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用害怕……”

　霍德爾抿著唇， 眼睫微微顫動，深色的瞳仁像玻璃珠子似的，牢牢地注視著林南星的眼睛。

　林南星怔了會兒， 眨了眨眼，這才注意到霍德爾的襯衫紐扣都系到了最上的一顆， 平時懶散撩到胳膊的袖口也規規整整地放下， 系上了扣子。

　一副好學生的模樣。

　林南星彎了彎唇， 笑道：“我不怕。”

　你別慌。

　霍德爾嗯了一聲， 言行舉止間依舊帶著絲小心翼翼。

　不知道霍德爾是怎麽看出他害怕的， 林南星無奈地笑了下， 開口道：“對我來說，你先是霍德爾， 接著才是其他身份。”

　“我不介意你是人是鬼是妖， 更不會因為你別的身份害怕你討厭你……”

　這話說出來， 兩人都愣住了。

　霍德爾心尖一顫，一股暖意自心底升起， 流淌至全身上下，他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地板都變軟的，雙腳這麽放著，似乎踩在雲上，陷了進去，有種飄飄然的感覺。

　小麻煩精這、這也太會說情話了。

　還沒在一起就這樣，那、那談戀愛之後還得了……

　想著，霍德爾更飄了。

　不止霍德爾被這話弄得恍神了， 說出這話的人自己也驚到了。

　林南星怔怔地看著桌面。

　剛才那話， 第一句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第二句卻不是。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說出來的，就那麽自然而然，順嘴說了出來。

　還有那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幾個字。

　害怕你討厭你、不喜歡你……

　林南星垂下眸子，有時候無意識說的話或許就是埋藏在心底的話。

　恍神的時候，時間過得飛快，三節課轉眼結束了。

　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冬天的體育課可以曬太陽，平時不樂意去上課的Omega們都笑嘻嘻地出了教室。

　林南星走到二班，溫瑒病殃殃地走到門口，捂著口鼻道：“我有點感冒了，你別過來，小心傳染給你。”

　林南星皺了皺眉：“藥吃了嗎？”

　“吃過了的，”溫瑒眯著眼睛，啞聲道，“我不去上體育課了，在教室睡一會兒。”

　“你記得曬曬太陽，離某些人遠點……”

　溫瑒念叨了好一會兒，眼看要上課了，才讓林南星快去操場。

　林南星點點頭，剛下樓，沒走幾步路，一旁響起盧克的聲音：“等一下！”

　他側身，只見盧克兩步並做一步，衝到他面前，俯身撿起地上的玻璃碎渣。

　“地上有玻璃。”

　盧克說完，簡至軒又衝了過來，上下打量林南星：“哪來的玻璃渣渣？！”

　“林小少爺你沒事吧，沒扎到腳吧，沒刮破鞋子吧，沒……”

　林南星：……

　怎麽回事？

　盧克和簡至軒都被霍德爾帶的奇奇怪怪的？

　霍德爾走近後，盧克獻寶似的對他說：“爺，您看，我撿到了危險垃圾。”

　霍德爾應了一聲。

　簡至軒不知從哪兒掏出了個透明小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把玻璃碎片裝進去：“霍爺，我這就告老師去，有人亂扔危險垃圾。”

　霍德爾又應了一聲。

　盧克和簡至軒對視一眼，繼續往前走，邊走邊撿垃圾，簡至軒還對每個打招呼的同學關懷備至，從身體健康到學習成績，用語言表達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林南星沉默良久，偏頭看向罪魁禍首。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霍德爾微抬下頜，臉上帶著絲驕傲：“地球是大家的，我們血族也是非常愛護環境的。”

　雖然霍德爾真實目的並不單純，但行為是好的。

　林南星想了會兒，沒說什麽，繼續走向班級隊列。

　現在陽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剛下課的同學們你追我趕，在路上橫衝直撞。

　一道黑色的人影直直地衝了過來，林南星還沒反應過來，霍德爾往前一步，擋在他面前，為他挨了那位同學的撞擊。

　這位同學是個Alpha，身材高大，渾身肌肉，他抬頭看見自己撞的是霍德爾後，嚇得臉都白了。

　他高二的時候挑釁過霍德爾，差點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Alpha連忙結結巴巴地道歉：“霍、霍同學，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霍德爾半闔著眼睛，用最臭的表情說：“沒關系，以後小心點。”

