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立即給司南回了一封信。
一改往日言簡意賅的作風, 義正辭嚴地把“月俊俊”批評了一通,尤其寫“不正經”三個字的時候,力透紙背。
司南呵呵呵, 這下不用摳字了, 整張紙都可以折一折裝進荷包, 秋後算帳。
——他還不知道,“秋後”很快就要來了。
司南發現一個問題,河間府的百姓對官兵不大敬畏,似乎還頗為厭惡。
趙靈犀私下問了江小朵。
江小朵皺著小臉說:“他們是壞人,搶點心不給錢, 還調戲小娘子……東橋的李阿嫂, 西街的明嬸嬸,凡是長得好看的, 他們都不放過。”
小娘子抽了抽鼻子, 壓低聲音:“有一次, 他們還想把姐姐搶走, 幸虧大郎哥哥騎著馬過來, 才把姐姐救了, 後來姐姐跟大郎哥訂了親, 那些人才不敢再找我家的麻煩。”
也是因為這個, 無論錢婆子如何為難, 江小花都不想退了這門親事。
錢大郎是她喜歡的男子,在她心裡是英雄般的存在。
直到向司南轉述的時候, 趙靈犀還氣得直拍桌子, “河間軍的軍紀居然這麽差!枉費了官家一片仁心,以為邊疆苦寒,對將士們從不苛責, 倒養壞了他們的心!”
司南冷靜道:“先別驚動官家,我給小玄玄寫信,先讓他暗中查查。”
趙靈犀撇撇嘴,“知道你向著球球哥,這事由來已久,他才來幾天?官家不會怪到他頭上。”
司南歎氣,如果事情真這麽簡單就好了。
他終於明白,為何唐玄和狄詠自請來河間,朝中沒人反對,想必樞密院那幫人早就知道,河間是個爛攤子。
別管誰來,一旦處理不好,就得老老實實背這個黑鍋。
這個問題還沒解決,江娘子就找上了司南。
她終於答應司南,要帶他去“領貨”。
所謂領貨,就是從大頭頭手裡拿私鹽。原本不該帶司南過去,不過,經過上次的事,她徹底信了司南,想把這個營生讓給他。
他們是摸黑出發的,同行的還有元三德,元三德是另一個街的小頭頭,有他和江娘子共同作保,司南才能參與這次行動。
江娘子邊走邊說:“我知道你是個大膽的,在天子腳下就敢這麽乾。我領著你去一次,你瞧瞧,若是還敢,以後牛頭街就由你來管。”
司南瞬間戲精附體,表現出一副驚喜又疑惑的模樣,“嬸子管得好好的,為何讓給我?”
江娘子歎了口氣:“原先是日子過不下去,想掙口飯吃,如今小花快嫁人了,我也沒心思再管這些了。”
最重要的是,她從中牟利招得不少人眼紅,不想給未來女婿惹麻煩,乾脆退出來。
不過,到底不甘心,不想便宜了那些紅眼病,這才讓司南這個外來戶漁翁得利。
“也不一定就是你,得先讓強子瞅瞅,他點頭了才成。”元三德道。
倆人是把他騙出來的,走到半路才說了實話,說到底還是不夠信任,怕他給官府通風報信。
“嬸子,我聽說小花姐的未來夫君就在軍營,還是個將虞侯,有這樣的親戚,你怎麽還乾這事?”司南表現出一副懷疑的樣子,實際是為了套話。
江娘子嗤笑:“就算有官家做親戚,也得養家糊口。”
“你就不怕河間軍和遼人打起來?”
江娘子納悶,“這和遼人有啥關系?”
司南一愣,“咱們要買的不是遼鹽?”
“怎麽可能,我想錢想瘋了嗎,敢買遼鹽!”江娘子和元三德對視一眼,警惕道,“月小東家,你從哪兒聽說的?”
司南瞧著她的神色,不似作假。
難不成,江娘子不知道她販的是遼鹽?
