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柳尋笙覺著他不能再這樣被濕土泡下去了,否則他可能會死,等下一次范姨進書房的時候,她要是還想給自己澆水,那他只能說話求范阿姨別再給他澆水了。
想到這裡,柳尋笙就莫名地有些想念秦猙。
范阿姨不常待在主別墅裡,就算在,她也不會睡覺,柳尋笙無法給她托夢讓她少給自己澆些水,要是秦猙在這裡就好了。
這樣到了晚上,他就可以偷偷潛入秦猙的夢啦。
不過秦錚會聽他說話嗎?
柳尋笙回憶著秦錚在夢裡冷漠的模樣就有些沮喪,心想秦錚最喜歡揪他的葉子了,他最愛的花是春劍蘭,而自己只是他最不喜歡的俗花,秦錚又哪裡會在意他的死活呢?
柳尋笙神志昏沉,也沒力氣把伸出土壤的白細芽根再埋回去,就那樣蔫蔫地搭在土面上放著。
此時書房裡的燈被范阿姨盡數打開,使得整個房間亮如白晝,柳尋笙在這一片明亮之中,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個滿是小妖的地方。
他在那裡遇到了一位俊美無儔的神仙,得了他一縷仙氣而開靈智,那個地方也像是此刻的書房似的,常常燃著千年不滅的鮫油燈,再後來……就是烈鍋烹煮般的炙熱。
這些細碎的情景在柳尋笙腦海中閃過的刹那,他突然感覺到一股比頭頂的暖光燈還要更加明亮和溫暖的光線投射在他身上,照著他的每片枝葉。
柳尋笙有些恍惚地重新睜開眼睛,便看到那個“不顧他死活”的男人就站在他面前,眸光淡漠,神色疏冷。
不過男人此刻的模樣瞧著卻有些狼狽,他像是在雨夜中匆忙趕過路一般,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浸透了大半,洇出深色的水痕,連發絲都被打濕了數綹,垂在額側正在往下緩緩滴水,滑過他左頰的傷疤。男人像是不喜歡這種濕漉漉的感覺,皺起雙眉伸手將額前的頭髮盡數捋朝腦厚,露.出高挺的眉骨,也將他額左側那道猙獰的疤痕暴.露了出來。
柳尋笙這才發現秦猙這道疤比他想象的要更長——深入發間,沒至耳根。他從沒見過哪個普通人在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後,還能夠活下來。
“噠——”
男人將某個物品放到他身側時發出的聲響將柳尋笙的思緒拉回,柳尋笙就注意到男人帶回來了一盞奇怪的燈,這盞燈沒有書房頂上的燈亮,光線也不帶一絲溫度,但落在枝葉上後卻使得柳尋笙整株花都舒服了不少。
這是什麽法器嗎?以前從來沒見過。
要不是秦猙還在這裡,柳尋笙都想用芽根去摸摸這盞燈了,它發出的光線好舒服,像是陽光,卻不像陽光會發熱。
“怎麽根也露出來了?”
