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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州閑話gl》第66章 章六十四
那晚薄雲籠罩,凌橋腳踩一雙菱紋布履,快步踏著滿地斑駁樹影,就帶回一句口信:「去京一趟,事出突然不及告知,屆時上門賠罪稟明詳細,一切安好,勿念。」

 關雨霂蹺足久侯多時,今日是難得的乖巧。她聽了頭四個字,埋怨著這人率性胡來,出爾反爾叫人好等。嘴剛懣懣一抿,旋即又被那句上門賠罪給逗樂,盤算著方致遠到底如何才賠得起。一語終了,她半倚著門,方才的那些個心意焦灼,柔緒纏綿,打趣抱怨,在這位少年清朗話音收尾之刻,朦朦朧朧化為了一片思慮。去京路途遙遠,半日之內下定主意,想必是急事。可事情再急,也不當家都不回一個。關雨霂細想,憑著二人多年信任,方致遠既不願告知,自有一番道理。話中亦有提及後談明細,想必不是能隨意插手之事,再來落尾又是一句安好勿念,倒是把焦慮打發得明明白白。

 關雨霂多心,多問了凌橋兩句:「大人可就說了這些?可是原話?」

 凌橋答道:「原話。大人還讓我背了好遍呢,一字不差。」

 關雨霂點了點頭,謝了凌橋,回屋歇著了。

 江雲渭樹,天各一方。而後一連幾日未曾收到隻言片語。筱秋捏著袖子陪在一旁,是個會哄人開心的主兒,小嘴嘟著:「興許是大人在準備什麽驚喜也說不定,夫人何必如此擔心。」關雨霂捏了捏她的小臉,回著承你吉言。

 再過了幾日,關雨霂終是收了書信,內容簡要,仍舊是「一切安好,勿念」,末尾落了時日。關雨霂逮著信差詢問來處,信差隻道是從驛站來。關雨霂放心了,想她仍在路上。

 又過了幾日,當是到京城了,內容不變,仍舊是「一切安好,勿念」,只是落的日子不同罷了。關雨霂問這回的小差信從何處來,大人如今住在哪,怎麽才能把寄信回去。信差後幫著打探了,說信亦是由旁人轉交,隻曉得是從京城來,並不知大人住在何處。

 關雨霂明白了,這些消息,都是單向的,方致遠並不想被人尋著。她也明白,這人不讓自己尋她,不會了無緣由,便沒有再用旁的路數。

 她近幾日也有了新法子度日。那日她在港口閑逛,從擺攤小販那偶得來了一本字典,由位洋先生所著,流通於各大洋商。到底不是出自梁人之手,她細讀一番,發覺其中譯法有些許偏差,一個說不好的,不是起了誤會,就是橫生趣味。想來本朝還未曾有過專門之物,她便依照所學所讀所見,基於原本,慢慢修撰一番。往日方致遠總扭著要自己教她,奈爭她素來公事繁雜,系統不來。如今編修此書,也當是在嘗了她的心願。

 度日是一回事,心頭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天關雨霂瞧著窗外一派深秋之色摸不著邊的著急。每回都是秋天,每隔兩年都是劫難,她不喜歡。嘉化十三年秋,關家倒了。嘉化十五年秋,方致遠左遷撫州。嘉化十七年了,今年又要來個什麽?

 筱秋也埋怨上了,說不出什麽好話來,碎碎噥噥地怨道:「大人這回去了這麽久,真是的。」

 關雨霂不禁暗暗說道:「是啊。」

 「夫人你說這是為什麽?」

 「她有她的道理,我有我的堅持,如果我們不能走到同一個地方,便全當是命數了。」

 「夫人在說什麽?筱秋聽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

 關雨霂看著窗外秋風卷落葉,食漸無味,茶淡似水,不知她今安在。

 ***

 秋雨涼,且一場盛過一場涼。

 那日寒風蕭瑟,雷動而擊懸鼓,電閃如竄銀蛇。一襲化不開的墨色就此展開於天地之間,陰陰沉沉,猶如精練赴死鐵騎身著銀鎧而來,聲勢浩大。

 關雨霂正在書房凝神編撰琢磨詞句,猛地一震驚雷,伴著跳珠撲撲簌簌落下,有頃刻吞並之勢。她抬眼看向窗外,霜霖斜墜,敲得小窗劈啪作響,好似永無雨歇雲收之日。她攏了攏衣,移步窗邊扣好窗牖。是時,風過窄縫生出嗚咽,聲聲述盡淒寒秋意,有幾葉梧桐打在窗上,不知來處,不知歸處,似一雙雙爪印,怨氣滿載。

