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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閑話gl》第62章 章六十
本地不常有節慶。天漸涼,漸近中秋好時節,方致遠動了些花心思,想造些節日氣氛來。她近來有點閑,總是好起些閑心思。大約是因撫州太平,倉庫,貨船,賣衣服的,賣包子的,賣豆腐腦的,該有的皆有了,稅銀也跟著上去了,再過三年五載,她亦是有信心同定州叫個板,至少怎麽也不會再被看貶成蠻荒小城了。目下城中是缺無可缺了,可她缺點什麽,得為自己籌謀。中秋佳節,月亮總是寄了一忖憂思,背了一腔多情,她遂有意效仿南方習俗,擺上一街的花燈。

 不為別的什麽,好看而已。

 她琢磨了一番撫州主城圖,余光掃向一旁不知在寫什麽的關雨霂,心想: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此人間四美,你看,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

 筱秋好玩,晴平踏實,凌橋肯乾活,牽頭之事便交與了他們。家裡的孩子們也都長大,是時候挑個擔子練練手了。方致遠草擬圖紙敲定主街,關筱秋甜笑倩兮聯絡商戶,晴平挎著籃子領海天合泰采買,凌橋大街小巷蹬著□□幫掛花燈。煙霞也沒閑著,關雨霂命她與芙竹一道同店家商議中秋限定吃食與裝飾。一家子人甚是歡喜,跑裡跑外,忙上忙下,腳都不得沾地。一時之間,撫州竟也被裝點得熱鬧極了。

 中秋前夜,白日西頹,西風過長街,花燈徐徐晃,好意悠悠長。方致遠同關雨霂一齊走在街上,走馬觀花看了一番,相□□頭許了妥帖。行至盡頭處,關雨霂心中有一事不明,就問她:「大人明日作何打算?可是要與民同樂?」

 方致遠擺了擺手,說:「不了,我不喜歡熱鬧。」

 不喜歡熱鬧,那你這熱鬧,是要擺給誰看?

 方致遠話罷用手指了指旁邊三層高的小酒樓,說:「我訂了酒樓,有露台,窗也大,街景月景一覽無余。你明晚,就陪我去賞月吧。」

 關雨霂詫異:「欸,不帶小的們嗎?」

 「不帶,小的們不是都在下面玩嗎?同他們一起湊什麽熱鬧。」方致遠看了她有些驚訝的眼神,心想,怎麽?這麽想帶著小的們一起?往日吃蝦,避暑,伴禮,什麽好事沒帶著小的們,捫心自問從未薄待過他們,可明兒個不行,他們礙事。她見關雨霂走在一旁不做聲,忽而挪到她身側,笑問:「怎麽,不敢?」

 關姑娘輕眄熱鬧街道,筱秋拽著凌橋的袖子在指揮他乾活,王大從兜裡掏出了幾個銅板買了一條紅繩,回道:「有什麽不敢的?」

 ***

 當日下午,該囑咐的也囑咐了,趁著街上還走得出路來,二人商議著要先去酒樓。出門之際,關雨霂不知從哪提了一壺酒,瓶壺精致,幾行題字隱約其上。

 方致遠就問道:「拿的什麽?」

 關雨霂笑著遞給她瞧。方致遠便彎下腰就著日落凝眸,只見那題字若鶴骨鷺喙,柳葉銀針,輕逸老勁,在夕陽下似鍍了一層薄金,愈發顯得貴氣逼人,更別說還提有太白的《山中問答》: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好壺,好字,好詩,確是不俗的好品味。