柳尋笙所有注意力都在這盞燈上,也沒去看秦猙在做什麽,等他注意到秦猙的時候,就發現秦猙捏住了他剛剛伸出土後忘了埋回去的芽尖。
那是柳尋笙渾身最敏.感的地方,被秦猙捏住後他便忍不住地顫了下身體,好在秦猙沒有察覺到什麽不對,並未在意。
柳尋笙既癢又怕,他的根芽從沒被人捏過,這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雖然沒有什麽不舒服,可他卻很不習慣,他還害怕秦猙像揪掉他葉子那樣,把他的芽尖尖也給掐了。
好想把芽尖縮回去噢……
柳尋笙欲哭無淚地想著,斷根和斷葉那是兩種不可相比的痛,揪葉子他還能忍住不哭,要是秦猙真的掐了他的根,他肯定會忍不住的。
然而秦猙還不至於心狠手辣到這個地步。
他現在只是純粹在檢查牡丹的根芽情況,秦猙在手機中聽范阿姨說昆山夜光有些發蔫後就連夜趕回了岺城,還跑了好幾家花店買植物補光燈,就怕這盆小牡丹再曬不到太陽要蔫死了。
回來後他見小牡丹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好在秦猙看昆山夜光的根芽還沒被泡爛,還有的救,就找了小鏟給牡丹重新松了土,還摻了不少新乾土進去吸水,又將它不知怎麽就跑出來的根芽埋回去。
等秦猙昨晚這一切後,已經是快凌晨三點了,他身上被雨臨濕的衣服也都被自己的體溫給烘幹了,而他照顧春劍蘭都沒這麽盡心盡力過。
秦猙望著眼前的昆山夜光,沉默許久後無語道:“沈聽弦真是給我送了個祖宗過來養。”
柳尋笙在土裡不自在地扭了扭那根被秦猙摸過的根芽,聽見秦猙的話也覺著有些臉紅——他真有這麽麻煩嗎?
咦,但是他現在好像還沒有臉。
10、第 10 章
沒有臉的柳尋笙還不知道自己被那個不顧他死活的男人續了一條小命。
他只知道自己回來後又過上了每天都被秦猙按著頭曬太陽的“痛苦”日子。
那一晚的神秘法器燈在岺城的雨停後就被秦猙收起來了,任憑柳尋笙如何眼巴巴地張望也享受不到,以至於柳尋笙在心中默默決定:等到日後他能夠化出人形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弄一盞這樣的燈到手。
而秦猙回來後的日子和往常也沒什麽太大區別。
他依舊每天清晨來書房辦會公,工作期間秦猙會把窗簾拉上,將柳尋笙隔絕在窗台上——當然,他沒忘記鄙夷一番這盆昆山夜光。
“庸俗。”
“嬌氣。”
“麻煩。”
“像個小祖宗。”
……
秦猙自詡高素質高修養的有德君子,罵人鮮少帶髒字,就算是在家,在沒有人看得到聽得到的地方,他吐槽自己的花來來回回也就這幾個詞。
柳尋笙起初聽男人說這些話還會覺得難過自卑,可是聽多了以後,他卻覺得好像就是這麽回事,每每秦猙給他澆水添肥松土時,柳尋笙就在心裡感慨:啊,原來我就是這樣一盆嬌氣又俗氣,需要人整天像伺候祖宗一樣伺候著的牡丹花呀。
柳尋笙回憶著自己的同伴們,發現好像確實沒幾個夥伴會像他這樣——開了靈智的那一夥,就屬他最窩囊,還差點被人澆水澆死了。
思及此處,就算還沒修煉出臉,柳尋笙還是會感到羞赧慚愧。
不過秦猙照顧春劍蘭比照顧他還更細心細致,柳尋笙看了豔羨之余難免還會有些好奇:他是小祖宗,春劍蘭比他還麻煩,那就是大祖宗,所以秦猙在家裡養了兩盆祖宗咯?
柳尋笙恍然大悟:唔,看來秦猙很喜歡養祖宗,這可真是奇怪的愛好啊。
秦猙和柳尋笙一人一花這邊日子過得平淡如水,沒有任何波瀾,殊不知范阿姨的苦日子又來了——她又常常聽見沒有人在的書房傳來詭異縹緲,時而幽怨,時而淒哀的戲曲歌聲了。
這種戲曲聲在岺城開始下雨後,范阿姨就再也沒有聽到過了,卻不想現在岺城入了夏,那歌聲卻又來了。
范阿姨不明白的是柳尋笙不喜歡雨天,被水泡蔫後他又整日昏睡,哪來的力氣唱歌?如今秦猙回家把他養好了,他便又有興致開嗓練歌了。
嚇得范阿姨都去岺城的寺廟求了護身符,戴在身上保命用。
一次午後,在秦猙沏茶午休期間,她還含蓄和秦猙提起了這件事:“秦先生,您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在書房聽到什麽異常的聲響?”
