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主人走過了一條僻靜的小道,小道兩側野草過膝。
抬頭便見前方山壁垂直,鐵畫銀鉤地刻著“焚月洞”三個大字。字下即是洞口。
他來到了焚月真君閉關的焚月洞前。
千機墓內,看著幻象的幾人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突然裴焱抱住頭輕喝了一聲,一叢黑霧從裴焱眉心竄了出來,幻象陡然碎散。
幾人都愣了一下。
醉音君愣過之後便忍不住笑讚:“你這小妖精神倒是堅定,我們還未看完心魔的內容試想如何引導你趨散,你就自己將心魔驅逐了。”
裴焱微見踉蹌地往後退了兩步,錦屏靈藤“嗖”的一聲飛馳過來牽住了他的腕。
裴焱低頭看見腕上的藤,嘴角便揚,像是一下子醒了神,下一刻便順著靈藤看向白衣仙人,欣然地揚了揚腕上清光流轉的仙藤:“謝啦,孤塵仙君~”
“注意心魔。”孤塵仙君看著他身後。
無念、無憂都在盯著被裴焱驅逐出來的心魔。
既然是仙人的心魔,孤塵仙君之力攔它不住,那妖魔之力就可以攔。
兩人但見那叢魔霧速度極快地奔逃,似乎是在竄向無念肩頭的橫公魚,嚇得橫公魚拿兩片魚鰭緊緊擋住自己的魚頭……無念、無憂正要使出妖力將它困住,便見它方向急轉,一下子衝到了正謹慎觀望的無歡面前,沒等流風君反應便竄進了他眉心。
無憂揮出的妖力之籠追著黑霧整個罩在了無歡身上。“好了,換了個人當心魔的臨時宿主。”
無憂沒好氣地瞪無歡:“這麽大個人杵這裡不幫忙攔也就算了,也不知道躲躲。”她全身斷骨已經接回,除了身上有點余痛再無其他影響,說話的語氣便又清脆響亮起來,中氣十足。
“這隻騷狐狸肯定沒有我哥那麽容易把心魔驅逐出來就是了。”
無念收回手中妖力,轉頭看向醉音君:“恐怕還得再度勞煩醉音君一探此心魔的內容。”
醉音君點了點頭,重新用魔霧籠罩住了陷入魔障、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無歡,紫紅色的霧氣慢慢圍攏、滲入無歡腦中,牽出心魔的內容。
心魔之主——丹陽仙君文錦雲站在焚月洞前,語聲平和地向洞中道:“師尊,我有事,要入洞。”
焚月真君並未應他,石洞之門也未打開,但丹陽仙君抬起左手往石門上一按,連綿的字訣從他掌心化生四延,轉瞬間罩住了整塊石門,下一刻石門就轟隆隆地自動向一側打開。
“師尊,我進來了。”
丹陽仙君一走進洞內,幾人便見焚月真君眉宇間閃過一抹深濃的戾氣,有額汗正滾落下來。他盤腿端坐在石洞內一塊冒著寒氣的冰玉石床上,被床上煙煙嫋嫋的冰寒霧氣所圍攏,面上是不正常的赤紅之色。
同為仙修的孤塵仙君立時便知他是處在功法進階的關鍵時刻被擾了,此時已然瀕臨真氣爆亂、仙靈溢體。
丹陽仙君若再不退出,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靈爆元滅。
裴焱、無憂、無念即便不是仙修,也知道焚月真君的狀態明顯不對,而丹陽仙君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一來就是焚月真君修行危殆之時,恐怕不是巧合。
“難道……”醉音君冷目看著幻象中離焚月真君越來越近的丹陽仙君,語聲怒沉:“焚月這廝根本不是坐化,而是被他自己的徒弟害死的?!”