司南壓下心頭的訝異,淡定道:“我是聽聞汴京城中有人販遼鹽,還因此砍了頭,便以為這裡也是。”
元三德低聲道:“確實有人賣,不過咱們這個不是,你也最好別碰,一旦被牽扯上,不管多少,都是殺頭的罪。”
司南心內更加疑惑。
他非常肯定,江娘子給他的那包就是遼鹽,為何他們都覺得不是?
難不成,背後的人連他們都騙了?
交易地點定在了城北的林子裡,不同的小頭頭收到的時間和地點都不一樣,江娘子和元三德這次是要帶著司南,所以才罕見地搭了個伴。
就在三人往林子裡趕的時候,唐玄那邊的人也悄悄地摸了過去。
唐玄是從上次抓到的那批鹽販嘴裡套的話,繼而定下的這次行動。
事情發生得急,兩個人沒提前溝通,司南剛見到那位裹在大毛領裡的“強子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官兵包圍了。
官兵們舉著火把,殺聲震天,驚得林中眾人面色大變。
刀疤強惡狠狠看向司南,“你小子是官府走狗?”
“怎麽可能?強子叔冤枉我了,我出門前還以為叔公要帶我去吃大骨頭!”司南小臉煞白,滿眼驚慌,演技爆棚。
元三德連忙求情:“確實是這樣,走到半路我才告訴他要來這邊,就算他有貳心,也沒時間通風報信。”
江娘子連連點頭,同樣為司南作保。
司南聽著官兵們凌亂的腳步聲,猜到他們一定沒摸到準確的地點,而是把整片林子都圍了,所以才故意打草驚蛇。
司南決定助他們一臂之力,頓時喊起來:“叔公,您說這是啥事啊?這大冷天的,還不如去吃大骨頭呢!
“閉嘴!真要把官兵招來嗎?”刀疤強頓時信了,就這惦記著吃大骨頭的傻樣,也不像官府的線人。
司南像是被嚇到了,喊得更大聲:“叔公,咱們快走吧,讓官兵抓到就慘了。”
一邊喊一邊拉著江娘子和元三德往林子裡扎。
唐玄的人聽到動靜,摸到了他們的位置,迅速圍攏過來。
刀疤強恨不得砍死司南,壓低聲音罵:“閉嘴!臭小子你給我閉嘴!”
司南當然不會閉嘴:“強子叔別亂跑,我先把嬸子和叔公送出去就回來救你哈!”
江娘子和元三德瞧出不對勁,想掙脫司南的手,卻發現兩個人加在一起都不如他力氣大。
司南把他們推到一個坑洞裡,低聲說:“好生躲著,沒動靜了再出來。”
元三德唬下臉,“你到底是什麽人?”
司南道:“回頭解釋……我不會害你們。”
他姑且相信江娘子和元三德不知道自己販的是遼鹽,所以,想保住他們。
因為,他不確定來的官兵是誰的人,萬一是唐玄的政敵呢?不光這倆人,就連他自己都可能有危險。
然而,就算有危險,他也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刀疤強眼瞅著就要逃掉了,司南悄無聲息地撲上去,一把拽掉他頭上的大毛領,將他拽倒在地。
刀疤強一驚。
他身邊有好幾個護衛,都沒發現司南什麽時候摸過來的。
偏偏司南還裝傻充愣,“強子叔,我說話算話,過來保護你了!”
刀疤強不肯信他,怒衝衝罵道:“還愣著做什麽?把他給老子砍了!”
