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了正道大佬後我翻車了》第120章
魔界的天氣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
四季難分,但很少見地下了整夜的雨,風捲著天邊的雲,烏黑一片地攜著雨移動。
荊山殿滿桌子的文書和案卷,兵令玉牌散亂地放在上面,跟青金鎮紙錯落地混在一起。爐裡的香燃透了,滿屋透著一股冷氣。
佩甲的魔族匆匆引路,佇立在珠簾外,跟他說:“我們魔君就託付給您了。”
阿楚對魔界的錯誤用詞早有了解,他將雪白的兜帽放下來,隨口問:“我回來也不高興,我不回來也不高興,怎麼這麼難伺候。”
“沒有,魔君很喜歡您回來。”
“我是來幫他處理政務的,魔界也是我的故居。 ”小鹿道,“常乾怎麼會因為小事犯糊塗,不是針對我嗎?”
佩甲魔族忽不知如何解釋。
這兩位之前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很是離奇,是因為一切政事上的分歧,靈鹿道人雖然本質上屬於妖界中人,但他從小是養在魔界的,跟常魔君是青梅竹馬的情分,也是生死之交的交情,能產生這種“道不同”的分歧,其實很是離奇,很難以想像。
但常在荊山殿整理卷宗的侍女們卻對某些事情心知肚明,而已謹慎地不敢宣之於口。所謂“道不同”的分歧,的確是“針對”楚妖君,但,這只是想要讓人在身邊留得更久,不能說是一件錯事,後來耽擱得太久,讓楚妖君產生不耐、感到備受質疑,也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也許是意料之中,天下平定之際,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
阿楚不會真的生小蛇的氣,他看著引路人退開,慢慢進入殿中,見到鎏金爐裡燒盡了香霧薄片,盈滿灰燼,獸腦外失了霧色,顯得死氣沉沉。
一架松山鶴影的長屏風擺在香爐旁,碧綠的寶珠珠簾讓一根朱色的鮫綃綁在柱上,打成如意扣的結。
阿楚走過珠簾,沒在案牘邊見到小蛇,他心念微動,徑直走了下去,停留在荊山殿後方的迴廊小院邊,聽著雨打芭蕉的淅瀝聲。
妖君雪白的長袍被濺上雨珠。
在十幾步之外,迴廊中未設欄杆的一處,通往小舍的木窗格成落地的形制,外面鋪了一層竹蓆。一個黑衣的背影坐在其上,旁側依靠著一把黑鞘長劍,筆直如壁仞。
他的黑髮束起,沒有用冠,而是用一條朱紅的繩結。阿楚忽而想起這是自己剛來時無聊搓得花繩,後來給小蛇綁頭髮了。
雪白的長袍拂過地面,拂過濡濕的席。他坐在簷下,跟對方共聽雨聲,共聽旁側煮沸的酒爐,滾燙地泛起碎沫。
“我以前給江仙尊熬藥的時候,比這個沸得還響。”阿楚望著雨幕,“我以前叫他神仙哥哥,後來身份不同,物轉星移,好久沒這麼叫過了。 ”
常乾單手放在膝蓋上,轉過頭看他。
“綠蟻酒是酸酒,劣到不堪入口一品。你煮這個,我可不陪你喝了。”
常魔君小時候可沒現在這種一成不變的冷臉,他望著小鹿說話時翕動的睫,沒有應聲,而是徑自舀酒滿了一盞,轉腕遞給對方。
阿楚跟他對視,準備恪守底線:“太難喝了。”
常乾沒放下手。
兩人的目光接觸了半晌,阿楚嘆了口氣,將酒盞接了過來:“固執病。”
竹蓆的邊緣被雨水沾濕了。
阿楚捧著酒,時不時地小小抿一口,而他身旁的小蛇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等到酒盞空了一半時,他才聽到常乾的聲音。
“我不讓你走,你生氣了?”
阿楚心中頓生果然如此的感覺,他就知道這條蛇自然不會是跟他有什麼“道不同”的矛盾,在人妖百年之戰、魔界事務繁忙、苦守裂隙到連一個人手都不能隨意調動的緊繃時刻,他尚能不顧安危生死相救,何況是天下太平的如今。
小鹿轉動著手裡的杯子:“你把我留在這裡,讓龍君怎麼辦?”
過了片刻,常乾低低地道:“你回到這裡,才是物歸原主。”
阿楚沒有計較對方用詞的失誤,笑道:“說什麼呢,那是我師父。”
常乾收斂目光,給他把僅剩半杯的酒盞倒滿了,道:“妖族一切安穩,玄武真君復生重修,有你什麼事?”
