月白附耳上前,眼中茫然一點點化作震驚,到最後,她退後兩步,皺眉搖了搖頭。
“若一個謊言,能換她用余生撫平傷痕,什麽都值得。”曲慕輕隻淡淡一笑,“她會好起來,一切的苦痛也終將過去。”
楚月白:“……”
黑夜過去了,可初日的光輝,真能照亮那沉入永夜的心嗎?
……
“相思,你錯了。”
“我怎麽錯了?我只是想救你,千年之前,千年之後,我都隻想救你!”
“心死之人,還算活著嗎?”
“不過是一個人類,她死了,你便不想活了嗎!”
“不,隨她而去的那一刻,是我此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切,往後生生世世,都讓人滿懷期待……”
“是你,你抹殺了一切,囚我魂魄千年,更讓她再不入輪回!你還為了繼續留我於身旁,讓我唯一的親人受苦千年,最後傷痛欲絕,對我恨之入骨!”
“我恨你,相思……我恨你!”
蛟族靈洞的洞口,相思雙眼泛紅,雙手合捧著一顆如白璧般無瑕的靈珠,腳邊冰涼的水浪沾濕了她的衣擺,她卻隻覺一顆心如承針扎,耳畔回響的滿是曲慕輕對她說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可知,當我睜眼的那一刻,我隻覺這一生,最最後悔的便是收留了你……”
她垂眸,望向手中之物,那不是什麽靈寶,只是一顆修為精純的白蛟內丹。
千年,她護了那具身軀、那縷魂魄足足千年,到最後,終是於她面前含恨而去。
“你走,走啊!離開蛟族,永遠不要再回來!我不想見到你,阿煙也不想見到你!”
想來也是活該如此。
是她碎了那人族的魂魄,隱瞞曲慕輕離開的真相,騙得曲臨煙出生入死上千年。
是她在織夢梭中發現了傅小八的身份,以淚痕之毒在其體內埋下了心魔,算計她於狐族公主行涅槃之禮時暴露身份,引來天兵天將,再趁曲臨煙分身乏術之時將其綁上祭台,焚心取血。
為了將曲慕輕留下,她卑劣到不擇手段,最終換來的,不過是一顆千瘡百孔的怨恨之心。直到那一刻,相思才發現曲慕輕恨她,恨不得此生未曾與她相識。
絕望、悔恨,於那一刻將她心裡最後的期待徹底壓倒,她轉身而逃,似想逃離困了自己一生的囚籠。
可她逃不掉,從曲慕輕一襲白衣凌空立於山崖之巔,微笑著將手伸向她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自己漂泊無依的心已被那蛟族女子徹底囚禁。
她這樣一朵本該注定孤獨一生的淚痕花,終將在有曲慕輕的地方落地生根,直至生命徹底枯萎。
她離開了蛟族靈洞,離開了傷魂谷,一顆心卻痛得仿佛快要不能呼吸。
她努力讓自己放下一切,閉目躺倒在地,化作原形,伸出根莖深深扎入泥土之中,數日風吹雨打後,再睜雙眼,才發現四周草木都已盡數枯萎。
對啊,怎麽忘了呢,自己生來就是不祥之物。
這世上,除了那草木不生的懸崖峭壁,便只有曲慕輕容得下她。
她用力咬破了下唇,緊抱著雙膝,坐於那片枯萎的土壤之上,失聲痛哭。
她要回去,打也好罵也罷,就是要她以命相抵從前的罪過,她也再無怨言。
可當她回到那熟悉的地方,走進曲慕輕的臥房,卻只看見楚月白手裡捧著一個方形木盒,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她:“相思姑娘,這是……”