秦猙的回答果決沒有絲毫猶豫:“沒有。”
要是秦猙的回答是“有”,范阿姨肯定會把她這段時間的擔驚受怕全部告訴秦錚,但秦猙卻否認了。
范阿姨只能訕訕地說:“那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范姨,你在書房聽到什麽了嗎?”秦猙停下沏茶的動作,抬眸看向范姨,他臉上雖然仍是沒什麽表情,出口的話音卻帶著些關心。
范阿姨哂笑:“前幾天不是下雨嗎?可能是窗戶沒關好,聽到些風聲。”
然而事實卻剛好與她所說的話相反——下雨那幾天反而是最清靜的。
要這歌聲時有時無,目前還只有她一人能夠聽見,家裡也沒有其他異常,范阿姨實在拿不出別的證據好叫秦猙相信書房裡有“髒東西”。
只是范阿姨在秦家給他工作也有幾年了,秦猙或多或少了解些范阿姨,他知道范阿姨無緣無故是不會問這種莫名的問題的,還有上次沈聽弦說要在他家裡住上一晚,范阿姨聽完後神色也有些不太對勁。
秦猙濃黑的劍眉皺起,神色冷凝,他雖說不至於心細如發,可這些線索都是很明顯的。秦猙心中有疑,但他沒明說,只和范阿姨講今天沒什麽事了,她可以下午飯點的時候再過來。
范阿姨“誒”了一聲沒有多想,因為以前秦猙就是這樣的。
他總是喜歡獨自待著,除了沈聽弦幾乎沒什麽同齡的朋友,棋友茶友甚至釣友倒是都有些,可是那些人年齡都是秦猙父親一輩的人物了,到了那個年紀,看事物和對待友誼的心態,又怎麽會和年輕人一樣呢?
范阿姨歎著氣離開主別墅,她求來的護身符有兩枚,一枚她貼身攜帶,一枚被她藏在書房門口的腳墊下,秦猙從來不會翻看腳墊,也不會發現那枚護身符,只希望那符能給秦猙一些庇佑吧。
而范阿姨前腳剛離開主別墅,秦猙後腳就放下了茶具沒再繼續他的午休時光,重新回到了書房。
在進書房前,秦猙還特地在門口停留了會,側首靠近書房門凝神細聽裡面是否有什麽異常動靜,可他什麽都沒聽到。秦猙擰開門把踏進房中,迎接他的也是一片熟悉的安靜。
這幢湖畔別墅秦猙當初是直接買下來的,裡頭的裝修都是建房時開發商早就設計好的,充滿了現代的先進和奢華,唯獨這間書房古色古香,與別墅的其他房間風格迥然不同。
因為這間書房是由秦猙親手布置的。
裡頭的掛畫、擺件很多都是秦猙去參加各種展會和拍賣會時帶回,如今書房內的一切物什,也和他早上待在這裡時沒有任何區別。
除了……
秦猙環視了一圈書房,當目光飄過窗台時卻忽的頓住,繼而高挑起眉梢——除了那盆昆山夜光。
今天溫度不是很高,所以秦猙是沒打算給小牡丹挪位的,昆山夜光要多曬太陽才能長得好,沒見前幾天下雨都快蔫死了嗎?所以秦猙回來後就一直把昆山夜光放在窗戶的右邊,除非氣溫過高他才會給花盆挪位。
只是岺城剛結束夏初的暴雨,就算氣溫升了也不會一下升的太快,秦猙還記得今天早上他在書房辦公時,那盆昆山夜光還是在窗戶右邊的,怎麽現在他進來,花盆卻跑到左邊,和春劍蘭靠在一塊了呢?
