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輕手輕腳進家， 客廳裡只有父親阮虎躍在沙發上看報，看到阮南回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來了？”

　“嗯。”

　“初中同學？”

　“高中。”

　“哦， 高中。”阮虎躍點了點頭， 思索了一下：“爸爸以前好像沒聽說過你和哪個高中同學關系這麽好啊，談戀愛了？”

　阮南看了他一眼：“那您知道我現在和誰關系好嗎？”

　阮虎躍一愣， 阮南沒再繼續，淡淡地說了句：“女生。”

　“哦哦， 女生，是女生。是之前和你看演唱會那個嗎？”

　“嗯。”

　“那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啊， 爸爸記得你以前不喜歡看這些，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咱們一起在西班牙看歌劇， 爸爸抱著你， 那個穿紅裙子的舞女一登場，你那個小臉立馬就皺起眉來……”

　燈光打在阮虎躍已經發福的背影上，人到中年， 整日的應酬再高的位置也會胖起來， 阮南感覺隱隱約約還看到了他鬢角的幾根白發。

　他說的是阮南很小時候的事情。

　小到媽媽還在的時候，一家三口一起客居在西班牙， 有那麽多聽不懂的話也沒關系， 因為一家人在一起，怎麽樣都是堅實有力量的。

　屋內氣氛一時間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阮南垂下眼簾：“今年你還會沒時間去嗎？”

　阮虎躍反應了一下：“去，爸爸今年一定去。爸爸今年提前預定機票……”

　阮南睜大眼睛， 還沒來得及說什麽， 門外就有人在開鎖， 阮虎躍趕緊站起來，阮南轉頭向外看，顧穎拉著一個小行李箱，手裡拿著件大衣，身後司機抱著小孩一起進來。

　“爸爸！”三歲的小兒子發出奶聲奶氣的叫聲。

　阮虎躍趕緊迎上去，把小兒子接到懷中：“想爸爸沒有？”

　“想啦！”

　阮虎躍親昵地將額頭抵在他的小腦瓜上，轉頭看著顧穎：“怎麽自己拎這麽多東西？”

　顧穎柔和地笑著搖搖頭：“給你拿了冬天穿的衣服，這邊冷。”

　“再買不就行了，還用自己這麽費勁。”

　阮虎躍嘴上這麽說，示意司機小劉幫忙把箱子放到一旁。

　“新的穿著不舒服，你這幾身穿慣了。”

　阮南看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面，在原地站了一小會兒，剛想轉身就走，父親忽然叫：“南南，顧阿姨早就說給你買了新衣服，快過來看看。”

　阮南愣了一下，目光冷冷地看向顧穎，女人不到四十歲，身材高挑皮膚保養的很好，臉上幾乎沒有多余的肉，瘦削之中透著一股精明的刻薄感。

　偏偏目光看向父親的時候就會斂去鋒芒。

　可是在阮南眼中藏不住。

　這個將近一年的再次見面，阮南愣了一下，顧穎臉上掛上了一抹親切的笑容，指了指行李箱：“南南，就在這裡，是你最喜歡的白色。”

　“我不喜歡白色。”阮南冷冷回復。

　“沒關系，不喜歡咱們再買，甭管哪個商場，只要南南喜歡，咱們就去逛。”阮虎躍哄小孩一樣打圓場。

　“不用了爸，我先上去了。”

　顧穎正要低頭去打開行李箱，阮虎躍懷中的三歲小兒子忽然指著阮南叫：“大壞蛋！”

　阮虎躍嚇了一跳，沉著聲一顛小兒子：“仔仔亂說什麽呢？從哪兒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話？”

　“大壞蛋！”小孩又重複了一遍。

　阮虎躍還想假模假樣地教訓，阮南忽然想起之前看演唱會那天秦居然教訓熊孩子的樣子，抬起頭看著三歲小孩，一字一句認真道：“你才是。”

　“？”