 枯葉連枝,糾葛日久月深,尚存一縷牽掛,虛無縹緲得很,在暴風驟雨面前,恍若無物,頃刻之間被雨點打得蕩然無存。樹壯可逾年,道是尋常輪回,而葉徒有半載光陰,於它,便是全部了。

 關雨霂剛回案定神,門忽地豁然而開,她慌忙用手鎮住隨風宣紙,卻鎮不住抬眼而生的恍然神思——方致遠頭戴一雨笠,進門落了一地的水。

 關雨霂擱筆,面前之景似曾相識,只可惜已不再是楊柳時節。她快步迎了上去,說:「回來了。」

 方致遠放下雨笠,抹了把面上雨水,面色低沉,並未回話。衣袖浸潤雨水,甩起來並不爽利,她疾步走向書架,尋了個什麽捏在手中,已然轉身,說道:「我要出門,回時再與你細說。」

 她背對著關雨霂,一切發生得太快,關雨霂還沉浸在舊事之中的那片楊柳依依。

 方致遠倏然回身,問道:「雨霂,倘若皇上未曾賜婚,你可有想做之事?」

 關雨霂微怔,不知所問。

 方致遠見她發愣,問道:「喬平西周遊各國,蘇棣遊山玩水,葉織綃經營商戶,你可有想做之事?」

 關雨霂哪有想過什麽,她就是一個沒有念想的人。她拖衣趿鞋,渾渾噩噩行於世間,直到尋到了她的方向。她能想做什麽?

 方致遠見她無話,點了點頭,說道:「當我多言。」

 沒有如果,世間哪來那麽多如果?未來未定,過去已過,空的希冀暢想,是不是空的一番折磨?

 方致遠俯身拾起雨笠,帶好,跨門而出。

 關雨霂站在原地,問:「你要去哪?」

 方致遠移步,靜默不語。

 關雨霂說:「方致遠,你給我站住!」

 方致遠沒有回話。她在一紙中看盡了榮枯,一雨中陡遇了摯愛,忽然省悟,原來有所牽掛是這般滋味。關雨霂適才掃過她的眼眸,往日華光變作一淵深潭,從前令她傾心的意氣在匆匆離別之中布滿了歲月滄桑的苔痕。

 這不尋常。

 關雨霂又一次問道:「你要去哪?」

 方致遠答:「我要出海。」

 風來,有海腥,鑽入喉間一派乾澀苦腥。關雨霂臨風,話音被強行摻了蕭索,淅淅瑟瑟,颼颼飂飂,那些個懸而不決的猶豫,那些個躊躇不前的踟躕,就在一聲低訴婉轉的「雨好大」之中落定。

 了無一絲哀痛。

 哀除不盡弊事,痛憑添了傷痕。

 可雨好大。雨真的好大。外面在下雨,她的心裡也是。關雨霂看著她的背影,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向何處。

 是一雙空目,在作無盡空望。

 方致遠沉默。雨水下劈擊打在鬥笠,悲意上湧充斥在喉口,一上一下相對而衝,她就被定在那裡,一步也邁不出。她又何嘗不曉得雨大?她站在雨裡,關雨霂站在屋裡,誰比誰更曉得雨大?

 她造著夢,砌著一面石牆。一日傍戶牖,窺見有人要將它推倒。她是一家之主,牆倒了,不會隻倒在她一人身上。她想同心愛之人道上一聲好,卻怕這聲好之後,她便不想離開。她怕,怕再生枝節,怕承諾成空,怕什麽也給不了她,更怕給了之後又讓她嘗一回什麽叫做失去。

 方致遠堵在門口,一步也不想讓關雨霂走出來,她舍不得她淋一滴雨。

 關雨霂離她數尺,寸步不敢移。她也怕,她怕把方致遠嚇跑了,就像松下偶遇的松鼠,若是不夠耐心,就再也尋不著。她輕聲求著:「到底發生了什麽?告訴我好不好?」

 方致遠是她的光,她想花一生去守護,去追尋,寫盡最後一滴墨。光華如此耀眼,她關雨霂想分一杯羹,旁人……就不想嗎?

