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宮女下去, 葉陽方覺……自己從頭到尾,一直都在假裝鎮定自若。
他試圖裝作無事發生,好以此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也知道自己如今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困局——哪怕最初封欒曾說過願意放他出宮,他也相信若自己執著堅持要離開, 封欒應當也不會阻攔, 可如今……
他離不開。
他給自己找了無數冠冕堂皇的借口,告訴自己留在宮中是擔心封欒中毒,是害怕沈少珩等人慘死,可他也知道, 若一切要發生, 就算他留在宮裡,他也阻止不了什麽。
借口。
一切不過都只是他試圖用來欺騙自己內心的借口。
而今的他,如同牆頭草一般,搖擺不定,甚至只差有什麽人、或者有什麽事再推他一把,他大概便會直接放棄所謂的心中堅守, 直接倒向自己從未想過的那一方。
這讓他有些害怕。
在他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對於未來美滿生活的期望,無非就是賺點小錢工作穩定, 再結婚成個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後來他生了病住院, 他的期望依舊沒有多大改變,他希望病愈,然後再過上大多數人的普通生活,他從頭到尾都把自己放在一個普通男性的視角和位置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還能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
這反差太過於顛覆他這些年以來的認知, 著實令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可他也知道,像封欒這種性格還對他這麽好的人……他這輩子也許都遇不見第二個了。
可封欒太主動了,雙方對比之下,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他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受人保護且處於被動的一方,他並不是覺得這樣不好,只不過……
這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像是他。
葉陽靠在那軟榻上,覺得自己已要想透了,卻又總覺得還差那麽一點兒,他昨夜一夜未眠,如今困倦不已,被窩內又著實溫暖得很——他不由又往下縮了一些,方才嗅到那錦被上淡淡的香氣。
宮中各處本都有燃熏香的習慣,葉陽宮裡本來也要,只不過葉陽不太聞得慣,早就讓宮人撤了,如今這錦被上的香氣,顯是封欒身上帶來的冷香。
這氣息熟悉,也許是因為是安神香而逐漸令葉陽沉心靜氣,他冷靜了一些,方覺困意襲來。
這榻上被褥中著實溫暖,反正封欒已不在此處,他懶得再換回自己床上歇息,腦中念頭方才一轉,他竟真的就睡著了。
可待他閉上眼後,他卻又覺得有些不對。
如今這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令他有一種古怪的熟悉之感,像極了那一日他夢回現實時的感覺,卻已沒了那一日的彷徨不安。
他總算脫了昏沉之時的窒息之感,卻並未同上次一般在夢中醒來,他仍在他宮中,周遭景致卻已熟悉得令他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夢。
他想喚宮人進來,卻無人回應,一時心有疑惑,而四周靜極,他聽見外頭簌簌聲響,好奇推開軟榻一側的窗,朝外一看,方覺昨日初雪過後,院中不知何時又已下起了雪。
而今院中大雪簌簌,寒氣撲面而來,他裹緊錦被,心中卻還莫名想,此番景致,是該溫酒一壺,再來點兒花生米,好好享受。
晚鵑至此刻方才進來,為他點了暖爐,小聲囑咐他開著窗莫要吹寒風著涼了,而葉陽昏昏沉沉,只顧看著窗外大雪,點頭應過,片刻之後,卻又聽得封欒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些無奈關切,歎氣道:“這麽冷的天氣,你開著窗,倒也不怕著涼。”
葉陽蹙眉回首,見封欒披著狐裘,發上肩上均落了白雪,似是一回來便迫不及待來尋他,連身上落雪都已忘了拂去,他怔了片刻,好似不受控一般伸出手,輕輕捂住封欒狐裘之下的手。
那手凍的冰涼,他摸上去時,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後便抬眼看向封欒,竟好似連一絲遲疑也沒有,一手扯著狐裘上的系帶,一點點將那裘衣扯落,另一手則捏著封欒的手指,自個兒往床榻內側讓了讓,騰出一個人的空位來,方吟吟同封欒笑道:“皇上可要到榻上來?”
