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寒州你去過南武洲嗎?”渡界船上, 裴焱看著對面與自己相隔一步遠的白衣仙人沒話找話道。
事實上他記得面前仙人對自己說過嶽父好像就是南武洲人,是人界中沒有修仙但會斬妖除魔的那一類人……有點像古代的道士。
孤塵仙君回望他,似乎並未察覺, 輕點了下頭:“我父便是南武生人。”
裴焱便佯做驚詫地往他那邊挪近了幾寸,口中道:“你以前和我說過嶽……咳……伯父伯母常年在山野遊歷、斬妖除魔, 他們遊歷的地方難道就是……?”
“南武境內。”白衣仙人抬眸望遠,平聲與他:“那些邊陲之地不得仙門拂照、不足萬人的小城。”
裴焱滿目誠摯入心地看著面前仙人……身體則已挪著挪著挨到了白衣仙人近前。“所以你主動應下上神尋回花妖一事, 是因那個花市與伯父伯母有關?”
“是那兩個妖魔……”孤塵仙君輕聲而冷:“那女魔腕間戴著一串深紫色的妖花手環……那是欲藤妖花, 我查閱百年, 獲悉它唯有在妖氣冗繁積沉之地才會開花, 妖市便是其中之一。”
裴焱立時便知他說的是害死他父母的那兩個妖魔, 墮魔之地幻陣中裴焱見過, 那男妖女魔二者修為皆深厚, 男的一身紫紗長衣,女的一頭紅發、著黑紗紅裙……
裴焱回憶了一下, 從幻陣時仙人識海中所見,那女魔腕間確實戴著一串深紫色形近紫藤花的花環。
那就是他說的欲藤妖花?“所以你是想進妖市去查看欲藤花開的地方,看看會不會找到那兩個妖魔的線索?”
孤塵仙君回望面前已然近在咫尺之人, 幽幽冷冷靜靜沉沉地點了下頭。“不錯。”
“好的我知道了。”裴焱將一隻手肘抵在膝蓋上撐著下顎,近距離地看著面前神情幽靜的仙人:“我陪你去。給嶽……給伯父伯母報仇絕對是應該的, 我和你一起。”
渡界船在中洲極海中飄搖著前行,破開了環繞在中洲島四周的層層迷霧, 愈飄愈遠。孤塵仙君看著他:“既已成仙,我便該放下世俗仇怨, 一再追尋那妖魔二人,可是不該?”
裴焱眉稍一挑,冷笑了一聲:“殺人償命, 天經地義,為什麽不該?仙俠世界法律不健全,我們自己報仇又有什麽不對?而且殺父、殺母之仇,如何能忍?為何要忍?”裴焱把視線移開了一瞬,慢慢道:“反正我是忍不了的……如果我有父母、有家人,我一定拚盡全力保護他們,如果有人膽敢害他們,讓我失去了親人,即便天涯海角我也不會放過他們。”心中未訴,便是可惜我是孤兒,父母死於天災,我沒有需要為他們報仇的人,也找不到所謂的仇人。“等到你想放下時,你自然會放下;你還未放下時,我就陪你一起報仇。”
孤塵仙君看著他的眸光不覺幽遠,像沉落已久的月華,映出清輝。
仿佛沒有察覺到他不知不覺拉近的距離,白衣仙人垂目看著面前之妖,眸光相映,呼吸在即。
渡界船於此刻輕輕飄蕩著靠了岸。
岑山腳下是一處市集。因周圍散落著五六個凡人村落,村落間不時聚於此地易物相售,便聚成了市集。
裴焱跟著孤塵仙君走到此處時,所有正於市集上吆喝、叫賣、走看的凡人都看向了他們……
裴焱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精致細密的水綢藍衣和身畔仙人身上一塵不染的錦帛白衣,再看他們身上的粗布麻衣,覺得正常。
“洛寒州……我們是不是太高調了??”
白衣仙人未及應聲,市集之上迎面走來一位手拄拐杖的老者,徑直行到他們面前,恭聲問:“兩位可是要往妖市?”