 可有人想護著它,有人想毀了它。

 寒料峭,是時低壓陡長,引凍雀拍翅,寒鴉聒噪,山獸驀地驚嚎。

 天光微弱,方致遠逆著光,本就稀疏的淡暈透過雨水,在她身側拚力掙扎卻仍漫溢不過一尺。屋內愈顯昏暗了。寒風漫湧,木門咯喳,她立於兩門開合之間,同關雨霂由一道矮檻所隔,熹微水墨橫鋪在身後,星星點點,自內而外望去,儼然一幅疏離畫卷。方致遠半側過身,雨順勢緣著笠沿悉數下滑,生出一道斜掛水簾。她抿著嘴,眉間次次顫蹙,又次次扭為平順,雙唇頻頻顫起,竟硬是扯出了一個笑容。話從她口中潺潺而出,猶如病中譫語:「雨霂,我求求你,別問了。」

 她的聲音在顫抖,關雨霂不曉得是不是雨聲太大她聽錯了。天地遽然浩渺,房間忽地狹隘,對峙無聲,倏忽之間,每一聲呼吸都逃不過咫尺,盡數縈繞捆綁在心上。

 關雨霂愣住了,她從未聽過她這樣的話音,從未見過她這般的神色。往日,方致遠都將那些脆弱藏了起來,撚在手心看不到的地方,作一副完璧不透風的模樣。關雨霂頭一回發覺,風灌入衣袖,露出來的腕骨竟是如此瘦削,她原以為挺拔的身形立於天地之間竟是如此單薄,而自己,卻一味地在上面尋求依靠。這人灑脫,這人颯然,這人舉步生風,而如今她垂落著幾許發絲,在雨中盡數貼在臉上。此時,關雨霂又一次明白了自己愛著一個女子,卻也更深刻的明白了,愛一個女子,究竟意味著什麽。

 漫天傾注的哪裡是大雨,是銀河傾盡的苦戚,汩汩湧動的哪裡是細流,是九曲回腸的牽絆。風一陣陣地過,吹落的是凋葉,雨一注注地滴,滴碎的是人心。這一回,她斟量不得,這一回,她參破不透。她揣著一顆心,懷著一片情,反覆咂摸其間滋味,在甘甜綿綿之時陡臨一空。喉間苦味再一次襲來,她揪著胸前衣襟,止不住顫抖,卻拚了命地挺直了脊梁。

 她曉得了,她便是窗前的那一朵白花,方致遠是給予她養分的那一根枝丫,而如今,她們都在梁朝的風雨裡飄搖。

 一月前她仍在甜夢裡,而雨來得突然,須臾之間破夢。

 不,烏雲一直在,只是她選擇視而不見罷了。

 她也曾想過要逼問她,關同官,選一個。她活在關家的陰影裡,更何況,她愛的是一個女子,方致遠的身份就像古堤圍著江河,可載舟,亦可隨時吞沒一切喜樂。她的愛戀是鏡花水月,就如她轉瞬覆亡的年少,真實甜美且虛幻至極。可她沒有立場,她深知,方致遠的執著不渝是不可剝離的一部分,也是給予自己力量的一部分。若是抹去了,方致遠便不再是方致遠了。為此關雨霂看到了陰影,也寧願活在陰影裡。

 愛讓她有所畏懼,亦無所畏懼。

 方致遠轉過身去,壓下嗓音,強著讓話音回歸沉穩:「等我回來,等我回來我就全部告訴你。」

 回時馬車碾了殘葉,她的心又何嘗沒被碾上一番?她行走在族志同信仰的痙攣中,碰壁在無比渺小的夾縫間,消磨在無邊無盡的大雨裡。焰火在晦暝中升騰,光芒在混沌中顫動,怎麽奔逃,都逃逸不出蘇氏無邊的大幕。

 她的手心原來攥著脆弱,而今朝那裡捧著愛人,昔日藏匿的弱小便四溢逃竄開來。她起了思凡之心,也就成了一個脆弱之人。情愛讓她上過青霄,情愛讓她複墜於地。還好,一切都尚未開始。而今徒有曖昧,而曖昧是可以斬斷的。關雨霂總是收斂情緒不露,她又哪裡曉得這人同自己一般迷眼瘋魔。