相思遲疑著走了上前。
她能感應到那木盒裡有一股十分熟悉的靈息,這樣的感覺,讓她茫然得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孤魂野鬼,再找不到繼續活下去的勇氣。
盒子裡放著的,是一封訣別的書信……
“阿煙,我的妹妹。
當你看見這封信時,我已隨風而去。
我知你會傷心,但也相信你是一個堅強的孩子,世間所有挫折都不應將你壓垮。我已不在你身旁千年,你早已習慣了沒有我的塵世,但你並非孤獨一人,因為往後余生,我會換個方式,永永遠遠陪伴著你。
說來也是造化弄人,我本也想與世無爭的簡單過活,卻又曾答應過爹娘,守護好你與整個蛟族。他們離開後的許多年,我一直都做得很好,可我知道,從我遇見鵲枝的那一刻起,我便成了一個懦弱的人。相思曾說我瘋了,我想她說得沒錯,我從未那麽想要追尋一個人的足跡,哪怕由生至死,也不願停下。
當初分明是我選擇隨她而去的,可偏偏命運作弄,讓我抱著與她來世相逢的希望,跌入了一場醒不來的噩夢。
睜眼的那一刻,我看到你遍體鱗傷,滿眼絕望,隻覺我整個世界都開始天塌地陷。
我好怕你們告訴我這些年發生了什麽,我好怕知道你們為了救我,到底付出了多少代價。
我怕我執著追尋卻未曾觸碰的一場夢,害你們為我犧牲了太多。我怕我沒能赴與她的來生之約,亦沒能負我該擔的今世之責。我怕我的選擇,傷害了我在乎每一個人……
最後,我怕的一切,都切切實實的發生了。
它們重重壓在了我的心口,快喘不過氣了,就像被心魔纏心,睜開眼、閉上眼,是夢是醒,我都無處可逃。
我恨自己的離去讓你承受了太多,恨自己的執念讓你變成如今模樣,更恨自己的醒來讓你失去了最為珍視之人。阿煙,我多想補償你,卻又發現自己早已一無所有。
如此想來,你本應恨我,我亦活該如此。
我知道,你和相思,還有族人們,為我做了很多。你們每個人都想救我,每個人都是為我好,可你們,卻偏偏沒有一個人問過我,我到底想不想再睜開雙眼。
我早已經承擔不起那些責任,我早已是一個只會懦弱逃避的人,你們為我付出的一切,讓我更不知每天睜開眼後,該要如何面對這個世間,面對每一個對我滿懷期待的人。
阿煙,對不起,我真的無力支撐下去。
楚姑娘告訴我,魔族有種禁術,哪怕命魂不存,仍可借亡者生前之物招魂引靈,所需代價,是數千年的修為。姐姐真心希望你能夠放下一切枷鎖,從此為自己而活,所以將這一生的修為盡數留下給你,隻望你將其吸收,尋回那個心中最最珍重之人。
最後,還請原諒姐姐的懦弱,無論是八百年前,還是八百年後,都一意孤行地選擇離你而去。
這一次,不要再來尋我,我願魂魄盡散,身體化作飛灰,隨風而去。她應是風是雨,是天地間每一縷光明,我亦將永遠伴她,不負千年前那一諾。
——曲慕輕。”
相思忽然閉上雙眼,抬頭對著昏暗的外界深深吸了一口氣。
“阿輕,讓我留在你身旁,是生是死,都在你身旁。”
下一秒,她的身體於一道柔和的白色靈光之中寸寸化作灰白水霧,一點一點融入了那顆內丹,最後,連三魂七魄都隨之消失殆盡。
楚月白站在她的身後,靜靜望著那顆兩妖相融的內丹,心底泛起一絲難言的苦澀。
“你分明不恨她,為何要用那樣的言辭趕走她?”
