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柳尋笙疑惑太久, 秦駁就給他解釋道:“對,這裡陽光是不怎麽辣,可我吃的藥對視力會有影響, 也會導致畏光, 所以在陽光底下待久了我眼睛就很疼。”
“畏光?”柳尋笙聞言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連膝上薯片掉了都沒去撿,“你畏光嗎?”
他想起自己在哪見過秦駁抬手遮臉的動作了——在秦猙的夢裡。
“……是啊。”秦駁似乎對柳尋笙如此震驚而感到不能理解, 彎腰去幫柳尋笙撿了掉在地上的零食, 又給他放回旁邊的桌上, 但他做這些動作時始終都是低著頭的,“怎麽了嗎?”
柳尋笙這也才發現, 秦駁總是垂眸斂目一副鬱鬱寡歡的模樣, 或許不是因為他抑鬱, 而是因為他畏光。他總低著頭, 不過為了最大限度減少外界光線進入自己的眼睛。
柳尋笙沒回答秦駁的疑問, 他立馬起身望別墅跑去, 但跑到門口就停下了,在沒人能夠看到的角落變出一面鏡子,然後轉身望秦駁所在的地方而去。
不過柳尋笙沒跑回秦駁面前, 他估算著在秦猙夢裡所看到的, 卞月瓊的車和秦駁車的距離,差不多在同等距離時就停下了。
柳尋笙這一連串的行動弄得秦駁十分茫然,他忍著直視前方的不適抬頭朝柳尋笙望去, 但他的眼神還未在柳尋笙身上聚焦, 他就看見一道耀眼的光線自柳尋笙手中折射出,刺得他雙目發疼,也叫秦駁下意識地閉眼抬手, 以此躲避光線。
他問柳尋笙:“柳老師你做什麽?”
柳尋笙收好鏡子,怔忡地走回秦駁面前,低聲喃喃著:“我知道了……”
“啊?”秦駁還是很困惑,要不是他現在也算了解柳尋笙的脾性,說不定就會誤以為柳尋笙剛剛是在捉弄他。
“你——”柳尋笙剛想說出自己的猜測,又怕這樣做會刺激到秦駁,就打算還是先等今晚秦猙回家後和他說一下,便隻問秦駁,“阿駁你這個畏光的毛病是一直都有的嗎?還是近年來才有的?”
“有了快七八年了吧?從我去看心理醫生開始吃藥時就有了。”秦駁回憶了下,就告訴柳尋笙道,“這是利培酮的副作用,我哥他也有啊,只是他沒我那麽嚴重,他僅僅是偶爾會視線模糊,不會畏光。所以他才請了方棋做司機給他開車的。”
方棋在秦猙出車禍之前就給他開車了,外人看來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像秦家這樣家世的不請個司機開車才叫人奇怪,可是如果秦駁不說,就連柳尋笙都不會知道秦猙最初請方棋來為自己開車的原因竟然是這個。而秦駁車禍當時松開握住方向盤的手去遮擋自己的眼睛,也有極大的可能因為他看到了刺目的光線,他眼睛很疼。
視力正常的普通人開車時眼睛忽然看到強光都可能會閉眼,從而導致沒有觀察清楚周圍的路況發生車禍,更何況是因為藥物作用本身就極為畏光的秦駁呢?他當時情緒還很不穩定,光是開車上路就已經很危險了。
至於刺痛秦駁眼睛光源來自哪裡……
柳尋笙蹙眉,覺得這件事和卞月瓊脫不了乾系。
晚上秦猙下班回家後,柳尋笙立刻就把這件事和他說了:“我覺得……很有可能是開在秦駁前面的卞月瓊,她車上的鏡子折射出的光線刺到了秦駁的眼睛,他才會松開方向盤的。”
“你說的沒錯。”秦猙聽完也愣神了幾秒,“只有這個可能了。”
否則真的很難解釋秦駁松開方向盤的反常舉動。
柳尋笙最後緩聲說:“那卞月瓊她是……故意的嗎?”
秦猙聞言和柳尋笙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卻都不約而同地想到——她是故意的。
只是他們不清楚卞家人知不知道,秦父秦母在其中又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我要去找卞月瓊。”追尋多年的真相在這一刻揭曉,秦猙再也忍不住,剛回家衣服還沒換下就要再次出門,想去找卞月瓊問個明白。
秦猙轉身下樓,柳尋笙跟在他身後“可是都這麽晚了,而且秦先生你知道卞月瓊在哪裡嗎?”
柳尋笙話音才落,秦猙就在客廳門口停住了腳步。
“等明天吧。”柳尋笙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臂說,“明天你和我一起去譽頌總部,蘇姐說她最近也沒離開岺城,所以她也許會去譽頌。”
“你們……”
秦猙還沒來得及出聲,客廳中就響起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要去找卞月瓊?”