 關雨霂同她說:「蘇小王爺昨日托人送來了酒,說是慶中秋。」

 好壺,好字,好詩,倒是惱人的多殷勤。

 醋壇子沒接過酒壇子,兩手背在身後,揚聲說道:「哦?他送的,那定是很貴了,拿去賣錢吧。」

 「你這人……」那人手一松,關雨霂手一沉,抿著嘴提著酒壺拿她沒招。

 方致遠見她立在原地,似百般委屈,就用手背敲了敲壺,內裡佳釀晃晃悠悠地響,同她散散漫漫的話音一樣:「你又不喝,心疼什麽?」

 關雨霂垂著眼歎了口氣,說:「我是不喝,可我是為你討來的。」

 那人豁然開朗,笑著垂手從她手中取了酒,說:「哦?原是為我討來的,那就帶著吧。」說完拎著酒壺大搖大擺地往前走,也不回頭。變得倒是挺快,關雨霂一時沒反應過來,小跑兩三步追在她身後問著:「二者之間有何區別?」

 方致遠笑著走她的路,也不解釋,就說:「區別大著呢。」

 ***

 天垂四幕,漁船靠岸,遊人滿街,聽歌吹巷角,曲曲盡歡,擁蘭燈滿城,灼灼生輝。

 枝頭夜鶯,聞之而噤聲,天上星河,較之而黯淡。

 是真真好時節,桂枝香婉娩,好意正縈縈。

 拋下一街迤邐秋光,路人遠,心尖近,二人頻上小樓。樓下繁華,樓上雅致,自己人當前,方大人沒揣著什麽架子,一老早便吩咐小二撤了高椅高桌,擺上兩蒲團,換了方矮桌。她隨意落座,庶乎漢時風采。方致遠細細把玩掌中玉盞,瞅著一道風光,一切都細致入微地映在她眸中。這主辦的關筱秋竟玩得很歡,一時吃著月餅,一時提著花燈,一時瞅著別人打牌下棋,還在一旁嘖嘖品評。凌橋就跟在她身後,一聲不吭,眉眼帶笑地給她拿東西。方致遠此時看了一眼關雨霂,她正低頭喝著茶,恰傍清風,發釵輕搖,她的心也是。

 方致遠給了她一個眼神,目光掃向長街,說道:「我看凌橋筱秋挺好,不然哪天找個日子為他們做主了吧。」

 關雨霂放了茶,搖了搖頭稱不願摻和,前幾天王大董依又鬧別扭了,她這個做老師也是兩頭為難。她知道王大喜歡董依,可勸他去考功名呢,那孩子又是不肯,她摸索著自己怕是沒有湊姻緣這本事。筱秋同自己更親,凌橋又是方致遠手上的人,日後若是鬧翻了天,人也不知道當往哪邊站,就同她講:「孩子們鬧著玩,需要做主的時候自會給你說。你操心做什麽?」

 玉杯滿酌,方致遠喝了一口酒,說:「也好。」

 正值冰輪壓滿枝,傍倚煙雲缺處,她回味著蘇棣釀的酒,心想著果然名不虛傳。

 是時酒光瀲灩,蟾光生輝,方致遠矯首看月,說道:「月亮好啊,那年我在江陵,差點回不來。」

 關雨霂端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她說。

 「那年同是中秋前後,一日夜裡,雨頻,滿月之際漲潮,頃刻之間潰堤。我跳入水中救了個女子,後來才知道是賀太守的千金,她非要嫁給我,那哪能成?不過就這麽結實了她爹。前兩個月聽了賀大人的好消息,說是升到京城做從一品了。」她一時有些想不清那日的景象,那時抱著她,就像是抱著一個裝滿谷子的麻袋,並未多想,只是月光灑在那女子臉上,淡胭脂凝著水珠,倒似梨花帶雨一般叫人心顫了一番,這是方致遠頭一次這麽近地看一位姑娘,可她想不起來那女子的容貌,只是不禁感歎道:「江陵女子貌美。」