“不然,要她看著我死去嗎?千年來,她們為我付出的已經太多,太多了……”
可是曲慕輕,她離不開你,無論再怎麽傷人的言辭,你都趕不走她。
她終究是回來了,無論愛恨,生與死都未曾離開你。
淚痕枯萎,花毒盡散,唯余那一股哀慟順水流而出,借那烈日直上雲霄,終又化作漂泊大雨,驚醒了崖邊將死之人。
楚月白走至她的身旁,將手中內丹放於那早髒得不辨肉色的掌心,又將那方小木盒放在了她的身側。
“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不是一直好奇當日在人間自毀內丹後自己為何還活著嗎?當然不是傅小八救了你,心間血救人的代價從來都是以命換命……那日救你的人是我。”
“我們綠蜥族女子,世代修習一種只能以青光之力催動的還魂禁術,對還魂之人幾乎沒有任何傷害。此禁術的代價是修為,需要複生之人的魂魄越殘缺,施術者需要付出的代價越大。”
“我知你想救曲慕輕,所以未將此事告訴你,畢竟我救你,只是因為你曾以命救我,其他人的性命本來就與我無關。”楚月白說著,垂下了眼睫,“你應知這是什麽,她們都自願為你如此,所以這顆內丹對你不會產生任何排斥,吸收了它,三界中便再沒有幾人能與你抗衡。”
“我不是不可以為你救小八,只是其中代價太大,我會失去畢生修為,在那之前,我得確保我的利益。”楚月白說,“我要你歸附於魔族,為我魔族而戰,待到天界再不阻我魔族自由出入地界之日,我便會為你救她。”
十數日未動毫厘、不曾吃喝,她本已如這崖邊山石,又或似草木般枯萎,可當這一陣如淚般鹹澀的雨水滴落之時,她竟覺心底壓抑的所有痛楚都在那一刻如洪水決堤般,衝垮了所有虛假的平靜。
她用乾澀嘶啞的喉嚨望著天空絕望的哭喊,似要將所有的憤怒與不甘盡數傾吐,卻終只有電閃雷鳴,狂風驟雨,聲聲將她回應。
許久,她終於安靜下來。
顫抖著手,捏碎了掌心那一刻內丹。
那一刻,白色的靈光溫柔地將她輕輕裹挾,漫天落雨再不沾染她身體分毫。
她閉上雙眼,將頭深深埋入雙膝,止不住輕輕顫抖。
三千青絲,盡化白發。
楚月白不禁轉過身去,悄然落淚。
世上謊言往往半真半假,就連提出這個謊言的曲慕輕也不知,她會還魂禁術是真,曾暗中救下曲臨煙也是真。只是再強大的術法也無法憑空造物,若沒有命魂牽系,四散的魂魄絕無可能再次尋回。
正因如此,她不得不提出一個千年萬年都沒有人能夠做到的要求,期盼曲臨煙能靠著那一絲微弱的希望重新振作。
而後,時光終會消磨、撫平那些心底深處最難言的傷痛。
***
“此梳名為斷情絲,許多仙神歷劫後若是放不下前塵,都靠它去忘記。”
“你拿著它去到那落塵台,飲一碗離塵水,只需梳上三下,一下忘緣,二下忘塵,最後一下……是為忘情。”
青衣女子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仙霧繚繞的落塵台,抬眼望了望無人的四周,眼底閃過一絲落寞,最後隻閉目搖了搖頭,苦澀的笑了笑。
她於落塵台處側身坐下,垂眸凝視著手中那把琉璃剔透的月牙梳,不舍之色盡在眼底。
……
“明日,我會為你出戰,天界之人,若想帶走你,必先從我屍體上過……為你,我心甘情願。”
“小八,等我回來。”
“他日曲臨煙若是負你,你便將它燃盡,屆時不管你身處何處,我都能有所感應。”
“只要你需要我,即使在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也會趕來救你。”
那刺入胸膛的藤蔓,在烈火重圍的祭台之上,一點、一點抽離了她全身每一滴血液。
她能感受到自己在慢慢死去,那麽清晰。
祭台之下,所有人望著她的目光都是冷漠的。
她在那燃心取血的痛苦中等待,從清醒等到意識模糊,卻終究誰都沒有等到。
沒有人來救她。
所以再怎麽用盡力氣想要活下去,都只是徒勞。
沒有人來救她。
她於無望中等待,等待中絕望。
最後,終在絕望中醒來。
五百年一場大夢,睜眼之時,卻分不清夢與夢外,何為真實。
“素素!”辭音緊緊握著雲素冰涼的手心,眼中滿是擔憂。
她看見雲素望向自己的眼神十分陌生,布滿血絲的一雙眼裡滿是讓人看一眼都覺心疼的痛苦。
“素素,我是辭音,阿音啊!你怎麽這樣看著我?你別嚇我!”辭音焦急說著,眼淚竟不爭氣地落了一地。
“阿音……”雲素被辭音這麽一哭,心頭不由一顫,遲疑道,“這裡是……天界?”