秦猙心中生疑,腳步也沒停下,徑直走到窗前低頭俯視著昆山夜光。
而書房窗戶並未關上,秦猙在窗前駐足片刻,就感覺一陣清爽的夏風自窗外躚入,拂過他的面龐,也將他面前的昆山夜光吹得陣陣顫動。
不過柳尋笙哪裡是被風吹動的,他是自己在打抖。
秦猙的生活比范阿姨進書房還要規律,柳尋笙知道若非周末,秦猙通常不會在書房中待太久,因此他每天都掐好了時間等秦猙離開書房後就把自己偷偷挪回去,照舊不老實,不肯乖乖地久曬太陽。
但他沒想到今天秦猙會殺個回馬槍。
還好秦猙進屋時他才將自己挪回春劍蘭身旁,還沒來得及出聲吊嗓,要是自己真的開始唱歌了,而秦猙卻忽然推門進來……這個畫面柳尋笙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渾身發顫。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個道理柳尋笙懂,在大山裡時,他就聽過太多頭上飛過的山雀講述某某妖怪身份暴.露後被燒死的故事,那些被燒死的妖怪甚至都是會法術的,而他呢?他目前除了能給人托夢以外沒有一點別的用處,別說是會什麽法術,他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
秦猙這麽冷酷,一旦發現了自己是個妖怪,肯定會把他殺掉的吧?
而柳尋笙的恐懼,在秦猙伸手摸向他葉子時達到了頂峰,柳尋笙這才驚恐地發現——在被殺掉前,他的葉子會先被男人揪光!
秦猙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昆山夜光胡亂腦補了一堆什麽東西。
他只是覺得這盆小牡丹枝葉生得是越發嫩翠了,偏偏葉柄根處又泛著細膩的紫,溫潤若透,葉背部還生有細密的白色絨毛,秦猙以前覺得植物長毛太過奇特,很是不喜小牡丹葉面上的白絨毛,可是現在他瞧著這一片片絨絨的枝葉在眼前晃顫著,忽的又感覺這盆小牡丹真是又醜……又叫人憐愛。
秦猙抬手摸上昆山夜光的葉子,這些葉片因生有細絨,觸手並不是蘭葉慣有溫涼,而是綿綿的軟乎。因此鬼使神差般的,他竟是捏著葉片力道輕柔地……揉了兩下葉子。
手感絨絨軟軟的,還挺好玩。秦猙心道。
秦猙覺著揉葉子好玩,被他“玩.弄”的柳尋笙卻是已經被嚇哭了,只是沒有哭出聲而已。秦猙揉.弄他葉子的力道不大,也不痛,但有著他揪葉的黑歷史,柳尋笙就總是覺得這是他自己下狠手之前的仁慈。
柳尋笙一面覺得自己小命休矣,一面又悄悄希望秦猙還沒發現他的真實身份,畢竟他又沒有出聲,只要他不說話,他就是一盆普通的花,又沒長腳,又不會飛,就算被人發現自己偷偷挪了位置,那也不一定就是他動的手呀。
他根本就沒手嘛。
事實上秦猙的確沒有多想,這盆花的位置在他叮囑過范阿姨後,范阿姨就一定不會再私自挪動。可既然范阿姨沒動花盆,他也沒動,那這花盆的位置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秦猙雖然也很奇怪,可花盆沒腳不可能自己跑,他又是個無神論者,在把白玉花盆重新放回陽光處,也檢查了書房沒有其他問題後,秦猙就離開了。
至於花盆移動的原因——世界上有那麽多詭異的未解之謎,或許他家陽台有什麽特殊磁場,會使花盆自己移動也說不準呢?
范阿姨在書房聽到的動靜,或許就是花盆挪動的聲音。
但老是這樣下去也是不行的,他的牡丹曬不到太陽會死,秦猙笑著搖搖頭,第二天就拿了些納米強力雙面膠帶,把花盆的底座給固定在了窗台的右邊。
11、第 11 章
這種納米強力雙面膠可以手撕,撕後不留痕跡;可以水洗,多次重複使用;粘力雖大,但是靠人力卻很容易撕下,是秦猙以前做手工時買的,沒有用完,現在正好可以派上用場——用來固定花盆。
就算是天氣熱了要給花盆挪位也方便,秦猙粘好後還覺得不夠,當即又網上下單了十卷雙面膠,順豐加急送到別墅這邊來。
秦猙從來不信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
人們的恐懼往往來源於對未知神秘事件的恐懼,然而秦猙並不覺得一個會動的花盆有什麽值得恐懼的,別說只是一個會動的花盆,就是這花盆會唱歌跳舞,他親眼見著了都不會覺得害怕。
會動就粘起來,那它還怎麽動?
