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放下手機的前一刻,秦駁想了想,還是重新拿去給秦父秦母分別發了一條簡訊——【媽媽,爸爸,我很愛你們,你們以後要過得好好的,要多疼愛哥哥一點,你們都是我的親人,我永遠愛你們。】
發完短信後,秦駁調整姿勢靜靜躺下,仔細回憶了下發現自己好像真的沒有遺憾了。
他三十分鍾前才打了鎮痛泵,現在身體僅有輕微的疼痛,這點疼痛對於被疾病折磨了那麽久的他來說不足為提,甚至還有些飄然的輕松。
原來死亡對他來說是這樣的平靜、安寧,並沒有想象中的恐怖。
只可惜馬上就入秋了呀。
秦駁轉頭看向窗外,外頭的楓樹葉已經開始漸漸變得殷紅,仿佛熱烈的火焰,他先前本來還打算和秦猙還有柳尋笙再過一次中秋,現在來看,他好像撐不到那個時候了。
秦駁還在欣賞外頭的楓葉,幾分鍾後卻發現有一隻鳥兒扇著翅膀落在窗台上,它墊著腳尖跳動躍入室內,最後在他的枕頭上停下。
那鳥頭頂有一簇金黃色的羽毛,秦駁喜歡鳥,所以他知道這種鳥叫做戴菊,只是他望著那雙黑曜石般的圓鳥瞳,開口卻喚它:“……阿松?”
不知道為什麽,秦駁覺得這隻鳥就是柳尋笙養的那隻鳥,叫做阿松的那隻。
可阿松不是銀喉山雀嗎?
不過這個時候的秦駁已經無暇去管那麽多了,他輕輕笑著看向戴菊,問它:“阿松,你怎麽比以前更胖了?”
戴菊嘰嘰叫了兩聲,上前用鳥喙輕輕蹭了蹭秦駁的臉。
在那一刻,秦駁感覺身體的一切病痛、所有的疲憊乏力都在消失,他輕輕地如同飛了起來,就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鳥,輕輕閃動翅膀就可以飛出窗外,朝著他渴求了那麽多年的天空飛去。
等那隻戴菊真的離開病房後,躺在床上的少年眼睫顫了顫,眼瞳在那一刻變得像是深淵般黑沉,但嘴角卻噙著笑,代替原本住在這具身體裡的少年,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最後陷入長眠。
秦駁真的死了。
在他發完最後一條微博後。
這帶給任何一個網友的觀感都是震撼的,即使不少人都圍觀過他和卞月瓊對峙的那場直播,但那時他在鏡頭中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這道□□,最後卻熄滅了,至死都無法從卞月瓊口中得到一句他想要的答案。
而臨死前,卞月瓊還在責怪秦駁毀了她的人生,親口對他說“希望你快點死掉”。
可到底是誰毀了誰的人生?
那些話都說卞月瓊自己說的,沒人逼她,她的在直播中陰鷙冷漠的神情也被所有人看得一清二楚,任憑她如何反駁,怎樣洗白都是徒勞的。
秦母回頭看了這場直播後,聽到卞月瓊咒她兒子死的那句話就像瘋了一樣,恨不能親手殺了卞月瓊。
不過最終她只是報警了,說當年他們視頻根本就沒有看完,雖然這和視頻中他們自己的說辭也不一致,但警方受理以後還真的找到了些可疑之處,比如當年觀看監控時應當有警員在場的,因為如果有警員在,他們絕不會讓秦母和秦父只看一個片段,肯定會將事情詳細的始末、暫存的疑點和他們說清楚,可是沒人和他們說。
因為當時在場的“警員”,並不是真的警員,而是卞家找來的演員。
於是卞月瓊被帶走調查了,連卞家都受到了牽扯,而不管這最終的調查結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再重回娛樂圈,更不可能再在民眾眼前出現。
秦駁聽完後,心中沒有任何暢快的感覺,隻覺得整個人很空,他和柳尋笙也沒有回文琿莊園,一起去了秦家老宅參加秦駁的葬禮。
葬禮上,他們兩人只是肅穆而立,臉上沒有什麽傷心的神色,也沒有落淚。
只有秦母哀痛欲絕,伏在秦駁的靈柩上不願讓他下葬,也不願意相信秦駁還這麽年輕,就已經死去了的事實。最後還是秦父把她抱開,靈柩才能入土。
等到黃土一蓋,秦駁的人生就這樣永遠停止了。
秦母沒了靈柩可抱,就只能秦駁的照片痛哭,只是秦母哭著哭著忽然就轉過了身,望著秦猙含淚笑道:“秦猙,你看照片上你和阿駁笑得多開心呀。”
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秦猙才發現她抱的不是秦駁的遺照,而是在秦駁五歲那年,秦猙站在弟弟身旁,兩人都笑得無比開心的一張照片。
秦猙怔了下,畢竟如果不是這張照片的存在,就連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原來小時候他也曾經有過這樣開心的一刻。
秦母抱著那張合影,緩緩蹲下身體:“是媽媽和爸爸對不起你們。”
“我好想再看看他……再看你們這樣笑一次啊……”她低著頭泣不成聲,“隻想再看一次……”
葬禮散去後,秦猙還留在原地,沉默地望著秦駁的墓碑,許久之後,他才出聲,嗓音很啞:“剛才她回頭朝我開口的前一瞬,我還以為她要罵我,說我在秦駁的婚禮上都不掉一滴眼淚太無情冷血。”
“因為她以前,就總是這樣說我的。”
可是這一次秦母卻什麽都沒說,她只是哭著,僅僅是想看他們再笑一次。
“或許她是真的開始後悔了。”秦猙忽地就紅了眼眶,他眨了眨眼睛緩解那股酸澀,牽起柳尋笙的手道,“走吧,我們回家了。”
從秦家老宅回到岺城之後,柳尋笙就發現他的鳥變種了——不再是以前的銀喉山雀,而變成了另外一種鳥,戴菊。
秦猙和柳尋笙站在籠子面前,和籠子裡的戴菊大眼瞪小眼。
“……我第二天醒來,就看到籠子裡待著這隻鳥,以前的阿松不見了。這隻黃頭鳥它也不走,我就只能天天喂它了。”范阿姨無措地站在籠子邊上,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柳尋笙深吸一口氣,告訴范阿姨說:“沒事,這是阿松。”
“這還是阿松啊?”范阿姨覺得自己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年紀,雖然以前阿松就經常變換身上的花紋,但好歹還是銀喉山雀,現在這都換了個物種了,怎麽還是阿松呢?