“是天界啊!素素你回來了,你歷劫成功了!現在你是上神了,再也不用受苦,再也沒有人敢欺負你了!”辭音說著,用力抱住了剛才勉力坐了起來的雲素,委屈道,“我等了你好久,五百年了,你再不回來,我都快以為你不要和我一起玩了。”
天界為仙兩千多年的記憶慢慢複蘇,她想起了自己是誰,想起了五百年前那一劍,想起了自己下凡歷劫的緣由。
凡塵一世,與她而言只是一場劫難,修得正果,便可舍了。
可偏偏那前塵往事在她心間揮之不去,那與她相伴時日並不長久的妖精就像刻在了她心上一般,一言一行、一顰一笑,甚至每一句未能兌現的諾言,都如刀似劍,刺得她好痛好痛。
雲素努力咬緊了牙,想要強忍住眼底的淚水,卻終忍不住埋在辭音懷中低聲抽泣起來。
忽然之間,她察覺到一股熟悉的靈息,猶豫著抬起了頭,望見了那“夢中”至死都未曾等到的人。
辭音察覺到了傅灼塵的到來,在片刻不知所措後回過神來,連忙知趣地跑了出去,順手將傅灼塵推了進去,將門反手帶上。
他猶是一襲紅衣,容顏未改,靜靜站在門外,卻偏似與她無端相隔了整整一世的距離,目光躲閃、疏遠得再不似當初。
數秒對視後,傅灼塵開了口:“小八,那日……”
“傅小八死了。”雲素閉上雙眼,緊握雙手,止不住顫抖著身子,忍著滿心的怨,輕聲陳述一個事實,“她一直在等,沒有人去救她,玄蛟如此,你亦如此。”
傅灼塵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他重傷未愈,尚還不能看清任何事物,隻模模糊糊可以分辨顏色與形狀,雖能望見床上坐著一個消瘦的倩影,卻不知此刻的她究竟是何表情,眼中可有怨恨。
剛才那幾近冷漠的語氣,讓他亂了心神,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片刻後,終是咽下湧上喉頭的腥甜,將到嘴邊的話盡數咽下,雙手作揖,對雲素行了一禮,恭敬道:“雲素上神,那是你的劫,我一介小妖,如何阻得?”
雲素不禁咬破了下唇,品著那細微的血腥氣,低聲問道:“所以,那一日……你在何處?”
傅灼塵反問:“重要嗎?”
不重要嗎?你是否想過來救我,在你眼裡,我到底是傅小八還是雲素,這難道一點都不重要嗎?
雲素靜靜望著眼前之人,眼裡滿是質問,可他的目光卻未變分毫,仿佛根本不在乎她眼中的每一分情緒。
“你說得對,一點都不重要。”沉默許久,雲素終是自嘲地笑了笑,話裡滿是悲涼,“前塵往事,過眼雲煙罷了。”
辭音附耳在門上偷聽,卻不料兩人三言兩語便結束了對話,下一秒,傅灼塵將門拉開,她連忙站直了身子,一臉詫異地豎起一根手指,似想說點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能說出口,隻愣愣望著傅灼塵的身影消失在她視線之中。
末了,辭音回頭望向屋內的雲素,只見她將頭埋入雙膝,渾身顫抖著低聲抽泣。
……
北玄宮外,執明自腰間取下一塊玉佩,放入傅灼塵手中:“你且拿著此物,日後便可於天界出入自由。”
傅灼塵低眉將那玉佩粗略摸了摸,摸出那玉佩之形乃是玄武真身,龜蛇同體,想來對執明而言意義匪淺,大有幾分“見之如見本人”的意味,一時覺得好笑,不禁自嘲道:“我還來天界做什麽?這裡有人歡迎我?”