然而花盆能不能動柳尋笙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動了。他不傻,看到秦猙把自己抱起來往花盆裡“啪啪”貼了點東西,之後任憑他如何使力,縱然是像隻八爪魚似的都把根芽伸出來也無法再挪動半分,柳尋笙就明白了——秦猙這廝把自己花盆給粘在窗台上了。
現在整個別墅裡,除了秦猙和范阿姨能動他的花盆以外,哪怕今天忽現狂風,把他連根帶土都卷飛上天,這花盆也會紋絲不動粘在此處。
所以他如今要每天曬太陽,曬得頭暈惡心,還不能逃跑。
這對於他來說是何等的酷刑?
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在粘完花盆後卻是唇角微勾,眼底隱帶笑意地離開了書房,而自己卻要在這裡受此折磨,柳尋笙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是真的傷心,別的植物都只會吸土裡的水供自己使用,他卻是哭得連葉片都沁出了些小水珠。
秦猙還不知道小牡丹都被他欺負成什麽樣了,他在下樓後將強力雙面膠交給范阿姨,告訴她道:“范姨,你下次進書房再看見花盆亂動,就用這個把它粘起來。”
范阿姨聽見秦猙這話眼睛都睜大了:“花、花盆會動?”
“是啊,就那盆昆山夜光,老是到處亂跑。”秦猙見范阿姨面露訝色,隻當她是聽見了些異樣的動靜卻不知道為何,現在知道真相後有些震驚,不過也是,這種事誰聽了都會覺得怪異驚訝的,“這卷膠布你先拿著,等會就會有快遞員把新膠布送過來,你記得簽收。”
“秦先生……這這……”范阿姨捏著膠布,表情苦澀。
以前書房不是只會飄出些詭異幽怨的戲曲歌聲嗎?怎麽現在裡頭那鬼法力竟是越發強大,都能挪動花盆了?她去寺廟求的護身符一點用都沒有啊。
可是她只是這裡的阿姨,不是主人,她見秦猙遇上這種後依舊神色如常,不覺得害怕也不見恐懼,也不好說什麽,亦步亦趨地跟在秦猙身後,最後只能叮囑道:“秦先生,您要小心啊。”
秦猙都已經走到門口了,以為范阿姨在囑咐他路上小心,也沒多想,點點頭道:“我會的。”
范阿姨如今對書房是越發恐懼,恰好今天氣溫最高溫也不過25度,還沒到要給昆山夜光中途挪位的地步,秦猙走後,范阿姨也一刻都不想呆在這裡,拖了遍客廳的地後就趕緊離開了主別墅。
今天在路過書房時,她沒聽到戲曲聲了,只有低哀婉轉的嗚咽自二樓書房敞開的窗戶飄來。
在夏初溫暖的陽光下,范阿姨愣是給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瞳孔驟然縮緊,反覆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回了仆人的小別墅。
柳尋笙這一哭就是一整天,哭到秦猙下班回家擔心自己身份曝光他才抽噎著停下,也還好柳尋笙還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眼睛,不然哪撐得住這麽個哭法?
而不哭後,柳尋笙就發現自己葉片上沁著些水珠,他從土裡伸出一條根芽,撥了一滴水珠放到自己面前細看。
那顆水珠晶瑩剔透,好像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淚”。
不過植物妖怪們都是沒有眼淚的,起碼在他們有靈氣或是妖力足夠化出人形前,是不會有淚的。柳尋笙平日裡雖然會哭,但也就是出出聲而已,不會真的流淚。
但是他現在卻在流淚,這麽說,他離可以化形不遠了?