裴焱微愣。
不是說妖市隱遁麽?怎麽連住在這裡的凡人都知曉?
“他們恐怕是妖市於外的掩護,為了避免不該進入妖市的人進入妖市,故在此引導亦或阻攔。”孤塵仙君傳音於他。
老者神態恭遜,再道:“我們是受上神拂照的岑山本地村民,與岑山之中的妖市相輔相存,兩位身上有神賜之符的氣息,十丈之內我等便能感覺出來,故上前相詢。”
裴焱這才反應過來:“你們就是上神所言神賜之符會給的指引??”
老者做出個手勢,請兩人前往市集正中的一間茶樓:“若兩位確實是要往妖市,身上兼有神賜之符,那應當便是了。”
裴焱呼了一口氣,便與孤塵仙君對視一眼,跟隨這位老者入了茶樓。
方於茶樓大堂中坐下,裴焱便向那老者問道:“難道妖市的入口在這間茶樓裡??”
老者似是這間茶樓的主人,招呼小二泡了壺最好的茶給他們端過來,此時一邊給裴焱倒茶一邊道:“妖市在岑山之中,不在此間茶樓,兩位順著市集盡頭的山道行至山頂,再由山頂往山陰那面的山腳行去,便可走入妖市。”
裴焱愣:“這麽簡單???那你為什麽帶我們來這兒?”
老者謙和地笑了笑:“入夜之後,妖火亮起,外來的妖才可於一盞茶的功夫內行入妖市,去早去晚,都走不進妖市。”
裴焱有點好奇:“這麽說你知道我們是妖了?你一個凡人就不害怕麽??”
“南武之地,常年妖魔肆亂,我們雖然害怕卻也習慣了,而身上帶有神賜之符者,無論是妖是魔還是其他都不必害怕,這是上神曾指示我等的。”老者溫言道:“我們岑山腳下的村民得上神拂照,長年在此安居樂業,對比南武其他地方的百姓,幾乎便等於活在世外桃源中了,又豈會不信上神之言。”
裴焱覺得奇怪。
據聞上神是不能離開中洲島的,他有可能來這凡界拂照他們嗎?
想了想裴焱明白過來,定是像神侍天祁這樣的上神的使者、侍者在替上神行事……
“而公子身邊這位……”老者看向裴焱對面所坐的白衣仙人,微露笑意道:“形貌出塵、氣質清冽,應該是個仙吧?”
裴焱聽了得意地一揚眉,伸手便將老人家提在手中的茶壺取了過來,借機壓低聲音與之道了一句:“我媳婦,仙女~”
孤塵仙君便於此時抬眸看了裴焱一眼。
裴焱立時佯裝尋常,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同時一派閑適道:“這兒的茶不但不苦還有點清甜……洛寒州你要喝嘛?”
白衣仙人接過他給自己倒的茶,淺酌了一口,而後道:“入夜之前,給我一個房間。”
一個房間???
裴焱咽了一下口水,一邊喝著茶一邊偷眼瞧對面的仙人。
立於他二人身側的老者立時應道:“請公子隨老朽來。”
孤塵仙君拂衣起身,跟隨老者上了茶樓二層。裴焱趕忙扔下茶杯跟了過去。
“你要休息嗎??”二樓一間客房前,裴焱看著入屋的仙人,掙扎良久,忍不住道:“我們……要不一起???”
孤塵仙君回頭來看了他一眼,眸中幽幽靜靜、清清淺淺淡淡。“不方便。”
言罷便合上了門。
不方便?
不方便???
裴焱看著面前合上的門愕然了一瞬。
我在你南居裡住了那麽多夜你都沒有說過不方便!
下瞬回想起來自己只是坐在他屋外小廳圓桌前整夜整夜地練習課業……便又滯了聲。
好吧。
天色向晚,市集上的人潮退去。
裴焱坐在大堂一角看著遠處的霞光鍍在茶樓外來來回回走過的村人身上,斜陽照墟落,田夫荷鋤歸。
裴焱突然想到如果可以的話,自己和洛寒州這樣混在人界的村子裡生活也很好。
“我果然骨子裡還是個人……”裴焱小聲歎著氣笑道:“喜歡這樣貼近人的生活……他成仙以前常跟著父母在人界遊歷,應該也不討厭吧??”