執明問道:“你不想見雲素了?”
傅灼塵搖了搖頭:“是她不想見我。”
執明皺眉:“是她親口說的?”
“她怨我,我能感覺到,何須親口說。”傅灼塵說著,想將玉佩塞回執明手中,卻見他五指捏得緊,怎麽都塞不回去,隻得歎道,“算了,勉為其難先收下,回頭喝完喜酒再還你也不遲。”
執明抬眼望了望遠方,歎道:“天界有一法寶名曰斷情絲,有一靈台名曰落塵台,但凡是渡劫後無法釋懷凡塵過往的仙神,都可以去那裡斬斷自己與前塵往事的所有糾葛……”
傅灼塵:“……”
“她如今這樣太痛苦了,我會勸她忘記。”執明說,“也許下一次再見,她便認不出你了。”
傅灼塵沉思片刻,笑道:“雲素上神本也不必記著我這樣言而無信之妖。”
他這般說著,似想起了什麽,抬眼問道:“倒是你,真就打算這樣一直下去嗎?”
執明不解:“你在說什麽?”
“你為雲素修複魂魄時,冥魂燈裡除去雲素的命魂,還有半縷幽精。”傅灼塵說罷,皺了皺眉,“你瞞得過辭音,瞞不住我,那半縷幽精是誰的?”
執明:“……”
幽精,主愛恨之欲,若非決意斷絕愛恨,誰會將它一分為二,封存一半?
傅灼塵見執明不答,便直言了心中的猜測:“那半縷幽精是你的。”
執明轉身背向傅灼塵,道:“不過是無用之物,有沒有它,我都會照顧雲素一生。”
“我說你為何變了那麽多,原是自雲霓去後,你便舍了愛恨。”傅灼塵說著,擺了擺手,轉身道,“隨便吧,你們神仙的事我管不了,但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這樣對雲素是否公平?”
傅灼塵走了,走前隻留下了最後一句話:“你勸她忘記,可你自己呢?”
執明不曾回頭,也再沒回應,隻獨自站在原地沉思了許久。
最後,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
執明沉默地為雲素渡靈調息,見其神色萎靡,不禁隨口說了一句:“傅灼塵走了。”
雲素端著手裡的湯藥,目光遊離地望著執明,雙眸之中隱隱透著失落,卻最終隻開口問了一句:“我為何還活著?”
執明道:“你下界前,我曾讓辭音暗中用冥魂燈護住了你的命魂。”
“小……”分明熟悉的名字已至嘴邊,卻終究如鯁在喉,雲素頓了許久,眨了眨眼,換了一個稱呼道,“玄蛟呢?她如何了?”