柳尋笙和秦猙同時側頭,就看見秦駁從陰影處走出來——他剛剛似乎在廚房,現在他手上也端著一盤小蛋糕,應該就是從冰箱裡取出來的。
他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回應,就抬起眼睛看向秦猙,又問了一遍:“你們要去找卞月瓊嗎?”
“是,我要去找她。”秦猙沉聲道,“有些事我想問問她。”
“是關於車禍的事嗎?”秦駁的手又開始有些震顫,他又不傻,下午柳尋笙拿鏡子折射光線刺他的眼睛,起初他是弄不明白柳尋笙為什麽要這樣做,可後來他回臥室仔細想想就明白了。
他有畏光這個毛病,其實是不適合開車的,但那天為了追卞月瓊他還是開車了,就算他沒有車禍發生前後那幾分鍾的記憶,可是去追卞月瓊路上的記憶,他還是有的。
秦駁很清楚的記得那天是個陰天,天空上烏雲低垂,黑沉沉地下壓,仿佛再過不久就會降下一場暴雨,然而哪怕是這樣的天氣,他還是覺得外面的光線很刺眼。然而那個時候他卻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要追上卞月瓊,乞求她不要拋下自己。
但他最終都沒追上卞月瓊。
“你們認為,是卞月瓊在前面,用鏡子故意折射出光線來刺我的眼睛,才導致我的車輛失控的嗎?”
秦猙回答他:“是。”
結果秦駁的反應卻出乎秦猙和柳尋笙的意料——
“不用去找她了。”秦駁騰出一隻手,從兜裡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然後點開免提放到桌子上,“我幫你打電話。”
等待電話接通前的鈴聲勾動著所有人的心弦,整整過了半分鍾,就在眾人以為這個電話不會被打通時,揚聲孔裡偏偏傳出了卞月瓊那熟悉又叫人討厭的聲音——
“……阿駁?”卞月瓊用不敢置信,又帶著驚喜的語氣問道,“是你嗎?”
秦駁淡淡說:“是我。”
“真的是你,我沒想到你居然還願意給我打電話。”卞月瓊輕聲歎息,就好像她很珍視自己與秦駁曾經的感情,“這麽多年了……我以為這輩子你都不會想再見到我了,我還記著你的手機號,就算我換了手機也要重新錄入——”
秦駁卻打斷她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麽選擇給你打電話?”
手機那邊只剩下沉默,就連柳尋笙都想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秦駁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回應的正是卞月瓊那句“我以為這輩子你都不會想再見到我了”——因為不想見,所以才選擇打電話。
“你現在心情好像不是很好,你吃藥了嗎?”多年不和秦駁接觸,卞月瓊都差點忘了他原來是個脾氣多暴躁的人,但是她很懂得怎樣讓秦駁溫馴下來,“你知道嗎?我已經失眠很久了,昨晚我還做了一個夢,是有關於你的……”
“你不用再和我說這些可憐兮兮的話了。”秦駁再次打斷卞月瓊,“你以為,在你故意用鏡子折射光線使我撞上我哥的車後,我還想聽你說這些話嗎?”
“你和你哥的車禍,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卞月瓊頓了頓話音,又繼續溫柔道,“秦叔和秦姨不是都告訴你了嗎?你如果不相信我說的,你可以再去問問他們啊。”
“可是這件事就是他們告訴我的。”
“你騙我。”卞月瓊很冷靜,說的每一句都滴水不漏,到最後甚至還帶上了點哭腔,“你忘了嗎?我能分辨得出你是不是在說謊。阿駁,你答應過我永遠不騙我的,可是你又食言了,我真的很難過,你明明知道我也是個病人……我和你都是一樣的……”
面對卞月瓊的攻勢,秦駁一開始的氣勢逐漸瓦解:“我……”
秦猙見狀適時替秦駁掛了這通電話。
秦駁深深吸氣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頻率:“哥,我剛剛沒控制好情緒,我再重新問問她。”
“不用問她了。”秦猙攔下秦駁,“她說的沒錯,這件事不該問她。”
那場車禍中秦駁秦猙的行車記錄儀,車禍路段所拍下的監控視頻,所有視頻資料都已經被刪除很久了,秦駁和秦猙兩個當事人都沒看過,但是他們的父母可是看過的。
正因為他們看過,才默許了卞家刪除視頻的行為。
甚至連當年交警最後給出的事故鑒定報告,他們也一並封存,永不給那些資料見天日的機會。
秦駁怔忡幾秒後,又馬上拿起手機給秦母打電話——
“阿駁?”
電話才一接通,秦駁就開門見山道:“媽,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不要騙我。”
秦母說話的聲音很輕柔:“好,什麽事?”
秦駁得了秦母的肯定,才接著問:“那場車禍,到底是我哥撞的我,還是我撞上的大哥?”
手機那端一片沉寂,靜得幾乎能聽見秦母均勻的呼吸,她像是以往那樣,用平靜地聲音說:“是你大哥撞的你。”
短短一句話她說的不假思索,也許是她以為這個謊言說了太多次,就可以變成事實。
而將事實說出來,是不需要任何心理負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