封欒唇邊帶笑,道:“莫要讓朕凍著你。”
他轉身傳宮人上前,為他清理發間落雪,換了身常服,方才揮退宮人,揣了個手爐過來,見葉陽還趴在窗邊看雪,他先將手爐放進葉陽懷中,方脫鞋爬上軟榻,側首在葉陽唇上一吻,道:“你既開著窗,還是注意一些好。”
葉陽捂著手爐,被人在唇上一吻,卻未有其他反應。
他心中有個聲音在質疑如今所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絕不會真的如此去做,可他著實不曾反抗,甚至還抑不住胡思亂想,覺得這寒冬大雪,除卻溫酒之外,倒還可以同人一道依偎取暖。
他像是不自覺地便貼到了封欒身上去,而後唇舌交纏,吻得深了,衣衫盡褪,葉陽方覺有些不對,卻也只是推了一把封欒,道:“你先把窗關上。”
封欒悶聲笑道:“你放心,沒有人敢往屋裡看的。”
葉陽:“可如今是國喪……若他們聽見——”
封欒卻湊近他耳邊,唇舌濡濕舔舐在他耳尖,聲調沙啞:“你若害怕,小聲一些便是。”
不對勁。
這發展太不對勁了。
葉陽腦中越發昏沉,他抬手攬住封欒的肩,甚至翻身跨上,緊盯著封欒雙眸,微微挑眉,反問:“為什麽不是你輕一點。”
他腦中更是昏沉,似是隻懂得糾纏求索,已將一切拋之於外,情到深時,他主動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手爐已自他手中滾落,滑抵在二人交貼的腰腿之間,似是燃了一身熾火,灼燙難耐。
終於他意亂抬首,望向窗外。
院中大雪紛揚,廊下寒梅傲雪,細碎飄雪點點傾入梅瓣,而他咬住了自己的手,將一字一句低沉喃語咽入腹中,卻絲毫未解心下沉淪,他於此耽溺彷徨,只在腦中一遍遍重複——
這是夢,這只是夢。
夢不該如此,可既然是夢,就算如此,又有何妨?
……
葉陽倉皇驚醒,恍然許久,方才驚覺這夢究竟如何。
他面上滾燙,只有說不出狼狽,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做這種夢,而更不必說夢醒之後他也著實起了反應,他出了一身汗,衣服也已弄髒了,他覺得自己應當起身沐浴清理,可他若叫宮人準備沐浴,那換下的衣物……
他滿面通紅,不敢再想。
外頭院中靜極了,他縮進被窩裡呆了片刻,聽見院中的落雪簌簌,他不由一呆,裹緊被子爬起身,小心將那窗戶打開了一些,往外一瞥——院中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這景致,和他在夢中所見的差不了多少。
葉陽渾身一僵,正覺有些不妙,身後已傳來了晚鵑的腳步聲,為他點好了暖爐,一面小聲與他說:“小公子,外頭下雪了,您開著窗,莫要著涼了。”
葉陽:“……”
葉陽砰一聲猛地關上窗戶,隻覺心中有說不出的驚恐。
等等啊?啥情況?這還是個預知夢?!
他急忙裹緊被子,下床穿鞋,要趕緊挪回到自己床上去。
晚鵑在身後不解看著他,問:“小公子,您這是……”
葉陽匆匆道:“待會兒皇上回來,你就說我不在,要不說我睡著了沒醒,甭管你編個啥借口,總之攔著他,別讓他進來。”
話音未落,他已聽見封欒的聲音在後響起。
“不讓朕進來?”封欒雖有些許疑惑,可一句話中還是帶著笑的,“怎麽?又想瞞著朕使什麽小聰明?”
他披著狐裘,發間衣上均已落了雪,也實在像極了方才葉陽那一夢中的模樣。
葉陽:“……”
行,還真是預知夢。
葉陽勉強轉身,對封欒尷尬一笑,道:“也沒啥,我就是想搓個澡。”
“那又何必瞞朕。”封欒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麽沒見過的嗎?”
葉陽:“……”
晚鵑聽他二人如此說,已然意會,悄悄退了下去,而葉陽尷尬裹著那軟榻上的被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他抬眼看一看封欒的臉,腦中都是方才夢中對方克制隱忍的模樣。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往自己床邊挪了一些,一面謹慎開口,道:“皇上,要不你出去等吧?”
“也已快到用膳的時候了。”封欒道,“不如你吃過再沐浴?”
葉陽:“……我還是先洗吧。”
封欒並不製止他。
他令人為他換了衣物,拂去肩上落雪,又吩咐宮中人準備雲侍君沐浴所需的東西,自個坐在一旁又看起了折子,葉陽尷尬不已,好容易等到一切備齊,他簡直恨不得立即衝到屏風後去,一顆心緊張得砰砰亂跳,可方才邁出一步,封欒卻已開口讓他稍微等一等,一面起身走到他面前來。
葉陽尷尬得一動也不敢動,一面戰戰兢兢抬頭看向封欒。
封欒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略有些擔憂地開口問詢:“你怎麽了?臉這麽紅,可是發熱了?”
他的手冰涼,顯是在外頭凍著了,而葉陽怔怔看著他,如同看見現實夢境交織,睜大雙眼,全不敢言,好一會兒方往後一縮,微微張唇低語,道:“我……”
封欒似是明白了什麽,低笑道:“是朕凍著你了。”
他令人去拿手爐,而葉陽抬手擋臉,尷尬不已,衝到屏風之後,隻覺狼狽不堪,而他心中……
方寸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