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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執將軍的小竹馬》第25章 金烏墜
重花影深深, 江逝水與鎮南王容懷隔著橫斜的梅花枝子站著,默默無言。

 紅瓣與白雪落滿肩,江逝水攏著手,低頭笑的時候, 將肩上的積雪抖落:“那就勞煩王爺帶著陛下在這兒玩吧, 天不早了, 我要先回將軍那裡去了。”

 “好, 江小公子慢走。”

 他向容淳作揖:“臣告退。”

 相處一年多,熟悉之後, 他在私下就很少對容淳行禮。今日這樣,或許是因為鎮南王叔在這裡,容淳想道。

 江逝水一面往外走,一面隨手折些花枝子抱在懷裡。

 建威將軍府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宮道上, 李重山已經處理完今天的政事,沒有派人去催促,就坐在馬車裡等他。

 馬車裡點著爐子,很是暖和。但是沒等他坐穩,李重山就拉住他的手,把他往自己這裡拽了一把, 要把他的手捂在自己的雙手裡:“手這樣涼。”

 江逝水沒理會他,使勁抽回自己的手,專心地看著懷裡的梅花, 把枯萎頹敗的花朵擇去。

 馬車緩緩駛動,李重山看了一眼他懷裡的花:“今天這樣高興?”

 目光沒有挪動, 江逝水問:“擺在哪裡好?進門那邊,還是靠窗那邊?”

 停了一會兒,仿佛李重山在認真考慮, 他最後給出答案:“靠窗。”

 江逝水嘴上說:“那聽你的。”

 江逝水心裡說,混蛋,你終於要死了,哈哈。

 鎮南王只在皇城待了一個冬天就離開了。接下來的日子裡,容淳每天都在等待,等待五年之約的到來。

 第三年的時候,跟著江逝水從淮陽來皇城的老管家逝去了,無病無災,是在夢裡去的。江逝水安安靜靜地給他操辦了喪事,把他的牌位放在國寺供奉,和自家父親和兄長的放在一處。這時,江逝水需要掛念的人又少了一個,這回去國寺,他與看守的和尚悄悄說好了,等自己死了,也讓和尚給他做一個牌位,放在一起,和尚沒有答應,隻說小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終於到了第四年,只要過了這個冬天,容淳心心念念的鎮南王叔就會興兵北上,騎著高頭大馬來接他。

 但變故也是在這年冬天發生的。

 臘月天寒乾冷,某天下著雪的夜裡,燕郎拿著腰牌出了宮,騎著快馬,一路到了建威將軍府門前。已是深夜,府裡人等早已睡下,他一邊拍門,就像是在府衙門前擊鼓鳴冤,一邊撕心裂肺地喊著“江公子”。

 他如今已是少年,身形高挑卻瘦削,眉眼微垂又深沉,聲音還是少年人獨有的沙啞的嗓子。他在容淳面前,總是低眉順眼的樣子,說話也輕聲細語的,他仿佛生來就不會高聲說話,今日忽然就會了。

 門一開,燕郎就像鳥兒似的衝進內院。府裡人還沒認出他,也來不及把他拉下去,就驚動了江逝水。

 江逝水在房裡喊了一聲“住手”,披著一件外裳,舉著燭台,匆匆走到他面前:“慢慢說,怎麽了?”

 蠟燭將燕郎面上糊成一片的眼淚照得格外清晰,江逝水便把蠟燭挪開了一些。燕郎吸了口氣,帶著哭腔道:“陛下病了,正喊江小公子。”

 “好了好了,我這就進宮。”江逝水歎了口氣,用衣袖幫他擦擦臉,把他從雪地裡扶起來,“是什麽病?請太醫去看了沒有?要不要緊?”

 “是……痘疫。”

 江逝水一驚,端著燭台的手松開了,蠟燭摔在雪地上,沒有聲響。燭光瞬間消失,他的面容也瞬間冷了下來。

 “備馬,進宮。”

 李重山給他披上大氅,他恍恍惚惚的,往前走了兩步,大氅就滑了下來。他太瘦了,瘦到肩膀都撐不住衣裳了。

 皇帝寢宮燈火通明,太醫宮人一言不發,各自端著東西進進出出,氣氛凝重。

 江逝水被擋在殿門前,孟葉樸道:“痘疫太容易傳染,染上就是要命的,你還是不要進去了,老夫的醫術你還是信得過的吧?”