　快滾。

　以後小心點？

　聽見這話，Alpha更害怕了。

　這他媽不是在委婉地告訴他，以後走著瞧嗎？！

　Alpha眼前一黑，再次道歉：“我、我真的是不小心，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裡去。”

　霍德爾沉著眸子，作為一個人類，怎麽聽不懂人話？

　“我說了，沒關系。”

　見Alpha嚇得額上布滿冷汗，林南星提醒道：“你別多想，按字面意思理解就行。”

　Alpha看霍德爾，他的表情是不爽，但沒有明顯的怒意。

　真、真的沒關系？

　“那、那我去、去上課了？”

　霍德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上課還想翹課麽？”

　Alpha連連搖頭：“不翹課不翹課。”

　霍德爾和林南星本來就是人群的焦點，這會兒兩人之間突然多了個長相粗糙的壯漢，一樓班級的同學紛紛望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

　“臥槽怎麽了怎麽了？”

　“好像有人吵架了吧。”

　“王狗還敢挑釁霍爺？”

　“快打起來打起來。”

　…………

　“出什麽事了？！”教導主任一聲怒吼，鎮住了所有人，圍觀群眾們扭頭就跑，生怕波及到自己。

　教導主任掃視一圈，注意到了林蔭道上的三人。

　他快步上前，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見霍德爾：

　“老師好。”

　教導主任驚了，王狗也驚了。

　緩了好一會兒，教導主任才問在場的唯一一個好學生：“南星，發生什麽事了？”

　林南星實話實說：“沒什麽事，這位同學不小心撞到了霍德爾，霍德爾說沒關系。”

　這話如果不是從林南星嘴裡說出來的，教導主任肯定一個字都不信。

　現在，他勉強信了一半，前一半。

　教導主任看向Alpha，眼睛一瞪，：“你說。”

　被稱為王狗的Alpha用力地點點頭：“就、就和林同學說的一樣。”

　教導主任皺眉道：“我怎麽聽見有人打架了？”

　“那是其他同學看熱鬧不嫌事大。”王狗小聲說。

　他哪敢打啊。

　就算真打了，也不叫打架，是他單方面的挨打。

　教導主任仔細打量他們，的確不像打架的樣子。

　上課鈴聲響起，霍德爾眉心微蹙，開口問道：“老師，我們能去上課了麽？”

　短短幾分鍾內被霍德爾喊了兩聲老師，教導主任愣了會兒：“去、去吧。”

　霍德爾看了林南星一眼，示意他跟上。

　剛邁出腿，他腳步一頓，回頭說了句：

　“老師再見。”

　“再、再見。”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教導主任拿出手機，打電話給王正信：“老王啊，你們班霍德爾最近有沒有闖大禍？怎麽感覺奇奇怪怪的……”

　走過拐角，霍德爾側頭看林南星，眼裡帶了些許疑惑：“我剛才沒說錯話吧？”

　林南星搖搖頭：“沒有。”

　霍德爾皺眉道：“那個人為什麽聽不懂？”

　說了兩遍都還像個傻子一樣。

　林南星很理解那位同學。

　他思索片刻，對霍德爾說：“可能剛才太吵了，他聽力不太好，沒聽清楚。”

　霍德爾低哼一聲：“人類就是毛病多。”

　說完，他立馬看向林南星：“沒說你。”

　“說我也沒關系。”

　林南星眨眨眼，他本來就毛病多，這是事實，沒什麽好爭辯的。

　“快走吧，我看見詹明志朝我們揮手了。”

　剛走到一班，林南星便聽見詹明志站在石頭上，揚聲道：“老師要過來，你們趕緊排隊。”

　“什麽鬼？為什麽老師要來？”

　“不是自由活動嗎？”

　“體測都測完了啊，還要幹嘛？”

　…………

　詹明志撓撓頭：“我也不清楚，老師沒說，就讓大家先排隊熱身跑兩圈。”

　“快點快點。”

　林南星沒有跑步，站在一旁看大家跑。

　看著看著，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霍德爾身上。

　他板著臉，跟在詹明志身後一步一步地跑。

　期間不小心被一個同學踩到了，霍德爾的臉色以肉眼可見地速度變臭。

　他沒有發火，黑著臉說了幾個字。

　看口型是沒關系。

　林南星忍不住笑出了聲，覺得霍德爾這小模樣怪好玩的。

　兩圈跑完，體育老師慢悠悠地從辦公室出來，手上拿著大家最討厭的名冊。

　詹明志怎怎呼呼地問道：“老師，咱們不是體測過了麽？”