 她往撫州城門看去,說:「定州女子講究。」

 她往樓下風光看去,說:「撫州女子熱忱。」

 關雨霂在一旁低眉,忽然話音沒了,可方才的尾音又似意猶未盡,就抬起頭來看她,見她仰頭望月出神,眼裡似籠一層薄霧,便問道:「那京城女子如何?」

 方致遠回神,眼中層雲盡數退去,有笑意在深處輕輕漾開,她低頭一笑,垂手拿起杯子抿了口酒,往身邊人看去,意味深長地說道:「京城女子……善太極。」

 「嗯?」

 她苦笑一回,執壺欲加酒,說:「還逼著申洲女子一道打太極。」

 關雨霂斂眉,扣了那酒壺,說:「大人醉了,說的都是胡話。」

 方致遠晃了晃酒壺,示意她松手,加滿了酒,又揮了揮手,表示自己說的不是胡話。揮罷她的衣袖垂在關雨霂身側,因欠身同關雨霂講:「節日,本來就是要醉的,這是禮數。你落得那麽清醒做什麽?」

 關雨霂湊近了,一手撫上矮桌角的雕花,一手輕輕地壓在她的衣袖上,指尖微微蜷起,不經意間摩挲著軟滑的料子。僅僅是被一隻清白纖細的手壓住了衣袖,方致遠不知怎麽了,覺得整個人都被她扣住了,她腦海裡突然湧出萬千景象,像千年古樹忽綴了繁花,曉風漫繞撥弄了香蕊,蝶一雙,蜂一對,飛過小河輕漾的水波,落在夏末塘間一池零碎的荷花,是如此地叫人難以移目光。

 太近了,方致遠能看見她衣領的雲紋繞了多少圈,心間綿意隨著她的氣息一齊漫上來,翠袖,玉軟,出了群的標致,雲嬌,月羞,沒了邊的酥軟,好似捧了半掬初化的寒泉,冰冰涼的縈繞在指邊,又顫悠悠地怕它流走,如此萬般的小心讓她透出了薄汗,卻如化骨般的舒暢了。

 早期詞話多流於香豔之所,蘇辛豪放以壯詞慷慨而鎮之。她往日最不屑於置評前者,可不知為何,今日竟覺得很是受用。她發現自己變了,變得不像是兄長,更像是個婉約其辭的女子,臉上的堅定亦隨即化為無措。可關雨霂並未察覺,只是細瞧了她臉上的微紅,像秋日初熟紅果一般軟綿可愛,因笑著說:「看大人說胡話的樣子。」

 你且退後。

 你不退後,我退後。

 方致遠往後退了幾寸,並不灑脫地扯回了袖子,用手往臉上扇了扇風,又揉了揉太陽穴,說道:「我沒說胡話。」她舉起杯子又落下,在桌上啪地一響,質問道:「說吧,關雨霂,美酒佳人,你為什麽不喝?」

 她此刻不大清醒,依舊陷落在纏繞的雲紋裡,雲裡霧裡地是怎麽也解不開那個結。她的額角浸了汗,卻不敢擦拭,任由汗絲似有似無地淌著,消無聲息地遊走,一次又一次地撥動著心弦。她沒醉了,可瞳孔卻熨燙了酒氣,但身邊人清醒得要死,秋水清清淺淺,話音平和柔順,她咬牙,覺得這不公平。

 關雨霂倒是並不忌諱被人叫全名兒,她坐正了,合攏衣袖,目光含蓄地落在問話之人的臉上,說:「佳人?大人說的是自己嗎?」

 那人挑眉沉默,半晌憋出來一句:「不算嗎?」

 鬧別扭是嗎?還能怎麽著?不過是一個字,「哄」,而已。關雨霂忙點頭稱是:「算算算。」

 方致遠擰起了眉心,額上的汗滑落在發絲中,沒人能看見,她拍了拍桌子,問道:「你是看不上蘇棣的酒呢,還是看不上我挑的這地呢,還是看不上我呢?」

 使性子是嗎?還能怎麽著?不過是一個字,「從」,而已。關雨霂忙搖頭認栽:「不敢不敢。」

 方致遠抬手斟滿那不曾未沾過酒的玉盞,揚聲說道:「那你便是沒這本事咯?」

 這玉盞本就是一對。不可一個獨醉。

 那杯酒中不偏不倚地映了一輪滿月,就此掀起一陣陣香浪,含著溪畔桃花初綻之芬芳,顏悅色地發來一封邀約,了無尋常玉液咄咄逼人之勢,頗有任君自取之意。關姑娘傲氣,不多言語,拿著杯子就喝盡了。