 “我小的時候得過了。”江逝水一邊焦急地往殿中張望,一邊撩起衣袖,把手臂內側幾顆小痘的痕跡給他看。他得這病的時候並不嚴重,再加上家人細心看護,所以隻留下了這麽一點兒痕跡。

 孟葉樸遞給他一塊白布,側開身子:“那你就進去看看吧。”

 江逝水進去時,有一個略瘦的身影也要跟著他進去,被孟葉樸抓住了。他抓住燕郎的胳膊:“你小時候也得過?”

 燕郎正色道:“我沒得過,但我不怕。”

 他執意如此,最後還是讓他也進去了。

 李重山站在殿外,吩咐孟葉樸:“好好治。”

 孟葉樸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就提著藥箱進去了。

 在殿中伺候的人都被換成了得過痘疫的人,為求穩妥,他們也都在面上蒙了一層白布。江逝水進去時,容淳就躺在床榻上,整個人都陷在錦被裡。

 分明江逝水前幾日才見過他,那時候還好好的,才隻一夜,他就瘦了這樣多。他長大之後,面白更顯清冷,如今再看,他的唇色已經是蒼白的了,卻又因為高燒,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孟葉樸在榻前坐下,給他診脈,又聞了聞他才吃過的藥,搖了搖頭:“得換一個方子。”

 燕郎轉頭就拿來紙筆,江逝水問道:“這藥有什麽問題?”

 “沒問題,但是宮裡太醫隻敢用溫吞的藥慢慢治,怕用重藥,治壞了他們就要被治罪。如今這病來勢洶洶,再用溫吞的藥就來不及了。”

 這話說完,他就提起筆,一面詢問燕郎一些細節,一面捋著胡須,細細地斟酌。燕郎心中焦急,又不敢催促。

 江逝水坐到榻邊,取下容淳額上的巾子,給他換了一條重新浸過水的。容淳燒得厲害,已經開始神志不清了,口裡喃喃地說夢話,一會兒喊江逝水,一會兒喊燕郎。

 好半晌,孟葉樸終於寫好了藥方,讓人拿下去照著方子抓藥來煎。

 燕郎跪在榻前,凝視容淳許久,又抬眼看向江逝水:“公子,都是奴才照顧不周,才讓陛下……”

 江逝水也心裡沒底,又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只能擰乾一塊巾子遞給他,打斷他的話:“你有失職的地方,等陛下好了,我一定會追究。現在你先把眼淚擦一擦,把手洗乾淨,再過來伺候。”

 燕郎紅著眼睛應了,轉頭去洗臉洗手,然後從宮人手裡接過銅盆:“我來。”

 宮人捧著東西,腳步無聲地進來出去。李重山也進來過幾趟,每次都是來催江逝水去偏殿睡一會兒,江逝水每次都拒絕了:“我在這裡待著就行。將軍沒有得過痘疫,還是小心些好,朝政還須將軍處理。”

 再說下去,他恐怕就要生氣了。李重山知道他的性子,將要說的話都咽回去,沒有再勸,在他身邊坐下。

 江逝水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便隨他去了。

 從前江逝水得這病時,李重山也是爬窗戶進去看他的,李重山不怕痘疫,李重山什麽都不怕。但江逝水好像已經不記得了。

 江逝水連著幾日沒怎麽合眼,守在床邊看護容淳。自己生病時的情形,他已經記不清楚了,隻記得額頭上總是要換巾子。

 李重山還有政事要處置,不能時時守在江逝水身邊。

 這天傍晚,容淳的情況忽然好轉,燒退下去了,人也清醒過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容淳晚上還多喝了半碗粥,然後他說人這麽多,看著眼花,讓他們都下去休息,等明天再來。

 宮人們自然是高興,當然也不敢懈怠,都留在外邊伺候。殿裡只剩下江逝水與燕郎兩個人守候。

 容淳躺在榻上,小小地喚了一聲:“燕郎。”

 燕郎抹了把通紅的眼睛,在榻前跪下:“奴才在。”

 “哭什麽?沒出息。”容淳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去書房,把朕的印璽拿來。”

 “奴才不去,等陛下好了……”

 “你哪來那麽多廢話?”容淳掀開被子,慢慢地抬起腳,無力地踢了一下他的肩膀,“滾去拿朕的印璽。”

 燕郎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固執地搖了搖頭。容淳定定地看著他:“那朕不讓你做總管太監了。”這個威脅好像不怎麽管用,他再用腳尖點了點燕郎的肩:“你再這樣不聽話,就不要你了,把你趕回馬苑,讓你鏟馬糞。”

 這回燕郎有動作了,他從地上爬起來,不情不願地從窗戶翻出去了。

 江逝水直覺不太對,給他換了一塊巾子擦臉:“陛下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服?要不還是讓孟神醫過來……”