　阮虎躍和顧穎都愣住了，阮南繼續盯著小孩，有些詭異地歪著頭笑了一下：“罵人晚上會尿床哦。還有大灰狼。”

　小兒子哇地一聲直接嚇哭了，阮虎躍一臉不解：“南南你嚇弟弟幹什麽，他就是一個小孩子……”

　阮南看著他一聳肩，有些諷刺地笑了一下：“我也只是個孩子呢。”

　阮南想轉身離開，顧穎沒有第一時間結果大哭的兒子，反而是繼續打開行李箱，從裡面拿出了一條米白色的外套，走到阮南身邊比劃了一下：“這條衣服過兩天穿溫度剛剛好。”

　她比劃地很認真，像是一點都沒有計較剛才的事情，阮南不禁狐疑地看了阮虎躍一眼，對方揚揚下巴，一邊哄著懷裡的小兒子，幾乎是有些懇求道：“南南，這是顧阿姨專程去給你挑的，你就去試試吧。”

　顧穎拿著外套懸在半空，屋內氛圍一時間有些尷尬，阮南又看了一眼阮虎躍，輕輕皺了一下眉，伸手接過她手中的外套穿上。

　客廳裡就有全身鏡，顧穎真的就像一個長輩一樣，走過來幫她整理完肩膀整理領子。

　阮虎躍看著鏡子裡的女兒：“我女兒就是美，穿什麽都好看。南南，你喜歡嗎？”

　這件大衣牌子價格不菲，顧穎像是一直在盯著鏡子裡等她的答案，阮南看了她一眼，有些別扭地剪短地點了一下頭。

　阮南有一瞬間有些恍惚，她以前那麽討厭她，她又在父親面前裝得那麽可憐，讓自己成為這個家裡極其尷尬的位置。怎麽一年沒見就這樣了。難道真的像秦居然所說的，沒有什麽一成不變的矛盾嗎？

　沒等阮南說話，顧穎就微笑著問她：“南南，你剛才說不太喜歡白色？”

　“嗯。”

　“是這樣嗎？”顧隱走得離她近了些，從鏡子中看著比自己矮一點的女孩：“可是阿姨剛才看到，你那個同學穿著的就是一件白色大衣，你還低頭看她的大衣，阿姨還以為，你喜歡白色呢。”

　顧穎眼中帶著一層別樣的意味，阮南感覺自己一瞬間後背冷麻起來，轉頭睜大眼睛看著顧穎：“你看到了？”

　顧穎輕笑著點點頭，伸手摩挲在阮南的袖子處：“都、看、到、了。這就是上次你要票看演唱會的那個女孩吧？”

　“倒是很漂亮。”

　“哪個女孩啊？我認識嗎？”阮虎躍在一旁接話。

　顧穎笑了他一下：“南南的朋友，你怎麽會知道呢。”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阮南一眼：“南南那麽在乎這個朋友，可能巴不得藏起來不讓咱們知道呢。”

　她說完之後從阮虎躍懷裡抱起兒子揚長而去，隻留下阮南站在原地，她的雙手攏在袖子裡，握成了緊緊的拳。

　大年三十，秦居然一家都起了個大早，秦昊天剛換上新衣服就準備去廚房裡忙碌，又被左豔珍呲兒了一頓。

　秦居然笑著走過去給他丟下一個同情的眼神，秦浩天拉住她，故意在左豔珍面前問：“然然，晚上不是要叫南南來吃年夜飯？”

　“她不一定有時間，可能家裡也要聚會。”

　“她們家吃的肯定早，吃完來咱們這兒吃正宗的，爸帶你們守歲放鞭炮，今年後邊還壘旺火，她們高檔小區肯定沒有。”

　沒等親居然回話，左豔珍九就道：“就你會張羅，人家什麽沒見過，然然都沒邀請你著什麽急。”

