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李雲生隻想把他關在這間禪房、這座寺廟裡,那尚且還不算嚴重。江遠寒心中隱隱擔憂的是——對方會做出什麽錯事。
他坐在桌邊,伸手撥弄枯荷上乾裂的脈絡。
李雲生一半的時間陪著他,另一半的時間離開,對自己做了什麽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安慰了他一句:“出現的異種巨獸早已不能作惡。”
說實話,與禪師如今難以揣摩的狀態相比,連跟異種巨獸打架爭鬥都顯得更痛快一些。
江遠寒抬手點了點枯荷,余光掃到因徹夜荒唐情事而一片狼藉的床褥,他一點收拾的心思都沒有……就是向往成年人世界的魔族,也要被連日的縱欲做得快要皈依佛門。
只是李雲生那股如同引誘的蝕骨溫柔太過難以抵抗,江遠寒每次都無法意志堅定地完全拒絕,總是在半途時就被勾起性子,配合甚至爭奪主動權地把事情推進下去。
小狐狸濃密柔軟的大尾巴連著蔫兒了好幾天,軟乎乎地低垂下來。
這個姿勢有點抻著腰了。江遠寒換了一個坐姿,手中凝聚而出的魔氣在指端盤旋,隨後在房門響動時讓魔氣瞬間熄滅。
“不再休息一會兒嗎?”
對方的聲音溫柔似水。
江遠寒轉過頭沒理他。
李雲生也毫不生氣,他腕上的佛珠早已碎成粉末,如此將小狐狸抱起時也不會讓對方感覺到硌人。江遠寒被他熟稔柔和地抱了起來,從座椅上撈進懷裡。
“一天十二個時辰,你讓我睡六個時辰,入夜再折騰我三個時辰,剩下的時間不是吃就是發呆。”江遠寒道,“能不能提升一下小黑屋的質量?這樣待久了人不都待傻了?”
李雲生的手輕輕按住他的後頸,像是對待小動物似的摩挲著安撫一會兒:“等我兩天。”
“……你做什麽呢。”江遠寒被放到床角,看著對方將一片混亂的床褥收拾乾淨,擺放平整。
地面上有一瓶倒了的藥膏,粘稠的液體順著玉瓶流淌而出。江遠寒低頭看了一眼,想起是昨天晚上生氣時不小心弄到床榻下方的……他不喜歡冰涼的液體進入身軀,跟李雲生吵了半天架,他單方面吵,禪師大部分時間在哄,小部分時間在強製執行。
“沒什麽。”對方道,“想不想吃……”
“不想。”江遠寒立即打斷,“你喂我吃東西就是為了吃我,想都別想。”
李雲生似乎並不生氣,他覺得這句話說得就算有失偏僻,但也有一半是對的。
禪師的脾氣過分得好,很難說拿好與不好這個詞來形容到底對不對,這些天江遠寒也嘗試過激烈的言辭,試圖讓對方回頭,但無論是什麽話,對方都照單全收,情緒全無轉變,如同一尊萬古不變的石佛。
“李雲生,”江遠寒看著他收拾床褥,撐著下巴觀察了一會兒,慢慢地湊過去,“你不讓我出門,我會跟這桌子上的荷花一樣,枯死的。”
對方看了他一眼,又轉眸望向桌案上的枯荷,從容不迫地道:“我沒有不讓你出門。”
“可是你——”江遠寒頓了一頓,發現這句話居然是真的,禪師還真沒有弄出什麽鎖鏈之類的東西,就算是有結界,但這結界的邊緣也並未標清。只不過這幾天他實在沒有出門的機會,阿彌陀佛,色即是空,色即是空。
“可是因為你,我都沒有怎麽好好穿衣服。”他隨機應變地改口。
李雲生看著他,目光從臉龐下移,觸到脖頸之間細碎如玫瑰花瓣的痕跡,他伸出手碰了碰小狐狸的脖頸肌膚:“……是不怎麽好好穿。”
他慢條斯理地把江遠寒的領口扣子給系上,指腹略帶一絲涼意。
他的手被江遠寒一把扣住。
“我的意思是叫你克制,克制你懂不懂?”
“我克制得還不夠久麽。”
“這不一樣。李雲生,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細水流長啊?你這樣會讓我受不了的……”
“細水……流長?”
對方的眼眸漆黑一片,語調卻纏綿似泉水,字句柔韌地一點點響起,似乎帶了另一股不能細究的曖昧氛圍。
江遠寒好巧不巧地瞬間聽懂,他的臉上發燙,從耳根一路泛紅,惱羞成怒地咬了他一口,道:“……你這個不正經的和尚!”
“我已舍戒還俗。”
李雲生的唇讓對方咬出血來,血珠一點點地滲透,帶著血氣。他眼都不眨地低頭吻過去,將懷裡的小狐狸也染成同樣的氣息。
江遠寒曾經的脾氣可沒有現在這麽好,他被欺負得手癢,不打算再這樣放任對方,寸土不讓地扣住對方的肩膀,翻身壓了回去。
枕頭被碰掉了。這床才休息了那麽一會兒,就又要辛苦工作。
燭光細細地顫,晃動的光影在牆壁上投下畫面。
江遠寒跨坐在他身上,匯集魔氣的手指鉗製住對方的肩頭,另一手化出血色的短刃,鋒芒內斂,雪亮的刃鋒以側面抵住了禪師的喉結。
“我之前都是讓著你的。”他眯了眯眼,手中的短刃半是挑逗半是戲弄地貼在對方的喉骨間敲了敲,像是一種危險又性感的暗示,“就算能遇到下個人,我心裡也只有你一個,真的,不騙你。”
李雲生目光微動,沉沉地盯著他,全然沒有感覺到對方的一絲殺意,也就肆無忌憚、沒被這危險的姿勢威脅住。
“真的?”