 容淳朝他笑了笑,就像他們剛認識的時候那樣,容淳還是個天真的小孩子,笑起來有些傻。

 沒過多久,燕郎就跑著回來了,懷裡抱著一個東西,鼓鼓囊囊的。

 他將東西放在容淳面前,容淳掀開錦緞,裡邊的東西正是皇帝的印璽。想來李重山不在書房,他才能夠把這個東西拿來。

 容淳看了一眼,又吩咐道:“拿紙筆來。”

 “是。”

 在榻前擺好桌案與紙筆,燕郎跪在一邊研墨,容淳歪著身子,提筆寫字。

 江逝水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麽,想開口問問,容淳就朝他搖了搖頭:“逝水哥哥看著,我這個辦法……肯定是天底下最聰明的辦法。”

 他還在病中,寫了兩張紙,就已經耗費盡所有的力氣,歪歪地倒在枕頭上。那兩張紙攤開放在桌上,燕郎小心地將墨跡吹乾。過了一會兒,他回稟道:“陛下,都好了。”

 容淳的面上已然泛起高燒的紅暈,他又發燒了。江逝水想要喊孟葉樸進來,被燕郎拉住了:“陛下有旨意。”

 江逝水不大明白,但還是跟著燕郎要在榻前跪下。容淳卻道:“逝水可以不用跪。”

 他頓了頓:“亞父總是用這個印璽蓋奏折,這個就是皇帝的印璽,但是朕還沒有用過,朕今天就要用了,朕要下朕的第一道旨意。”

 他說著,燕郎就把印璽與印泥都放在他的手邊。他雙手握住玉雕的青龍,艱難地抱起印璽,在印泥上沾了沾,還好奇地低頭看了一眼,才將印璽重重地蓋在寫好的其中一張紙上。

 “朕要封江逝水做成國公。”其實他還不大明白國公爵是怎麽一回事,要封給他這個爵位,只有一個原因。

 容淳朝江逝水笑了笑:“逝水放心,朕特意查過了,這個爵位比建威大將軍高一級,這樣……”

 這樣,他的逝水哥哥就不會再被壞人欺負了。

 案上的筆骨碌碌地滾到桌邊,一聲輕響,摔在地上。江逝水愣在原地,兩行眼淚無聲無息地淌下來。

 容淳拿起那張聖旨,在他面前揮了揮:“逝水,你接旨啊。”

 江逝水跪下,雙手接過小皇帝此生批出的第一張聖旨,泣不成聲:“臣……接旨。”

 “不是讓你不用跪了嗎?起來吧。”

 容淳轉頭看了一眼燕郎,再次抱起印璽,在另一張紙上蓋下同樣的印章。生怕印得不清楚就不作數,他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印璽上,動作很大。

 但他一拂袖,就把這張紙掃出去。紙張蝴蝶似的往空中一衝,就猛地墜落下來。

 他對燕郎道:“你這幾年伺候得不好,就罰你回馬苑去,繼續鏟馬糞。”

 燕郎拽著他的衣袖,使勁搖頭:“奴才不去。”他忽然想起什麽:“陛下說過要讓奴才做總領太監的,陛下說過的。”

 “你還想伺候新皇帝?你想得美。”

 “那奴才守著陛下,奴才守著陛下。”

 “不要。”容淳推開他的手,也堅定地搖了搖頭,一字一頓道,“我不要你守著了。”他再也不理燕郎的哭求,只是看向江逝水,征求他的意見:“逝水,這是最聰明的法子嗎?”

 江逝水忍著眼淚,點了點頭:“是,陛下的法子、是天底下最聰明的法子。”

 把燕郎趕出宮,就不用在宮裡這些事情裡打轉了。這是容淳欺負他這麽多年,最後欺負他的一回,也是一次深謀遠慮的補償。

 得到江逝水的認可,他就蓋好被子,翻身朝裡,要就寢了。

 把東西都收拾好,江逝水連忙把孟葉樸喊進來。容淳這次非不讓人診脈,說自己要睡了,不要別人來打擾,發了好大一通脾氣。

 最後是江逝水把他抱在懷裡,他才安靜下來。

 孟葉樸閉著眼診脈,面色凝重,最終沒敢把“回光返照”四個字說出口。

 寶寧九年,幼帝崩,諡號殤。遠在南疆的鎮南王容懷等不到冬天過去,即刻動身北上。

 那年在山坡上,江逝水許諾給陛下的萬歲萬萬歲終究沒有實現。容淳也永遠等不到第五年的冬天過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胖胖生不行了,緩一緩(捂心臟)明天大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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