果然逆境使花堅強,這麽多年他增長遲緩的修為來到秦猙別墅竟就開始突飛猛進。
柳尋笙都不記得傷心了,盯著那滴淚仔細打量,端詳片刻後,昏暗的書房陡然亮起,將屋裡的黑暗驅散,柳尋笙趕緊將根芽縮回土裡,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有人來了。
來者當然是秦猙,他早上把柳尋笙粘在這裡了,回來後當然要瞧瞧自己粘的牢不牢,花盆有沒有亂跑。
只不過現在柳尋笙見著他就想哭。
他怯怯地望著秦猙走近,在看清秦猙手裡拎著的好幾卷強力雙面膠後都快厥過去了,雖然堅強地沒有哭出聲,但是葉片上的水珠卻又冒出了好幾顆。
秦猙走到白玉花盆前,看見昆山夜光的葉片上竟然沾著不少水珠也微怔了下。
起初他以為這是夜間的霧氣凝成的露水,可現在馬上就入盛夏,不會出現更深露重的情況,今晚好像也沒下雨吧,這昆山夜光葉子上這麽多水珠又是哪來的?
秦猙找不出答案。
他把窗戶拉好後就抽了張紙,站在昆山夜光前給它擦葉子上的水珠,誰知剛剛吸完了水,那位置又憑空冒出一顆水珠。
就好像……這盆昆山夜光在哭似的。
這個念頭剛出現在秦猙腦海的刹那,倒叫他結結實實地愣了下,不過一盆花怎麽會哭呢?回過神來後,秦猙都覺得自己念頭太過天馬行空。
不過秦錚雖然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他還是輕笑著喃了一句:“哭了?”
柳尋笙不哭了,他硬生生把自己眼淚憋回去了,再怎麽不知世事他也明白一盆花是不會哭的,當然,最主要是他害怕秦猙的手在他葉子上動來動去,說不準等會一個不小心就被他“意外”揪了葉子。但秦猙的力道還是很輕柔,一點也沒弄疼他。
而這次秦錚再用紙去擦,昆山夜光的葉片就沒水珠再出現了。
他又問這盆牡丹:“我又沒欺負你,你哭什麽?”
秦猙說這話的時候,他手上正用新到的強力雙面膠給柳尋笙加固花盆。
柳尋笙:“嗚……”
你這叫沒欺負我嗎?
柳尋笙又急又氣又委屈,在入夜後又開始嘗試進入秦猙的夢境。
過往他進秦猙的夢,說好聽點是托夢,其實就是入夢——必須在秦猙睡覺做夢時,他才能進夢,要是秦猙沒睡覺,或者位置離他太遠了,柳尋笙就沒法入夢找他。
所以秦猙離開岺城出差後,就再也沒夢到過柳尋笙。
而他從南城回來了,柳尋笙也沒有再能入他的夢。
因為秦猙沒睡覺。也不能說是沒睡覺,只是他睡得太晚了,加之睡的淺,時不時就醒來,根本就不會做夢,柳尋笙要麽等不到他睡覺自己揪睡著了,要麽是秦猙睡的淺柳尋笙剛入夢沒多久就因他醒來而被踢出夢境。
直到今晚,秦猙才沒失眠,而是在凌晨一點的時候進入了深度睡眠,也給了柳尋笙入夢的機會。
可是柳尋笙在進入秦猙的夢後,卻發現秦猙這個夢和以前的夢很像,但又似乎不太一樣。
這個夢,夢裡的天色更要比以往更加昏暗,盤旋在那處老宅頂上的烏雲像是可以擰出墨汁般黑沉,仿佛頃刻間就能落下雨來。
柳尋笙不喜歡雨,他扒在鐵門邊上一邊仰頭看著頭頂的黑雲,一邊等著秦猙從老宅裡面出來。