於是伸手往自己懷裡摸了摸藏著的金珠:“用我的金珠買個小宅子……在人界也安一個家,以後可以常常過來住一住,跟這些村民一樣。”
等到裴焱真的找來那老者給了他幾顆金珠讓他幫忙找宅子之後,天色已暗,月落星沉。
裴焱聽著那老者描述了幾處空宅,正搖頭,便見迎面給他端茶過來的夥計端著茶壺呆呆地站在樓梯口,一臉驚瞠,眼神直愣愣地往上,便似看呆了。
裴焱順著他的視線往上看。
便見二樓樓梯口,眉心點朱、不染纖塵的白衣女子正從樓上緩步而下。
身形修長,衣白勝雪,纖腰如束,高挑纖細。
三千烏發垂散在肩頭兩側,於下樓之時微微搖曳,隱約看見她後背流墨般垂落的長發正正及腰。
眉修長如黛,膚凝白若雪,殷紅的蓮瓣額紋映在眉間,清逸冷豔絕塵,如畫中走出的仙。
裴焱看著她從樓上走下來,從未鏡湖中走出來,腦中一陣炫暈。
手裡的茶杯“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心如擂鼓,根本控制不住。
“洛……寒州……?”
白衣女子抬眸向他看來,靜滯少許,“嗯”了一聲。
聲音清越婉轉,泠泠然若流水,幽幽然如鶯啼,格外動人。
隻這一聲讓裴焱腦中血湧,心肝兒都跟著顫了。
我的媽,不行,我受不了——
老婆太美了……好想直接撲倒……
裴焱用盡畢生意志力終於把自己十分禽獸的想法壓製了下去。
然後手足無措地撿起摔落在地的茶杯放回桌上,順帶把桌下置物的矮凳也撿起放回了桌上。
一旁老者看在眼裡,捋須而笑。
裴焱臉上如燒,局促至極地站在大堂裡,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麽……”突然恢復了女身?!
“我服了混元陰陽幻丹。”她從樓上拾級而下,行至裴焱面前,用女子清泠之聲傳音與他。
裴焱自然想到他應是服下了混元陰陽幻丹才恢復回了女身,只是不知他因何突然想要恢復女身……
“難道……?”裴焱心中緊(jin)窒,不覺想到:“此次只有我二人在外,她是想借機讓我知道他的女身……來試探我的反應?這樣想的話,她是不是對我也有意?”
否則怎會輕易於我面前暴露女身?
“你……你變女人很美……”裴焱數次抬眸看他又轉回視線,終還是忍不住輕輕說了這一句。
白衣女子神色是幽幽淡淡清清冷冷的,聞言轉目輕睨了裴焱一眼,便道:“已然入夜,去妖市吧。”
老者目送了他二人往市集盡頭的山道上行去。
待人走遠,老人搖著頭一笑:“想不到還真是那公子的仙女媳婦兒。”
山道之上,已見遠處妖火。
裴焱一直看著身畔終於沒有自己高、略略比自己矮了幾寸的女子。
一顆心一直砰然不止,腦中幾近空白,一路上除了心跳什麽也感覺不到。
“妖火在前,我不能再靠近。”身側之人突然停下,轉目看向了裴焱。
“什麽?”裴焱愣愣地跟隨她停下來。
與他走近了一步,白衣之人抬頭來看著身側之妖,輕聲道:“渡妖氣。”
裴焱心門一顫,怔怔地看著她。
下時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住了她一側肩頭,裴焱低下頭來,傾身便吻住了她的唇。
直到被他另一隻手輕輕摟住,慢慢擁緊入懷,白衣之人才恍恍然意識到什麽,呼吸亦是一窒。
他們是在親吻,不是在渡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