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周權還是把她拉了起來。
封雅頌僵在他胸前,低著頭。
這樣面對站了一會,周權蹲下來,提起了她的褲子,將前面的褲扣系好。然後他轉身把竹板等用具收起來,打開後備箱扔進去。
“砰”地合上後備箱,他抬步往駕駛位走,剛走一步,封雅頌在後面說:“我不想回家。”
周權回頭。
封雅頌聲音還有點顫,卻很執著:“……我們一個月隻放一次假。”
她又抹了一把臉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周權開口打斷:“你喜歡呆在這裡嗎?”
封雅頌微微搖頭。
周權說:“那就走。”
他邁到車頭,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等了一會,車門響了一聲,她上車了。
不過這回沒有坐在副駕駛,而是坐在了後排。
周權真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伸手往方向盤上一握,直接把車開動了。
車子沿著平直的小路跑著,他朝後面瞥了一眼。
她恰好也在看他。
她眼眶還有點紅,不過眼神是明亮的,帶著一點畏懼,更多的是期冀。
視線觸碰那一刹,周權意識到了她的年輕。
與年齡長相都無關,而是看待問題的角度,解決事情的方式。直截了當,卻充滿希望。
像是青澀的水果掛在枝頭,迎著陽光,每一絲露水,都是晶亮的。
那樣的誘人,無他可比。
周權保持著沉默,開車回了東方中心賓館。
走入大堂,他在咖啡廳找了個靠裡的位置坐下。
封雅頌在對面坐下了,她把書包放在膝蓋上,從裡面開始翻找東西。
這時一位服務生走過,周權剛打算點杯喝的,一卷畫紙突然伸到了他的面前。
周權眼神看回她。
封雅頌說:“我畫了一幅畫,用你送的那盒水彩畫的。”她稍微遞了一下,“送給你。”
畫卷上打著一個絲帶蝴蝶結,很標準,連尾部的長短都是對稱的。
周權看著那個蝴蝶結,伸手接過,放在一旁:“謝謝。”
封雅頌慢慢收回了手。
她在期待他打開看,卻不敢主動說。
服務生又一次路過了,周權沒有提咖啡這件事。
他雙手交叉,目光抬起來:“我是個直接的人……”
他剛開了個頭,有些許停頓,封雅頌立即在這間隙點了點頭。
周權看著她:“我做事習慣目的明確,但關於我們兩個,我始終沒有跟你簽契約,也沒有給你安全詞。”
“你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又很積極,我對你天生有種保護欲在,這令我,有點折磨,你懂嗎?”
封雅頌沒有回答,她覺得他只是在陳述,這不是一個提問。
想了一下,她問:“如果簽契約,是什麽樣子的?”
周權說:“你接受不了。”
封雅頌低聲說:“我想知道你會更喜歡什麽樣的女貝。”
周權說:“這與你無關了。你想要的不是單純的主貝關系,你只是在嘗試著迎合我。”他看著她,進一步說,“你是在依賴我。”
封雅頌心中被“咚”地敲響了,她眼神閃動了一下:“可……我知道你也是為了解壓的。如果你單方面管束我,可你喜歡的事情我卻不能接受,你會不舒服的……”
周權聽著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開口說:“其實相反。”
封雅頌愣了一下。是哪句相反呢。
周權卻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
他的意思是,並不討厭現在的相處模式麽?
封雅頌腦子轉動很鈍,但有些事在變得清晰了。她很認真地慢慢說:“我會成長的,我很快就參加高考了。如果你願意等等我……”
周權說:“你是該成熟一點的。”
封雅頌看向他,他又不說話了。
安靜了好一會,封雅頌視線低垂下來,把膝蓋上的書包挪動了一下。
周權這時說:“你寫作業吧。”
封雅頌抬頭:“在這裡麽?”
周權看著她的書包,仿佛退了一步。
“寫吧。”他點了下頭,按著桌面站起身來。
封雅頌轉頭,看到他大步走出了酒店。
她又轉回頭,從書包裡找出作業,懸著心翻看了好一會,周權回來了。
他夾著薄薄的電腦包,手上端了兩杯咖啡,一杯擱在她的桌邊,一杯擱在對面。
封雅頌抬起目光。
他不再交談,坐進沙發,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然後把杯子往旁邊推了一下,將電腦打開了。
下午陽光明亮,咖啡廳裡暖洋洋的,他的沙發背後擺著大盆大盆的綠植,闊挺的葉片在光線裡微微發光。
封雅頌握著筆,聽著對面敲擊鍵盤的輕響,感到心情慢慢落回原位,最後變得安寧起來。
她做完一頁題,翻頁的瞬間,目光偷偷向前看到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節舒展的搭在桌面上,幾個小時前,這隻手握起板子又十分有力。可無論什麽動作,都令她心裡怦怦跳動。
封雅頌一時間情愫複雜,她不知道他究竟需要什麽,可她覺得這個男人值得更好的東西。
她想要快點長大,想要更好地陪伴他。
——
咖啡廳過了九點,人就少了,封雅頌獲得默許般跟著他回了房間。
她在電腦桌前放下書包,環顧熟悉的房間,竟然有種回家了的感覺。
他們在沙發上簡單地吃了一些飯,吃到一半,封雅頌小心翼翼問他:“你要一直住在賓館麽?”
周權只是“嗯”了一聲。
封雅頌筷子尖懸在碗邊,問:“那套間會不會很貴啊。”
周權扭頭看著她,說:“我母親生病在家裡,其他兄妹陪著,我在家裡住不方便。”
“那你每天要回去看她麽?”