　左豔珍說完出去了，秦居然和秦浩天對視了一眼，秦浩天聳了聳肩，秦居然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還是那句話，不是所有的父母都能像秦浩天一樣，別說阮南父親了，就連左豔珍都不一定能接受。

　秦居然跟出去，正好左豔珍端著個噴壺要去澆花，秦居然走過去幫著接住：“媽”

　“怎了然然？”

　“你是不是，很不喜歡阮南啊？”

　左豔珍一頓：“也不是不喜歡。”

　“那是還在為高中的事情生氣？”

　左豔珍噴了兩下花：“然然，媽也不是生氣，就是覺得咱們和人家不是一路人。媽給你開過家長會，知道她家多有錢，你和這樣的人當朋友，媽不是怕你學著亂花錢，就是怕你和她們在一起會覺得不太好。”

　秦居然揣摩了一下她這個“不太好”的意思：“您是怕，我會低人一等，和她們在一起會被看不起？”

　左豔珍點點頭：“南南現在對你很好媽知道，萬一哪天不好了，媽怕吃虧得還是你。”

　左豔珍這話正話都能說出歪意思，秦居然有些哭笑不得：“不會的媽，我和阮南那算是不打不相識。從前關系有多差，現在關系就有多好。最近我的公司她一直也有幫助，說不定以後就是合作夥伴，一輩子工作還得在一起呢。”

　秦居然說著輕輕笑了笑，左豔珍也看出來女兒對這個朋友不一般，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麽。

　“媽，你是不是覺得，因為阮南有錢，所以她就像個小公主大小姐，什麽都吃過見過，比咱們幸福得多？”

　“也不是幸福，媽就是覺得，咱們這種普通小老百姓的家庭，估計也給不了人家什麽，也不想讓人家覺得咱們佔便宜。”

　“媽。”秦居然微微低頭，看著比自己矮一點的左豔珍：“阮南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左豔珍手中的水壺差點掉在地上。

　“她爸爸又娶了一任妻子，又給她生了兩個弟弟，她們的關系，並不好。”

　豪門後媽的狗血情節，不用秦居然過多贅述左豔珍都能想到。別管再怎麽有錢，一個小姑娘從小失去母親，都是足夠孤獨很久的事情。

　“其實南南很羨慕我。我把她當成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她可以不吝惜金錢身份，我也想把我的愛，我們家庭中所得到的溫暖分享給她。”

　“所以媽，我希望您也能和爸一樣，不要那麽排斥這個小姑娘。”

　左豔珍還沒從秦居然的話中回過神，秦居然幫她澆完花之後就走了出去。

　晚上一桌年夜飯做好，秦居然聽阮南說她們家人都回去了，就也沒堅持非讓她過來。春節的年假很短，她們初八就又要回S市繼續做項目，團聚的時光美好而又短暫。

　晚上一家人吃完飯，秦浩天讓她們姐弟兩熬個小夜，等到凌晨時候出去一起轉旺火接神，左豔珍有點畏寒，就不跟著她們一起去了。

　秦居然回到屋裡，正在用電腦看郵件，手機忽然震動了一聲，是一條短信。

　秦居然打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上面只有一行字：【新年快樂。積累素材。歇夠了再繼續做項目。】

　秦居然反應了一下：【謝謝。新年快樂，秦總。】

　應該是秦源。

　過了一會兒對方回來消息：【和家人在一起？】

　【對。媽媽做了一桌年夜飯，等會兒和爸爸弟弟出去轉旺火。】

　秦源看著手機，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秦居然和他聊天的每一句話，字裡行間好像都在有意無意地提到“父母。”

　他之前調查過不止一次，那對開小飯店的夫妻至今都完全不知道抱錯的事，秦居然更不可能知道。

　很聰明的孩子。

　【秦總也在和家人一起過春節吧？】秦居然問。

　【我在瑞士開會。】

　【一個人。】

　秦居然看著手機，驀然想起了上輩子自己的親生父親，每次過年的時候也都是在不知道哪個國家給她打個視頻電話，她垂下眼睛，外面秦浩天已經叫她兩出門了，秦居然趕緊答應了一聲，給秦源回消息：