 她獨自一人臨風立於末路邊緣,要去同天搏個未來。若是還有未來,一切都可以續上,若是沒有,她的愛人要有未來,而那裡不當有一個過去之人。

 於是她抬手,將千丈風波,全數攬入懷。誰都不曉得官袍下藏了多少個激蕩。

 怒火在腹中燒,清風在袖中穿,說的話,是酣中囈語,做的夢,是黃粱好夢。

 定州那群王八蛋,朱福貴這個蒼髯老賊,朝廷養了一幫子酒囊飯袋。

 而她是什麽,一個空有其勇的匹夫而已。她出身寒門又身為女子,幼年徒有才情而不得伸張。她的身份是從兄長那偷來的,她的志向是從家族那承來的,她不過就是家中小女兒,指望父兄一個肯定,求護天下一個昌平。

 老天給了她希望,讓她以為她能翻天,老天也給了她絕望,讓她發現這天她翻不了。她往日所求甚多,壓垮了扛不住的脊骨,而後她來到撫州,但求好生生守著一畝三分地,變一方之氣象,可為何還是有人要苦苦相逼?古來豪傑萬萬,英雄書中寥寥,形勢之下,連天子改弦更張都是難事,而況庶民?改變,縱是好的,也偏有人安於一隅見不得。廟堂一入,無人可獨善其身,維谷之中,進不得進,退不得退,折中而守,不過是緩刑。忽然一天,一聲令下,天翻地改,全作竹籃打水,枉了張羅。

 投簪多好,投簪已經來不及了。若不是賀明章的一封信,她怕是連現在都還被蒙在鼓裡。

 我本庸庸碌碌,卻妄暗覷清霄。虛飄飄一紙功名,沉甸甸一頂官帽。變天?荒唐而可笑。

 天穹殘破不堪,雨後,當真有湛湛不可欺的青天嗎?路途崎嶇波折,遠方,當真有聖人相傳頌的太平嗎?

 她早就看不清了。她被撫州撫平了身上的毛躁,被海風吹平了突兀的棱角,被情愛鈍化了入微的敏銳,偷著旦夕之安樂,度著無憂之閑時,同時,她也失去了不顧一切前行的力量。她累了,想停下腳步休息,想用最後的力氣為愛人築一座堡壘,保她一個平順。

 她攥緊了手,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念道:「你若安好,我願足矣。」

 關雨霂看著她的背影心都碎了,陰差陽錯地說了一句好。

 此刻只有雨聲,同悸動的人心。

 一個人在雨裡,一個人在屋裡,區區數尺,卻有遙隔之感。

 無須言語,竟是什麽都明白了。

 牽掛讓脆弱的關雨霂變得堅強,牽掛讓堅強的方致遠變得脆弱,愛意就是這般玄乎的,讓人此消彼長的玩意。

 方致遠轉身走了,遍地都是水窪,逃也倒不開。泥點迸濺在衣腳,既有重逢的溫暖,亦有絕望的冰涼。

 ***

 關筱秋舉一支黃娟傘而來,進門發現關雨霂已經坐在了地上。她趕忙去扶,說:「夫人這是怎麽了,地上涼,快點起來。」

 「為我研磨。」

 小的時候,父親是天,嫁人了,夫君是天。而如今她們只是兩個女子,天塌下來了,只有自己扛著。

 關雨霂起身,在紙上寫了好些。交到關筱秋手裡,顫著音說:「筱秋,幫我。」

 筱秋莫名所以,回道:「夫人,這麽多事,哪裡做得完啊,這雨看著一連要下好幾天,等雨停了吧。」

 「我等不了了!」關雨霂兩手撐在案上,手指蜷縮,指尖刮在案上,添了幾條劃痕。她抬頭看著窗外,眼裡沒有一絲淚水,話中沒有一絲遊離:「雨,也不會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瘋狂收旗幟。

 山中避暑二:花=雨霂,樹枝=致遠,風雨=形勢,哪個官=關雨霂/官位二選一,遠方=志向。

 中秋佳節二:鏡花水月=真實且虛幻,隨時可能傾覆的愛戀。

 寫得不好,也寫得難受,可終究逃不開這章。愛讓致遠的堅強從80分變成了50分,讓雨霂從20分變成了50分,加起來仍舊是100分,這種平衡的比肩,我還蠻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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