謀害自己的師尊,確實足以使得仙心生魔了。
只是他們不曾想到,事實遠不止於此。
丹陽仙君就好像沒有看出來焚月真君有何異常一樣,腳步平緩地走到了焚月真君的冰玉寒床前,如之前見過一次的那般恭敬地跪在了他面前。
“師尊,雖是我打理山中事務較多,師尊之前也曾說過有意將山主之位傳予我,但我……”丹陽仙君就像此前焚月真君交待他這一番話時一樣,頓了一下,才續道:“總之山主之位由師弟來任,我今後便輔佐師弟。”
他說完,笑了一下,便抬頭來看著寒床上的焚月真君問:“所以師尊頓的那一下,是想說什麽呢?但我什麽?”
他抬頭看著焚月真君,兩人一跪一坐,一個在床下,一個在床上,距離不過幾尺,理應發現焚月真君此刻的異狀,但他便似毫無所感一般,認認真真地看著焚月真君在問。
焚月真君自然無法答他,連開口將他斥出都做不出,一旦分神言語,仙元定受重愴。
裴焱於心下道:“他將焚月真君此前說過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心裡恐怕不知道把這一句話記恨過多少遍了。此時此刻,特意來問,分明是有備而來。”
丹陽仙君仍舊跪在地上,看著焚月真君的視線似乎還很柔和,他溫聲道:“我也不是在意什麽山主之位,只是不理解我是哪一點讓師尊你不滿意我?”
見焚月真君還是不說話,丹陽仙君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是因為我的軟懦無能?師尊想說的是不是:但我只會言聽計從、順從師尊領命聽話,恐怕當不了一山之主?”
他坐到了冰玉床上,就坐在焚月真君身側:“師尊你是不是這樣想的?覺得我當慣了受人支使的雜役,就一直只能做個受人支使的雜役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繡帕來,為焚月真君拭了拭額上滾落的熱汗:“嗯?師尊你是不是這樣想的呢?”
繡帕臨額,性烈如焚月真君還是未能忍住,猛地一隻手撐到冰床側,“噗——”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他周身靈力不穩,真氣在體內肆竄,另一隻手緊緊按在自己丹田處,壓製自己暴動的仙元。
“你果然……狼子野心……”焚月真君嘴邊血湧,喘息不已,狠狠瞪向坐在身側的丹陽仙君,怒寒道:“在我突破功法的關鍵時刻來擾……文錦雲……你、你真是為師的好徒弟!”
“師尊你真是奇怪。”丹陽仙君歎著氣看焚月真君,道:“我平日裡對你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你反倒一直冷言冷面,今日拿著你過往給我急訊時用的破除焚月洞結界的霜花靈符過來打攪了師尊,師尊反倒說我好。”
“你……”焚月真君氣息不穩,溢體的仙靈難以抑製,顫抖著怒視丹陽仙君,說不出話來。
“師尊向來如此。”丹陽仙君道:“師弟屢屢忤逆師尊,平日裡除了修煉什麽也不做,師尊最後卻要把山主之位傳給他。”
汗濕額發,青袍鼓蕩,焚月真君咬牙切齒道:“他雖屢屢直言逆我,卻心思澄明,一心向道,由衷敬我;而你……雖對我言聽計從,從不忤逆,但內裡心思太過深重,且讓我屢屢有感,你其實從未把為師放在眼裡!”
丹陽仙君聽著就歎了一口氣:“師尊怎麽知道我沒有把你放在眼裡?莫不是因為我過於溫順?聽話?太好使喚?”他看著焚月真君笑著說:“否則我明明將練功之外的所有心血都放在討好師尊上,師尊卻怎麽還覺得我沒有把你放在心裡、放在眼裡?”
“就像你此時此刻說的話!”焚月真君氣道:“朗月他就絕對不敢對我說……不會、也不敢!”
因體內真氣暴湧肆竄不能稍動,焚月真君恨聲道:“你心計太過深沉,容易誤入歧途,我怎麽敢把太白山交到你手裡!”
丹陽仙君近在咫尺地看著他:“我此前做過對不起師尊的事嗎?”