但柳尋笙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這隻戴菊在范阿姨說完話後“嘰嘰”叫了兩聲,說自己叫戴菊不叫黃頭鳥,讓柳尋笙聽出它的聲音還是原來阿松的,恐怕就連柳尋笙自己都認不出來這隻黃頭鳥還是阿駁。
以前他只是懷疑阿松會偷偷換身體,所以性別也常常換來換去,但一直沒抓到過現行,這下可好,阿松自己把證據送到他們跟前來了。
秦猙適時開口說道:“就當它是阿松吧。”
范阿姨點點頭,往戴菊的食盒裡又放了把小米後才離開,秦猙則拎著行李回臥室,去放置他和柳尋笙的個人物品了。
而柳尋笙卻還待在鳥籠前,他想再瞅瞅這隻鳥是怎麽回事,還想教育一下阿松如果不想暴露自己“不正常”的身份,最好不要進行這樣跨種族的變形。
只是還沒等柳尋笙開口,阿松就先張開了鳥喙。
不過這一回,它發出的聲音不再是清脆靈動的鳥鳴,而是一道輕柔的男聲:“謝謝你照顧了我這麽久。”
他們和阿松住在一起沒一年也有半年了,可柳尋笙從來沒聽過阿松說話,所以現在陡然聽見它發出人聲,柳尋笙都愣住了,呆了幾秒才驚呼道:“阿松?哇,原來你也是妖怪!”
阿松則鎮定地告訴柳尋笙:“我不是妖怪。”
柳尋笙問他:“那你是什麽?”
阿松並沒有回答柳尋笙的問題,而是換了個話題道:“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為什麽呀?”柳尋笙的注意力果然就被拉走了,“你不再在這裡多住一段時間了嗎?”
“不住了,我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了。”阿松抬起右翅膀,用鳥喙梳理著羽毛,“秦駁已經死了,而秦猙有你,他大概還能活很久,我繼續留在這裡也沒用。”
聽到阿松這麽說,柳尋笙愣了愣,因為這話聽上去就好像秦駁的死和它有關系似的。
結果阿松還真的望向柳尋笙,歪歪腦袋承認道:“沒錯,就是我乾的。”
“你知道嗎?秦駁和秦猙早就該死了,死在去年的中秋夜上。”給柳尋笙扔下一記炸彈後,它低頭繼續梳理完羽毛,“那天下雨,他和秦駁吵了架,如果不是你送的那罐花泥藥膏耽誤了時間,他是會在路上出車禍死掉的。”
“每個人的生老病死,在生死簿上都記載得清清楚楚,秦猙和秦駁原本的人生軌跡,該是那晚中秋秦猙出車禍先死,然後秦駁的心理疾病加重,最後再發病時控制不住自己自殺身亡。”
“但是他沒死,所以我來了。”
阿松聲音淡淡地說道,就好像這些人的生死在他眼裡是無足輕重的一件事。
而現在柳尋笙聽著阿松說的這些話,怔忡得更厲害了。
他想了起來,那天夜裡一隻銀喉山雀用鳥喙敲打著他的窗戶,說想在這裡借宿一晚。
從此,這隻銀喉山雀就在這裡住下了,大概也是在那個時候,秦駁患上的腦瘤,醫生也說他過這病才得了一年不到,可是惡化速度奇快,幾乎沒有任何治療方法。
“你……”
柳尋笙後退半步,微微蹙著眉頭。
阿松看出柳尋笙的慌亂,又給他喂了顆安心丸:“放心吧,秦猙死不了的。”
柳尋笙沒有說話,阿松便提示他道:“你不是給他喂了東西嗎?起碼數百年內,他都是死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