然而從老宅裡出來的卻不是秦猙,而是一個和秦猙有些七八分相似面容的男人,男人瞧著比秦錚還要年輕一些,鼻梁高挺,劍眉入鬢,清俊的臉上滿是慍色,怒氣衝衝地從老宅裡跑出來。
隨後還有另外一個陌生的女人也跟在他身後跑了出來,他們在半路停下像是在爭吵,但是隔得太遠了柳尋笙根本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最後男人猛地甩開女人拉住他胳膊的手,走到鐵門外開了一輛銀色的車離開。
女人也追了出來,開了另外的車跟在他身後。
柳尋笙不認識他們,這也是他第一次在秦猙的夢裡看到別的人,而在他們離開後不久,秦猙也打開老宅的門走了出來。
這一次柳尋笙決定不再坐以待斃,他要主動出擊。
他將雙手按在草坪上,飛速催生出一朵潔白如雪的昆山夜光,而後在秦猙踏出鐵門時跑到他的面前。
待秦猙走近之後,柳尋笙仰頭望向他,柳尋笙這才發現秦猙臉上的神色要比以往更加冷峻淡漠,他唇瓣緊抿,雙眉深蹙,面龐光潔無比沒有一絲疤痕,柳尋笙迎上他狹長漆黑的雙眸,就好像撞入一池仿佛能將他溺斃的死潭。他成功將秦猙攔在黑車前,原本打好的腹稿卻在一瞬間忘得乾乾淨淨,數次張唇也沒能說得出話。
而秦猙只是垂眸淡淡地望著他,目光冰冷,好像在看著一件死物。
別怕,這隻個夢。
柳尋笙在心裡拚命給自己打氣,這只是個夢罷了,秦猙不會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也不可能在夢裡揪光他的葉子把他殺死,有什麽好怕的呢?
深吸幾口氣之後,柳尋笙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只是他叫自己別怕,在對上秦猙的目光後說話仍有些磕磕絆絆:“秦、秦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扯我……牡丹的葉子了,他、他會痛的……”
12、第 12 章
柳尋笙被秦猙抱回家後,雖然每天只能呆在書房裡,不過他瞧著秦猙書房的布置古樸大氣,寧靜風雅,而秦猙這個人雖然有些冷漠狠心,但卻不是那種脾氣陰晴不定,陰鷙恣睢的人,只要自己的妖精身份不暴.露,那他應該還是能和秦猙好好交流的。
事關他的未來,他不能再怯縮了,秦猙最近都沒做夢,錯過今晚下一次能夠入夢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柳尋笙深吸一口氣,對秦猙說出自己的最主要的訴求:“也不要再給他曬太陽了……他不喜歡。”
說完之後,柳尋笙在原地等了感覺快半分鍾,可秦猙依舊是漠然地望著他,就在柳尋笙被他盯得開始後怕,怯縮著脖頸想要溜走時,秦猙終於動了。
他微微側過臉龐,瞥了一眼開在路邊如雪皓白的昆山夜光,而後轉回目光,垂眸對柳尋笙道:“我沒揪過你花的葉子。”
什麽叫沒揪過他的葉子,男人明明就揪了啊,現在還不承認?