焚月真君咬牙片刻,仍是道:“沒有!”
“那你如何就判定我會入了歧途?”
焚月真君怒道:“那你此時此刻又在做什麽?!”
“此刻我會來與師尊談心,是因師尊對我有所誤解。”丹陽仙君又拿出那方繡帕來擦拭焚月真君額上一層接一層沁出的汗:“說到底……還是因為我往日太過順從你,所以師尊覺得我沒有血性?沒有氣節?軟懦可欺?”
不等焚月真君開口,他又道:“你們這些性格剛烈之人總覺得什麽都要直言說出來才能表達自己的意願……要像師弟那樣想什麽就說什麽,才叫純粹,才叫心思澄明,對麽?”
焚月真君恐怕覺得他在強詞奪理,根本不想再予理會。
洞室裡安靜了片刻。
“你看著我做什麽?!”久久,焚月真君轉目看見他打量自己的視線,沒來由地怒道。
“我在想我要怎樣忤逆師尊。”丹陽仙君語聲仍舊很平和:“才會讓師尊覺得我也是個純粹之人,並非沒有氣節、沒有血性。”
丹陽仙君移目看向焚月真君怒意湧動中起伏不已的胸膛:“但我自從被師尊收入門下,已經習慣了順從師尊,唯師尊之命是從,突然一下我也不知該怎麽忤逆你,讓你改觀,認為我不是那麽懦弱無能又可欺。”
“你這逆徒!”
“師尊你最討厭什麽?”丹陽仙君移開視線,審慎地思考了許久,才道:“我想起來了,師尊你好像很不喜別人說你長得像女人。”
下一瞬重新看向焚月真君,他便道:“但師尊你長得確實像女人……臉也像,腰也像,腿也像。”
“住口!”焚月真君喝罷一句,一口血湧上喉,當即吐了出來。
丹陽仙君牽起他身上仙袍給他擦掉嘴邊、頸側湧出的血,又著手替他將仙袍脫了下來。“不要動,更不要動怒,否則你真氣一直平複不下來,仙元就要爆裂碎滅了。”
他說著頓了一下,手又伸到了焚月真君腰側,在解他的衣帶:“這樣怎麽樣?師尊不如在我身下做一回真正的女人,這樣你也許就不會再覺得我軟懦可欺了。”
焚月真君雙目一瞠:“你說什麽?!”
“做女人。”丹陽仙君耐心地又說了一遍,然後有條不紊地解他的衣袍。“師尊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千機墓中的幾人震震地看著焚月真君氣紅雙目,又無能為力被他褪盡了身上的衣物。
臥槽?!
裴焱幾乎驚呆在了心魔池旁,下瞬看見丹陽仙君開始解自己的衣物,腦子裡差點炸了!轉身幾步走到孤塵仙君面前,一把捂住了他的眼:“你別看了!”
下一刻急聲喝向無憂,漲紅了臉道:“無憂你也轉過去!”
無憂哪裡肯轉過去,表面轉過了身實則眼角牢牢盯在墓中幻象上。
焚月真君被他推倒在了冰玉寒床上。
因著是心魔主人的視角,幾人只能看到他眼中的焚月真君,並不能看到全貌,但猶是如此,只聽聲音也知道二人是何情形。
焚月真君動不了,一動就會真氣暴湧,仙元爆裂,他眼眶生生氣紅,全身一直在發抖。
丹陽仙君自上而下俯視著他:“你還覺得我溫順嗎?還覺得我性子軟懦嗎?”俯首到他耳邊,丹陽仙君便問他:“所以師尊,我軟嗎?”