司南一下子跳開,委屈巴巴,“為什麽要砍我?我這麽忠心耿耿。”
“你給我閉嘴!”刀疤強被他氣得腦殼疼。
眼瞅著官兵就要圍上來了,他懶得跟司南扯皮,丟下兩個護衛對付司南,自己繼續逃命。
沒想到,司南就像個滑不溜丟的小泥鰍,眨眼的工夫就擺脫了那倆護衛,黏上來了。
他又跳又叫,看似裝瘋賣傻,實際每每在關鍵時刻給官兵們引路。
很快,官兵們就追過來了。
為首的幾個身手很不錯,三兩下的工夫就把刀疤強的護衛放倒了。刀疤強是個草包,沒撐多久就被抓了。
司南搶了他的大毛領,往腦袋上一圍,借著樹影的遮擋,嗖嗖嗖往外躥,免得被官兵找到。沒摸清對方的底細之前,他還不想湊上去“認親”。
沒想到,一興奮就容易大意。
剛剛逃出官兵的包圍圈,正要拐個彎去找江娘子和元三德,冷不丁一個踉蹌,被一個大網兜住了。
暗處衝過來一個小武官,看穿著應該是個將虞侯。對方看著網內的司南,一臉嚴肅,“你是何人?為何給官兵指路?”
“自己人,當然是自己人。”司南往懷裡摸了摸,拿出官家給他的牌子,“你看,這是我的身份證明。”
小虞侯接過牌子,瞅了瞅,“這是啥?”
司南:……
敢情你不認識?
“這叫‘自己人免死金牌’,上頭人給的。”
小虞侯皺眉,“我從未聽過如此稀奇古怪的名字。”
“你沒聽過不代表沒有。”司南嘖了聲,這是他跟自家小玄玄之間“愛的情趣”,外人不配懂。
司南扭了扭,讓自己趴得更舒服,“那什麽,你要不認識就找個認識的人來看,千萬別誤傷啊!”
小虞侯大概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連人帶網往馬上一丟,帶著他回了城北大營。
司南幾次想逃跑,都被他識破了。
到最後,把小虞侯惹惱了,冷冰冰道:“你一定是私鹽犯,不然怎麽可能一心逃跑?我這就把你交由郡王處置!”
“郡王?”司南眨眨眼,“哪個郡王?”
“還能是哪個?當然是英明神武的燕郡王。”小虞侯一看就是唐玄的腦殘粉,用足足一裡地的時間把唐玄誇成了花花。
司南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知道抓他的是唐玄的人他就放心了。
然而,不能見面啊!
見了面他就輸了!
司南隻得使出苦肉計:“善良的虞侯大人,你應該知道你家郡王向來嫉惡如仇冷酷無情吧?要是讓他知道我跟私鹽犯糾纏在一起,根本不管我是不是好人,八成會先打我五十軍棍,再一箭射死我。”
“不會。”小虞侯篤定道,“五十軍棍你就死了。”
司南:……
棋逢對手千杯少啊!
既然對方也是個懟懟,那他可就不客氣了,“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一群娃娃要養,日子過得實在不容易,還望虞侯體諒體諒,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層寶塔……”
“七級浮屠。”小虞侯哼了聲,“沒文化,真可怕。”
司南努力保持微笑。
懟懟小虞侯其實很善良,把司南帶回軍營後,沒直接綁到唐玄跟前,而是先進去求了個情。
“是個少年,只有十五六歲。”
“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一群娃娃。”
“雖販私鹽,卻是不得已。”
“怪瘦的,五十軍棍就打死了。”
“能不能網開一面?”
“不能。”唐玄面無表情,“把人帶進來,去拿軍棍。”
小虞侯歎了口氣,垂頭喪氣地出去了。面對司南時,又恢復了不通人情的模樣,“打軍棍的時候繃緊了皮……沒那麽疼。”
司南挑了挑眉,“裡面真是燕郡王?”
“別盯著他看,他不喜歡。”小虞侯把他帶進去,低聲叮囑。
司南低笑一聲:“我若不看他,他才會真生氣。”
唐玄聽到聲音,驀然抬頭。
簡陋的軍帳中,昏黃的風燈下,司南瞧見了他日思夜想的人。
唐玄怔怔起身,大步走來。
距離兩步的時候又停下了。
司南撐著網兜,歪著頭,笑盈盈看著他,“不給我解開嗎?還是……想玩點兒重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