柳尋笙聽著他否認的話先是蹙眉,繼而猛地呆住,未幾又大驚失色,以為秦猙已經看破了自己是牡丹花妖的身份,於是不等秦猙夢醒將他踢出,柳尋笙落荒而逃般趕緊退出秦猙的夢境。
只是出夢後柳尋笙才緩緩反應過來,秦猙說的那句“我沒揪過你花的葉子”,是指夢中路邊那朵昆山夜光——秦猙以為那朵昆山夜光是他的花,他本就沒對那花做什麽,男人揪的,只是他書房陽台那盆小牡丹的葉子。
所以說到底,是他在自己嚇自己,秦猙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誰。
身份未曾暴.露,柳尋笙頓時松了口氣,可這次入夢好不容易和秦猙說上了話,卻還是一無所獲,柳尋笙難免又有些泄氣,他看了一眼窗外微明的天色,只能暫且放棄,等待下次天黑時尋機再度入夢。
然而隔壁臥室中,秦猙夢醒後卻在床上坐了許久——這是他第三次在夢中夢到那個少年了。
秦猙自讀過一些有關心理學的書籍,他知道很多時候呈現的往往都是一個人內心印象最深刻的事物,所以他會反覆夢到那一天的情景。
不過有時候,夢中也會出現一些異想天開的事物和完全陌生的人,不過那是自以為是的“陌生”,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夢中所見的陌生人有兩種來源途徑,第一種,那人很可能是你曾經見過的,你自己沒有記住他,可你的“眼睛”卻記住了那個人的臉,所以當他在夢中出現時,你會以為你們從沒見過。
這樣的情況不是沒有,但因著你對他沒有記憶,所以夢醒之後,你很快也就會忘了那個人的模樣,就算下次他以同樣的面容出現,除非夢境是連貫的、重複的,否則他對你而言依舊是個陌生人,你根本不會記得他。
但秦猙記得。
他清楚地記得出現在他夢中那個少年的面容,聲音,從第一次在夢裡見到他到現在,秦猙就沒忘記過有關他的一切記憶。
可是秦猙又可以肯定,在現實中他們絕對沒有見過。
少年那樣的容貌他如果見過,不說記憶深刻,起碼也是會有一些印象的,然而少年只是突兀地出現在他夢裡,現實裡卻無跡可尋。
想到這裡,秦猙擰起雙眉,這個夢……似乎是從沈聽弦來過他的別墅,揪掉那盆小牡丹的半片葉子開始的。而夢裡的那個少年反覆提及的也是昆山夜光,念著的還是有關揪葉子的事,還有什麽——秦猙回憶昨晚的夢,少年最後和他說的一句話是:昆山夜光不喜歡曬太陽?
簡直就是在瞎說。
昆山夜光不曬太陽就蔫死了,又不是蘭花,這話真是胡扯。
秦猙搖搖頭,發現時間有點晚了,不容許他再糾結於這些虛無縹緲的夢,便起身前往公司。
中午時,沈聽弦給秦猙發了一條微信,告訴秦錚他的娛樂公司開好了,但是有個很嚴肅的問題——簡爍柔簽約的可不是沈聽弦這個公司,她也不可能和公司違約簽到沈聽弦的公司來。
【沈聽弦:秦總啊,我都願意幫她付違約金了,她都不願意,這該如何是好?】
秦猙倒是覺得簡爍柔這麽做是對的,正如沈聽弦了解他,他也了解沈聽弦,沈聽弦對於感情向來都是三分鍾熱度。在這“三分鍾”裡,他可以好到將那人捧掌心疼愛喜歡,可是等他“三分鍾”的熱度過去後,這樣熾熱的感情就結束了。
除此以外,沈聽弦還有個毛病——人家喜歡崇拜他時,他對那人感覺平平,等到那人對他不屑一顧若即若離時,他有會開啟舔狗模式巴巴地湊上去。
秦猙還記得從梁都回來的時候,沈聽弦雖然對簡爍柔有些興趣,但還沒到現在這麽個迷戀的地步,結果回來後沒多久,沈聽弦竟然都跑去娛樂圈為她開公司了。
沈聽弦以前不是沒有談過娛樂圈的女朋友,可能叫他走到這一步唯獨簡爍柔,看來這簡爍柔也是個有些本事的人,所以秦猙回復沈聽弦,勸他別再當舔狗了——
【秦猙:沈總,你就好好做個人吧,別耽誤簡女士和別人吃麻辣火鍋。】
【沈聽弦:我今晚就約她吃火鍋。】
【秦猙:清湯的?】
沈聽弦被秦猙踩到了痛處,惱羞成怒,又噠噠打字發了條微信過去。
【沈聽弦:你這是沒吃過愛情的苦,等你遇到了真愛後,就算你看到你對象和別人吃火鍋,你也會和我一樣的!】
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