焚月真君怒氣攻心,嘴邊倏地湧血。
丹陽仙君一邊吻去他嘴邊的血一邊道:“我真想讓整個六界都知道師尊你如此這般躺在了我身下。”
“你、敢!”焚月真君伸一隻手箍在他肩頭上,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恥辱,五指生生嵌進了他肉中。
“其實沒有什麽不敢。”丹陽仙君低喑道:“我雖出自書香門第,但師尊應該知道還未入太白山前,我娘因為我爹娶了個妾室一把火把我文家給燒了……就選在我爹和他的妾室像我們這樣的時候。”他俯身輕咬焚月真君的唇,慢慢道:“其實我跟我娘一樣,只看想不想做,沒有敢不敢做。”
焚月真君眼中閃過萬般情緒,充斥著痛意、憤意、寒意以及悔意。他已然說不出話來。
“你後悔收我了?”丹陽仙君附在他頸邊,語聲透露出傷感:“別這樣,我還以為師尊是唯一不嫌我有個神經病娘親的人,當日山門大殿收下我,師尊不是說過:不問父母之事,單看自身麽?”他輕歎道:“我自身不好嗎?你看你平時說什麽我都聽。”
說罷他又歎氣:“我們之間這一次,你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我也還是會顧及你的感受,畢竟你是我師尊不是麽?雖然覺得很是可惜。”他道:“所以你別再動怒了。”
焚月真君怒極:“文錦雲……你……逆徒!”他仰頸發抖,氣息難以為繼,臉色一片晦沉。
猛地一掌拍向丹陽仙君天靈蓋。
丹陽仙君俯身親他,躲了過去,但下一刻焚月真君便弓身痛扼,嘴邊血湧不止。
幾人都已預感到了什麽。
果然片刻之後焚月真君雙手便垂落下來,胸膛不再起伏……應是真氣爆走,仙元碎滅而死了。
丹陽仙君抱著他,仍舊情動,有些難以自控。
後來又將人抱到寒床下,背靠石榻,將人面對面地抱在自己懷中……不對,此刻焚月真君應該算屍體了。
他攬著那屍體將頭埋在焚月真君頸側,貼附無隙地緊抱著,久久說了一句:“我沒有殺你啊師尊,你為什麽非要動怒呢?還動用了仙元……我聽了你這麽多年的話,你偶爾聽我一句也不肯。”言罷長歎一聲,放開了他。
幾人便看著他起身有條不紊地將地上散落的衣物一件件穿上,揮手將焚月真君身上的血跡、汙跡都抹去,又一件件地替他將衣物穿回,之後抱他回到寒床,恢復此前盤腿而坐的端正姿勢。
然後從乾坤飾物裡拿出一把小木梳,繞到焚月真君身後,認認真真地替他梳起散落的長發。
梳著梳著,就伸手牽起一縷長發到唇邊吻了吻,而後繼續梳完。
替焚月真君打扮完之後,他便又跪坐到焚月真君面前,伸手輕柔地握住了他垂於膝上的一隻手,掌中仙力湧出,焚月真君身上自下往上慢慢覆上了一層玄極寒冰。
寒冰即將覆到焚月真君臉上時,便見他傾身往前,另一隻手從焚月真君臉上一寸寸撫過,然後慢慢吻住了焚月真君。
他吻得很專注,唇、舌、齒,應該都有攫及,直到氣息不穩,才向後退了開,下一刻寒冰即覆住了焚月真君的臉,將其周身冰封於內,化作了一座冰雕。
“哎……”他輕輕歎了一聲,從寒床上下來,語聲落寞地說了一句:“師尊坐化了。”
轉身行出。
至此心魔的幻象便慢慢黯淡了下去,直至完全消散。
無歡明顯已有被心魔噬心的傾向,雙目赤紅,有些瘋癲之態。
無念上前一步一掌拍在他額心,叫其暫時昏迷了過去。
裴焱還呆震在心魔池旁,一顆直男心被擊得七零八落。
無憂和橫公魚都還未回神。
然醉音君陡然暴怒道:“我知道絳畫為什麽回不來了……為什麽回不來了!他有這樣的心魔在此,怎可能容忍得了絳畫好好地在此守墓?!”
作者有話要說: 我說過很狗血的_(:3」∠)_親親你被狗血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