“這話說的,”阿楚搖頭,“魔界也一切安穩,不也是將守域之事交給了你嗎。”
常乾看了他許久。
水珠從庭前的葉子上滾落下來。魔界少有能種得這麼優秀的綠植。
雨勢略微大了一些,不僅僅是弄濕竹蓆的邊緣了。常乾稍起身,伸手擋著小鹿頭上的角以免磕碰到,另一手把遮光擋雨的竹簾放了下來。
等到竹蓆放下一半,足夠阻擋雨勢時,他卻沒有坐回去,而是輕輕碰了下對方雪白的鹿角,似是想到了什麼。隨後,他的手從鹿角的邊緣移開了,但卻沒有像平常一樣收回,而是握住了小鹿的手。
阿楚怔了一下。
他轉移視線,沒有掙脫,也沒有看過去,他恍惚覺得有些魚入羅網的錯覺——雨有什麼好看的,酒沸聲有什麼好聽的。
只是有等的人,有陪坐閒聊的人,才能看得久,而不覺天長日久。
就像他們兩人一樣,因為相處得太久了,也就不覺得天長日久有什麼難,常常朝夕可見,明白來日方長,就難以醒悟分離有什麼苦。
乃至於百年之戰時、基於立場的不能見面,其實都沒有那麼刻骨的思念。只是忽然想起時,覺得“要是他在就好了”,這種念頭像是風中的影子,一晃而過。
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就像是一壺永遠到達不了沸點的水,跟熱烈激情扯不上關係,只是保持在一個舒適溫柔的溫度。
這種溫度持續了很多年。
直到今日他的手被握住時,阿楚才在某一種默而無聲的感悟中,體驗到水溫上升的契機。
“多陪我兩天,等這個時節過去。”
人間是清明,但魔界沒有這個說法,妖界倒是有。
蛇是驚蟄出洞的,從出蟄後到五月,都是蛇妖的發情期。
阿楚道:“又不是什麼難事。”
他探尋著對方的意思,稍稍回握了一下對方的手。這些劍修都一樣,手裡的繭有些粗糲,摸著還有點意思。
阿楚摸了一會兒,覺得對方的手心有點冷,只不過由他握久了,也就熱起來。蛇妖是變溫動物,只有環境和接觸到的東西溫暖,他才會溫暖起來。
“想我就直說,不必那麼拐彎抹角的。”他道,“你一低氣壓,整個魔界的小將軍們都跟著冷臉,好像誰也不敢比你先笑似的。”
“有這麼明顯嗎?”
“特別明顯。”阿楚看了看他,“笑一個。”
常魔君認認真真地給他笑了一下。
於是小鹿被這認真勁兒逗笑,覺得自己特別像什麼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只是他只笑到一半,忽而就停止住了。
視線所及之處,一條漆黑泛光的蟒蛇尾繞了過來,油光鋥亮的鱗片被雨水沾濕,長長地盤捲著,緩慢而固執地移動著,將他的身形歸屬進蛇尾的環繞之中。
直到這時,食草動物才猛地湧起一股脊背發寒的本能畏懼。阿楚低頭盯著他的尾巴,咽了下口水:“還是我給你笑一個吧,要不我不安心。”
常魔君不用他笑,常魔君只想讓他哭。
小鹿本能似的往後挪了挪身形,後方就抵住了一節粗壯漆黑的蛇尾,光滑細密的鱗片鋪得整齊如新,讓人懷疑小蛇最近才蛻了皮。
蛻皮過後嫩生生的尾巴尖卡在他的腰上,把小鹿的逃跑路線封鎖住了。常乾伸手把他從尾巴的環繞裡接過來,指腹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後頸。
小鹿沒有被安撫到,他覺得自己對於蛇妖這種生物還是太缺乏警惕了一些……不,不是對蛇妖,是對常乾。
太缺乏警惕了。
常乾握著他的手,他們兩個人還是一壺沒有燒開的水,連在危險的邊緣反复橫跳都衍生不出破碎燒灼的火星味兒,只有一個人伸手,另一個人配合。
但水溫還是在熱上來的。
常乾抱著他,低頭碰了碰他的唇,冰涼的蛇信從下唇上滑過,像是品嚐,但其實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常魔君的安撫。
小鹿還是沒有被安撫到,他瞪著自己圓潤的雙眸,質疑地看著對方。
“你不是答應了嗎?”常乾道,“多陪我兩天,等這個時節過去。”
阿楚:“常魔君這種半魔半妖也會受發情期的影響?”
“不會。 ”常乾低頭跟他鼻尖相碰,“受了你的影響。”
“小蛇——”
阿楚手裡的酒杯掉下去了。
杯子摔成四分五裂,酒水跟雨水混雜在一起,肆意橫流,被澆透的青苔翠碧如新、浸濕的泥土軟爛柔軟。雪白的袍角被弄髒了,上面混了酒液與雨,被軟膩的土擦髒了邊界,濕得滴水。
就像它的主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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