周權依舊看著她,目光變得靜默。
封雅頌低下眼睛,迅速用筷子夾飯:“吃飯,吃飯。”
她將一塊米飯填進嘴巴裡。
吃完飯,封雅頌在桌前寫作業到十一點半,第二天起床後又學到中午,全部作業都已經完成了。
傍晚周權開車送她回小區,兩天的周末就這樣結束了。
晚上八點左右,封媽也回家了。
封雅頌和封媽一起在家裡吃晚飯,封媽講述著奶奶家的事情,可封雅頌卻不斷走神,回想起昨天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的時光。
他身上沒有任何氣味,簡單而乾淨。她輕輕一側頭,就能夠靠在他的肩膀上,雖然她沒有這樣做,不過那樣肩並肩的距離,也令她足夠心安了。
——
他們再次見面是十二月初的周末休假。
那時封雅頌奶奶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封雅頌的父親也已經回家了。
周六上午,封雅頌起了個大早,專注學習了一上午,中午時跟父母說明想跟同學去逛商場放松一下。
封雅頌的父母開車把她送到了商場。
待父母離開後,封雅頌又溜出商場,來到了路邊的公交站點。
天氣已經開始寒冷了,封雅頌穿了一件小棉服,帽子上帶著一圈絨絨的毛領,樣式很好看,但其實衣料是偏薄的。
她雙手縮在袖子裡,站在公交站牌底下研究了很久,終於確定了合適的線路。
她換了兩班公交車,來到了城郊的那家彩色玻璃酒吧。
走進店裡,薩克斯曲舒緩,暖烘烘的熱氣一下子撲在身上。
封雅頌雙手湊到嘴邊呵了呵氣,轉過前台拐角,看到他坐在靠牆的老位置上。
封雅頌興致勃勃朝他走過去,在對面沙發坐下了。
周權安靜注視著她。
封雅頌對他微笑:“嗨,主人。”
她把雙手放在桌上搓了搓,說:“今天外面好冷啊。”
這時,周權視線輕瞥。
一個服務生從她身後端來了一杯熱紅酒,一聲輕響,杯子擱在桌面。
封雅頌手指握住玻璃酒杯,感覺很溫暖。
周權問:“今天沒有帶書包?”
封雅頌說:“我上午很抓緊地寫作業了,明天再繼續。”
上次運動會時,他們來這酒吧裡坐了半天,他沒有帶電腦。這次她也沒有帶作業。
半天時間,只是簡單的聊天,簡短而奢侈。他們都能夠騰出來,這像是一種默契。
周權問:“這段時間學習壓力大嗎?”
封雅頌托住臉,笑了一下:“你猜?”
周權說:“從平時的聊天,感覺你的心態很平穩。”
封雅頌很輕地點了下頭:“我們就要一模考試了,同學們大多很緊張,可是我覺得還好,就盡自己的能力去學習就好了。”
她想起來,又補充說:“我這段時間每天都複習五道物理錯題,堅持得很好。”
其實,她每天也都有跟他匯報,不用專門說,他也知道的。
周權說了聲:“好。”
然後他伸手,從桌子內側摸過來一個小盒子。
封雅頌目光落上去,很簡約的紅盒子,她剛剛以為那只是桌面上的一個裝飾物。
她問:“這是?”
應該不會是小玩具吧,畢竟這個盒子型號很小,也有些扁……
周權說:“這是你能夠堅持物理學習計劃的禮物。”
封雅頌在他的目光下,打開盒子。
內容是一條細細的項鏈,項墜上一圈碎鑽包裹著一小塊綠玉髓。很秀氣,很精致,也似乎,很昂貴。
封雅頌視線抬起來。
周權說:“也是你送我那幅畫的回禮。”
他把盒子扣上,往她面前推了一下:“收下。”
不容一點反駁,說完他端起面前杯子喝了一口。
封雅頌看著他,輕輕點了下頭,“嗯”了一聲。
她也抿了一口紅酒。
然後握著杯子,小聲對他說:“謝謝你。”
謝謝既是禮物,也是其他。
周權不由問:“你一直很喜歡感謝我,你是習慣這麽客氣嗎?”
封雅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她不是一個合格的女貝,她只是一個不成熟的小姑娘,可他沒有放棄她,還帶給了她很多信心和鼓勵。這讓她,只是想說感謝。
封雅頌很真誠地說:“跟我相處會浪費你很多時間,我知道的。當一個同學來打擾我,或者執意要跟我聊天,我也會不耐煩的。所以……謝謝你的耐心。”
周權看著她說完,低聲歎了口氣。
他把手掌搭在桌上,說:“這個世上有很多事情,花費再多的時間,付出再多的努力,也是完不成的。”
封雅頌理解他指的什麽,她輕聲問:“你母親……”
她沒有問完,他就繼續說。
“我不缺錢,也空出了時間,可是把她治好,我辦不到。”
他的眉頭輕蹙了一下,很快又平展了。他抬起視線,對她說:“所以,你想要變得更好,想要有人監督,既然你找到了我。我可以幫你。”
“這是我能做到的事情。”
店內環境昏暗,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了一些光影,隨著悠緩的曲樂,隨著流淌的情緒,一起浮動著。
封雅頌看著他,輕聲開口問:“我對你來說,是一個好的陪伴麽?”
周權下頜壓了一下,好像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半響,他緩緩點了下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他視線瞥向窗邊,那裡玻璃是不透明的,什麽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