　“學校體測過了，”體育老師把名冊扔給他，掃了眼所有人，“我之前不是說過咱們提前體測是因為上面要抽查麽？

　“現在抽查的名單出來了。”

　“報到名字的同學跟我走，其他同學自由活動。”

　這話一出，眾人躁動起來。

　“千萬別抽到我。”

　“老師，我結合熱快到了能不測麽？”

　“我不想體測啊啊啊。”

　我運氣好，肯定不會被抽到。”

　…………

　林南星淡定地拆了顆糖，他肯定不會被抽到，一點都不慌。

　詹明志翻開名冊，慢吞吞地報名字：“李強、周其峰……”

　一班四十多個，被抽走了二十多人，一大半都是Alpha，只有屈指可數的幾個Beta和Omega。

　體育老師帶著半個班走了，詹明志抱著籃球，環顧一圈，居然連打球的人都找不到。

　曬了十幾分鍾太陽，林南星有些昏昏欲睡，想去樹下打個盹。

　剛要走，聽到了詹明志熟悉的呼喚：“林小少爺，打球不？”

　這次和以前的不一樣，以前詹明志是招呼他一起玩兒，這次是眼巴巴地望著他，希望他來湊個數。

　詹明志喊過他很多次，林南星之前每次都直截了當地拒絕，

　這回他有些過意不去了，慢吞吞地說：“沒有其他人麽？”

　詹明志眼睛一亮：“你要來麽？我們可以先打，打著打著就會有人來的。”

　林南星疑惑：“兩個人也可以打麽？”

　“我一點都不會的。”

　“什麽兩個人，”詹明志看著他身後，笑嘻嘻地說，“咱們有三個人。”

　林南星回頭看了眼，是霍德爾。

　嗯，還是兩個人。

　詹明志運著球，興衝衝地走向籃框：“走走走，林小少爺你知道基礎的規則麽？”

　林南星點點頭：“知道一點，就是不會打。”

　“害，那沒事，”詹明志擺擺手，把球扔給他，“咱們先自己瞎玩，你運球投籃試試。”

　林南星接住球，站著拍球他會，運球就不行了。

　運了兩步，籃球飛了出去，砸向一旁的霍德爾。

　霍德爾抬手又把還給他，看了會兒林南星的動作，他緩緩道：“不要用手掌運球。”

　“用手指，手腕運球。”

　說著，他突然上前，伸手用手指輕點籃球，一下子把球從林南星手裡奪了過去。

　林南星似懂非懂，又玩了會兒，掌握到了技巧，能在球框下來回運球了。

　“你們還缺人嗎？”一個Alpha走近問道。

　“缺啊，”詹明志猛地轉身，見只有一個人，笑道，“兄弟，有沒有其他人了？”

　Alpha搖頭：“沒，我們班打籃球的都去體測了。”

　“哎……我們班也是，”詹明志歎了口氣，立馬哥倆好的搭上了Alpha的肩，“走走走，咱們去三班問問有沒有人，可以打個半場。”

　又運了會兒球，林南星有些無聊了，隨意往籃框拋球，連籃板都沒有砸到。

　他偏頭對霍德爾說：“教練，投籃有什麽技巧麽？”

　霍德爾點點頭，繼續傳授技巧：“兩隻手捧著球，左手主要是用來穩定球，右手手腕用力，把球送出去。”

　林南星一一照做，把籃球送了出去。

　這次比上次稍微好一點，籃球砸到了籃板，碰到了籃網。

　看來下一次就能進框了。

　林南星充滿了自信，仰頭看著籃球呈拋物線狀往一側落下。

　他看著球走，幾步後，撞進了霍德爾泛著涼氣的懷抱。

　林南星玩了會兒籃，額上覆著一層薄汗，整個人都散發著無與倫比的香味。

　霍德爾呼吸一滯，對方溫熱的呼吸就噴吐在他胸前，酥酥麻麻的，透過衣服、皮膚，直直暖進了心底。

　他心臟狠狠地顫了下，心室泵出的血液，通過主動脈緩緩流淌至全身，涼透的身體倏地多了絲溫度。

　噗通——

　噗通——

　噗通——

　噗通——

　清晰有力地四記心跳。

　林南星愣怔良久，磕磕絆絆地問：“你、你心跳了嗎？”

　霍德爾回過神，振振有詞地回道：“沒有，你胡說！”

　“血族是沒有心跳的！”

　“不信、不信你再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