 方致遠眉一抬,心想,哦?今日倒是給面子。

 關雨霂並非從未沾過酒,只是不喜歡喝罷了。舊時家中不常有酒,逢節會客之際,親舊偶提來一壺好酒,相約於庭,同阿爹在院中擺座小酌一番。她那時好奇,趁眾人走遠,偷嘗杯中剩酒,除了辣,不曾品出別的什麽來,當真不如詩歌中所述那般令人忘憂。後來她不甘心,每過一兩年,都會再去試試酒的滋味,可她仍舊不懂,這酒,到底好在何處?可不知為何今日這酒,不似往日幸辣猛烈,竟溫溫熱熱入了喉,清清爽爽,口味回甘。她一時沒從酒的順暢中回神,捏著酒杯,不語。她想,或許她早就醉了,不然,也不會覺得這酒似甜茶了。

 關雨霂一早從山中小店的淪陷之中緩了過來,她亦是經歷了從溫熱到清冷這一番輪回。哪個官,她如今確是明白了她口中的官,卻想回問她一句,哪個官。她問不出口,答案亦不重要,她知道心裡有她,無論何種答案,都抹不去那個聲音。

 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在她的手摸上她的衣袖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

 是害怕,卻想觸碰。

 不論啼笑,不論是非。

 是知前路漫漫,卻仍想要走一遭。

 不記得失,不記後果。

 她忽然感到此刻同兩年前在火器庫中十分相像,只是她已經不是頭一回愛過什麽人了,她知曉因,明白果,嘗過了甘甜,也受得住苦味。她原本虛無的手,好似在一夜晚風之中孕發了氣力,生平頭一次,想自己握住個什麽,心中凝塵,身上掣肘,隨即豁然而開,天地都通透明晰了。

 她在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度過了漫長的年少,不知身在何方,不知當歸何處,終有一日,終有一束光折了進來,令她撥雲見日一般尋著了方向。

 此刻她覺得活著是那麽的真實——

 再無牽絲。

 耳畔的呼吸聲是那麽的真實——

 再無遊離。

 落在那人眸中的自己是那麽的真實——

 再無旁騖。

 旁的一切,都好似遠了。

 哪裡說得清,這番是清醒,還是又一次淪陷?

 ***

 飯吃好了,小菜撤了,二人也不多話,本是對坐,不知不覺挪到一側看月亮慢慢地往上爬。無奈月明多被雲妨,她們並肩坐著,面前擺上兩個空碗,一人手中一雙筷子,一人起句,一人接句,以筷聲擊節律,兩局輪換,題材是月,意在請月,只聽:

 方致遠:「抱琴開野室,攜酒對情人。」

 關雨霂:「林塘花月下,別似一家春。」

 是王勃。《山扉夜坐》。

 方致遠:「一日不見如三月,一月相思如七年。似隔山河千裡地,仍當風雨九秋天。」

 關雨霂:「明朝齋滿相尋去,挈榼抱衾同醉眠。」

 是白居易。《長齋月滿寄思黯》。

 換人。

 關雨霂:「雲間征思斷,月下歸愁切。」

 方致遠:「鴻雁西南飛,如何故人別?」

 依舊是王勃。《寒夜思友》。

 關雨霂:「煙霄微月澹長空,銀漢秋期萬古同。」

 方致遠:「幾許歡情與離恨,年年並在此宵中。」

 依舊是白居易。《七夕》。

 再換人。

 ……

 作者有話要說:

 顫抖,我的阿關覺醒了。

 李白的《山中問答》是首矛盾的詩,對應的是山中避暑·三中的七問。

 致遠起的頭一句,是王勃的《山扉夜坐》。王勃,關小姐喜歡的。「抱琴開野室,攜酒對情人。」又同此時的景十分相像。所以,這貨在瘋狂表白。更別提致遠起的第二首了。

 再來關小姐當真是傲氣,王勃和白居易是吧,我回敬您兩首,選詩之中其實也就明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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