　【那就先不打擾秦總了，有緣再會。】

　秦居然跟著秦浩天出了門，秦居來拿著半盒客人剩下的煙，三個人一直走到很遠處空曠的地方，秦居來把兩個大炮仗擺在空地上：“姐，你敢不？”

　秦居然裹著羽絨服，臨近零點，周圍已經響起了震耳欲聾的各種鞭炮聲，煙花也跟著在身旁攀升，秦居然大聲問：“敢什麽？”

　秦居來也大聲回：“點炮。這個炮可厲害啦，你得捂住耳朵。”

　秦居然看秦居來一臉壞笑，配合地搖了搖頭，秦居來一臉得意，剛想點著一根煙去點炮，一陣冷風吹過來，一口煙嗆進喉嚨，秦居來差點把肺咳出來。

　秦居然在旁邊幫他拍邊笑，等到秦居來把眼角的眼淚擦掉，秦居然拿過他手中的煙盒，靈巧地用兩指夾出一根輕咬在嘴裡，輕輕吸了一口，明黃的煙尾在格外顯眼，秦居然走到鞭炮前，點著之後從容地退回來，秦居來看得清楚，她口中吐出一個好看的煙圈。

　三個人放完炮之後又跟著去轉旺火，煙花爆竹不安全，秦居然壓根沒往出開車。

　左豔珍在家等了好一會兒，屋外都是鞭炮聲，吵得連電視都聽不清楚，秦浩天給姐弟倆拍了幾張照片發到家群裡，左豔珍索性關掉臥室的電視，認真放大看她們的照片。

　又過了很久鞭炮聲漸漸小了，左豔珍一看表，已經過了十二點，也不知道幾個人去哪兒轉旺火了還不回來。

　等到十二點二十的左右，左豔珍感覺聽到有敲門的聲音，秦浩天出門時候明明帶了鑰匙呀，左豔珍豎起耳朵又聽了兩聲，好像又沒有了。

　這麽反覆了兩下，左豔珍終於坐不住了，走到門口問了一句誰呀，隱隱約約聽到個小姑娘的聲音，左豔珍還以為是秦居然怎麽突然回來了，趕緊打開門，一拉開，就看到阮南正穿著羽絨服，有些緊張地站在門口，兩個眼圈有些發紅，像是受了什麽委屈，一看到是左豔珍，滿肚子話又憋了回去。

　兩人站在門口僵持了一會兒，阮南低下了頭，她的鼻頭凍得紅紅的，有些無措道：“阿姨，抱歉這麽晚打擾，請問秦居然在嗎？”

　“她出去了，還沒回來。”

　“請問大概什麽時候回來呢？”

　左豔珍約莫了一下時間：“估計還得一會兒。”

　左豔珍個子不高，但是常年乾活身上有股非常幹練的氣質，完全不像秦浩天那樣親切。

　阮南也知道秦居然的母親好像一直就因為高中的事情不太喜歡自己，就連打電話都是專門出去，她點點頭，不想再給秦居然添麻煩：“好，我有點事想問她，既然不在就不打擾了。”

　阮南說著就要走，左豔珍眼尖，看到她下身羽絨服下面幾乎是光著腿：“你從家裡過來的？”

　左豔珍忽然丟出這麽一句。

　“啊，是。”阮南有些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阮南看到左豔珍盯著她的腿看，往後退了一步笨拙地解釋：“剛剛在路上弄濕了鞋襪……”

　“開車還能弄濕鞋襪？”左豔珍直接戳穿她。

　“……”

　說著沒等阮南再說什麽，直接伸手拉住阮南涼涼的手，皺著眉頭道：“我最怕小姑娘凍著腿，趕緊進來暖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