“真的。”江遠寒點頭。
李雲生沒有應答,他沉默了一瞬,突然道:“秘術修成之後會怎樣?”
江遠寒愣了一下。
“騙走一個人的心之後,你還會留下嗎?”
“我……”江遠寒不知道怎麽說,他猶豫了片刻,道,“……我會找回來的。”
這細微的猶豫已經表明了答案。李雲生難以接受“或許會”、“可能會”,他隻想要萬無一失,隻想要一定如此。
他沒有再問,以免情緒太過外露、太過失控,但臉頰上的血字梵語還是逐漸的浮現出來,像是一隻狡詐難纏的心魔寄居在他的心房裡。
說到狡詐難纏,沒有比寒淵魔君更狡詐難纏的魔了,在人的內心之中,更尤為如此。
“不累嗎?”李雲生道,“是我無能,不夠讓你舒服?”
隨著這句話而來的,是對方寬厚手掌的觸摸,帶著指尖的溫度蔓延而上。江遠寒握刀的手都有一絲不穩,他難以理解地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真當我慣著你?”
魔族絕世好男人的腰被圈住了。
濃如焦墨的長發垂落下來,兩人的發絲交錯著糾纏在一起,蓮花的淡香仿佛有一股令人目眩神迷的能力,繾綣而又浪漫地擁抱而來。江遠寒的目光跟他接觸,卻無法窺測出靜默潭水之下的駭浪。
抵著他喉骨的血刃一退再退。
江遠寒總不能真的傷了他。
此態頗為狼狽,誰能想到惡名遠播的寒淵魔君,傳聞中要毀滅世界的大魔頭,居然會因怕刃鋒太利、怕令人流血,而節節敗退。
江遠寒忍無可忍,手中的血刃盤轉地在指間繞了個花,插進對方的衣袖間,一把捅穿了床榻。
“你的腦子裡還有沒有別的事,你到底想做什麽?”他面無表情地凶了回去,“不開竅也要有個限度吧……”
“我想做什麽,早就說過了。”
對方沒有被炸毛的小狐狸嚇住,反而伸手抱住了他,順著凌亂的發絲向後撫平,輕輕地摩挲著被長發蓋住的後頸。
“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他說,“沒有下一個人,我就是最後一個。”
李雲生不認為這個想法有什麽錯。
“你遇不到下一個人,你只有我。”
“你以為你真能做到?”江遠寒還是理解不了,“你知道我的身份,圈禁綁架對我來說根本持續不了多久,你不覺得這特別荒唐、特別不現實嗎?”
對方沉默地搖了搖頭,似乎想了一下,才道:“我覺得,這是世上,最現實的做法。”
禪師臉頰上的血色梵語靜靜地隱匿下去,他舉止溫柔,看起來溫文爾雅,只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讓人沒有任何辦法。
江遠寒氣得猛拍了一下大腿,一下把手拍痛了,更生氣地坐到了旁邊。
禪師拉過他的手細心地揉了揉。
江遠寒盯著眼前的那塊地板,悶了半晌,才咬著牙道:“我不想理你了。”
對於心愛的人來說,這應該就是最嚴重的懲罰和抗議了吧。
只是禪師為了那個不切實際的、荒謬難言的目標,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心理準備,他低頭吹了吹小狐狸發紅的手心,道:“沒關系,我跟你說話,你不用回答。”
“我不會被你哄騙,跟你睡覺的。”
魔族的小少主氣得尾巴毛都炸了。
李雲生微微笑了一下:“是應該讓你休息幾天的。”
江遠寒扭過頭,陰陽怪氣地抱怨道:“這麽體貼,那你還真是清心寡欲、正人君子。”
“不是不理我嗎?”
“……”
小狐狸嗖地抽回了手,好像更生氣了。
至傍晚,下了一場雨。
不透光線的窗紗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繡著淡淡蓮花紋的蟬翼紗,外界的光線滲透進來,跟室內長明的燭火交相輝映。
天際的殘陽光線柔和,鮮紅一片,將整個雲層暈染出一片炫麗色澤。雨聲淅淅瀝瀝,打在寺廟院子裡的芭蕉樹上,劈裡啪啦地響。
江遠寒隱約見到樹下躥過了一隻兔子,他舔了舔唇,無趣無聊無話可說的小黑屋生活終於有了一絲起伏——他想烤個兔子。
就在小狐狸興致勃勃地推開房門時,抬眼便看見李雲生立在門外。對方並不是刻意等他,而是在看雨。
江遠寒跟著他看了看雨,想起兩人還在冷戰,不想理會對方。他低頭拿起禪師腳邊的傘,見到傘的邊緣染上一大片血跡。
他的動作猛然頓住,抬起眼,見到李雲生的手接著紛落下來的雨,雨水從他的手心滾落,由白至紅,血氣蔓延。
這個穿著袈裟的曾經出家人,在雨中洗了洗手,順著手腕滾落下來的,全是汙濁的血水。
江遠寒眯起眼,盯著他的手:“剛回來?”
“嗯。”
“去做什麽了?”
禪師轉過頭看了看他,沒有回答,而是道:“想出去轉轉的話,別走太遠。你打不開我的結界。”
佛修素來就善於結界封印,此類術法尋常修士難以破除,更別提是以殺伐進攻為主的魔族了。
江遠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一字一句地重複:“你去做什麽了?”
“有隻兔子被咬傷了,我給它包扎了一下。”李雲生淡淡地道,“然後,它就跑掉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寒:生氣地冷戰了五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