“她沒死,只是受了重傷。”執明的語氣很淡,像是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八百天兵滅掉三百蛟族綽綽有余,我若不戰而返,就算能將你帶回,天帝也必會動怒。不過我曾於輪回鏡中看見那魔族女子對你們許下承諾,所以稍稍拖延了一下時間,果不其然,等到了魔族的增援。”
雲素:“若魔兵不曾去……”
“那我就沒有撤兵的理由。”執明低眉認真解釋道,“我會殺了玄蛟,滅了蛟族,否則我無法向天帝交代。”
雲素用力攥緊了衣袖,通紅的雙眼中滿是傷痛。
這要她如何去怪那時孑然一身的曲臨煙護不住她?若是當日魔兵未至,曲臨煙,甚至整個蛟族都會滅於執明之手。
說到底,曲臨煙若從未遇見她,便不會走到與天界為敵,被族人眾叛親離的一天。
是她,一切都是因為她……
執明沉默許久,手中幻出一把琉璃月牙梳:“若是太痛苦,就忘了吧。”
……
“忘了罷。”她對自己說。
她一手持著那把斷情絲,一手輕撫著胸前長發,止不住低聲呢喃,“是我險些害了你,對不起。”
執明說,世間情愛,哪能真正的刻骨銘心?只要想忘,沒有忘不掉的。
無非是輕輕三下,一梳忘緣,二梳忘塵,三梳忘情。
此後,前塵如夢,皆可拋。
她生來怯懦,怕苦怕痛,更怕往後的千年萬年,每一個清醒或是渾噩的日日夜夜,只要想起那個再也不可能見到的身影,便會心如刀絞。
她雙眼泛紅,握梳的手輕輕顫抖著,再三遲疑,終是鼓起勇氣,自上而下,一梳至底。
凡塵種種,走馬觀花般自眼前晃過,無憂谷、蕪州、風路、汧陽、蛟族靈洞,一一被她歷遍,記憶中,卻獨獨少了一個與之相伴的人。
有那麽一刻,她忘記了自己為何在哭,又為何舍不得凡塵的一切。
可在片刻遲疑後,終是再次落梳,記憶中那一切的一切,都隨之如煙飛散。
一滴淚跌落於那斷情絲上,她忽覺恍惚,目光止不住地遊離神外。
……
雲素離開落塵台後,於天界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兜兜轉轉,最後撞上了與自己有著婚約的執明。
執明靜靜望著她,目光如過往那般毫無波瀾。
她笑著抬手衝執明打了個招呼,見執明沒什麽反應,便尷尬地摸了摸耳根,開始沒話找話說:“那個……我聽人說,神君曾隨我一同下凡歷劫?”
執明道:“算不上陪,不過匆匆數十載,生老病死,都未及與你有上半分瓜葛。”
“是麽……”雲素不由一愣,心裡也不知為何,生出一股沒來由的失落:“那我……到底又與誰有瓜葛呢?”
執明沉默許久,喊了喊她的名字:“雲素。”
“啊?”雲素回過神來。
執明認真道:“前塵往事,你既放下了,便無需再去多想。”
他說,往後千年萬年,我都會順著你意願,只要你能開心,怎樣都好。
作者有話要說:有小天使說昨天的內容沒太看懂,稍微梳理一下,阿輕愛上了鵲枝,同時也害死了鵲枝,生死別離的那一瞬,衝動讓她放棄了身為蛟族族長的責任,放棄了自己的生命,一心隻想隨鵲枝而去。她以自己的生命換取和鵲枝魂魄相連,從此往後生生世世共赴輪回,可是相思無法理解這樣的做法,她感應到阿輕的危險,匆匆趕至,為了留下阿輕的魂魄,打散了鵲枝的魂魄,讓鵲枝永不入輪回,然後將阿輕的魂魄和身體帶回了傷魂谷。
相思的本體是“淚痕”,前文提過,那是一種偏激又極端的毒花,可以說相思對阿輕近似瘋狂的執念害慘了每一個人,但也因她撥動了命運的□□,曲臨煙才會闖天界、闖棲霞,最後遇上了下凡歷劫的雲素。
至於阿輕的死,這是從大綱還沒成型時就已經板上釘釘的事,所以你們看,配角欄都沒有她的名字(喂喂喂!)。她的第一次死亡是為愛衝動,第二次則是沉睡千年物是人非,得知愛人已魂魄盡散,得知自己當年的一時衝動幾乎毀了妹妹的所有,內心痛苦自責,再無力承受一切,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再無意義的生命為曲臨煙點燃最後一絲生的希望。
焚心劫,是小八的劫,也是曲臨煙的劫,正是凡塵一世的絕望,才能讓重逢後的她們更珍惜那來之不易的相守。(小聲嗶嗶,我知道肯定有人漏掉了細節,所以我要重點聲明:雲素沒有梳第三下!小八不會消失!)
不管怎麽樣,從明天起就是第三卷 ,小黑搶親,重新開始追妻之旅,什麽都會好起來的。
*感謝在2020-08-27 03:41:34~2020-08-28 00:05: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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