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條無辜性命喪生於妖刀下,鬼王看著仍舊探手向黑洞中拖出人來的魔界少君,眼神漸趨生冷,本欲掙扎而起相助、強行化出的鬼氣於此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睜眼看著猶自將路人“傻子”拖來為自己擋刀的魔界少君,目中深責、慍怒、失望、寒心之色一齊湧過,而後歸於平靜,眸中已無溫。
刀光如影,魔息如霧。
一個個被迫擋在魔界少君面前的髒汙傻子於妖刀下斷頸、爆體、血濺、亡命,不過一息間。
長發狂舞的青衣之魔將擋於刀前的任意存在一刀劈開,雙目赤烈,血紋嫣紅,毫不留情。
倉皇退閃的魔界少君在強大的刀風、魔息下越來越狼狽,表情也越發猙獰。
噬血強大的魔息將墓室中所有人壓得透不過氣……羅歙更是周身染血,臉色青白,閃避的動作越來越吃力。手腳皆抖。
數十人眨眼死在妖刀下的同時,羅歙臉上、脖前、耳側也被妖刀劈來的刀風刮出數十道血口。
能見森冷陰鷙的魔息狂嘯著從四面八方撲向他,離他越來越近。
數十條性命堆砌出的片刻生機也不過眨眼之間,魔主周身殺意越發凜冽,猛然大喝一聲,狂暴的魔息如巨浪一樣掀飛眾人。
魔刃四射,沙石爆裂。
與此同時手中高高揚起的妖刀凝起萬千殺意對準羅歙直劈過去。
其勢如霆,刀風如摧。
此一刀之威,絕非身前有人相擋便能無礙。
墓室中的眾人瞬間意識到魔界少君必將亡命。會在妖刀落下的那刻與他伸手抓來擋刀的無辜之魔一起被劈成兩半……碎裂爆體。
鬼王面色冷白而平靜,雙唇緊抿目中靜滯。
瓊華公主因墓中過強的魔息威壓已然嘔血數次,此刻緊捂胸口猛地偏頭閉上了眼,同時在心裡罵道:你這自私自利的魔界少君和這魔頭一樣喪心病狂!自己要死就死!竟然拖那麽多無辜的人當墊背!
下一刻妖刀落下的刹那間……雙目如血的長發魔頭瞳孔猛地一縮。
刀風立止,余威劃破了羅歙前額、連帶那個倉促間被他抓來擋刀之人的眉心。
裴焱幾人無一不震,心頭緊(jin)窒,驚異茫然。
點點殷血從魔主嘴角湧出。
孤塵仙君目色一沉,立時覺出此魔是強收功力反噬自傷。
……他不想傷那一人。
鬼王立時轉目看向了不知第多少個被羅歙從虛空黑洞裡拖出,拿來擋刀的那一人。
入目所見是披散結垢的長發,那人渾身髒汙、衣衫襤褸,露出來的皮膚上也都是汙垢,身上的衣物早已看不出來原色……
此時被羅歙狠狠拽住抓擋在胸前,正無知無識地輕輕搖晃自己的頭,嘴裡喃喃有聲,不時茫然四顧。
和先前死在魔主刀下的那些人一樣,他應該也是當時魔城街上走過去的傻子之一……是被魔主噬元之後,失了神志、癡傻呆滯的城中高手亦或外來仙魔。
……看不出來與之前隕命的數十個傻子有何不同。
但是長發凌亂迤地的血目之魔看著他、看著他,突然腳步不穩地倒退了兩步。
手裡的刀在抖。
未覆血紋的右半邊臉上陡然間蒼白若鬼,汗出如漿。
像是懼怕、又像茫然、更像膽怯……
青衣之魔胸口急劇起伏,一步步往後退,神情癲亂,瞳目急縮。
“哥哥……”
突然,盲目四顧的傻子將頭輕輕往一側歪了,無知無識地對著空無一人的方向喚了一聲,而後撅嘴、晃腦,又傻笑起來。“一起……闖蕩六界……看盡美女……”
——“報什麽仇……練什麽功……開心最重要……不如……闖蕩六界……看盡美女……”
——“一個傻子說的話,竟然頗合我的志趣……”
當時街上羅淮看著傻子中一人所說的話驀然劃過腦海。
鬼王立時認出此時此刻擋在魔主刀下的那一魔,正是當時於街上伸手拽住羅淮喊哥哥的那一個。
在那衣衫襤褸的“傻子”傻笑說完的下一瞬,長發凌亂披垂的魔頭雙目驟然赤烈,滿目紅絲暴漲,他仰面痛苦難扼地大叫一聲,隨即瘋了一樣提刀砍向扣住那“傻子”不放的羅歙。
刀刀狂冽。
卻全部避開了羅歙身前的那個傻子。
甚至能看出惶懼和小心翼翼。
魔界少君眼中興奮愉悅諷刺之意齊齊湧過,提著那“傻子”左閃右避,數次將那傻子往青衣之魔刀下送,逼得赤目之魔急促收刀後退,一再反噬自傷。
墓中所有人面色都震住了。
驀然之間局面仿佛一度逆轉。
火鷲大妖雙目一點點睜大,而後視線下移,便看向了攻擊越來越受牽製的魔頭右手指間戴著的那枚血石戒指。
——如能拿到血魔戒,將別人的力量悉數壓製,六界之內恐將無人是我的對手!
下時無恨將按在自己腹部傷口上的手緊緊一握,咬牙掙起,不要命地飛身而起破開迎面壓來的強大魔息,一掌向魔主拍去。“狡詐陰險的魔頭!膽敢欺耍我等一路!”
說罷另一隻手中長(chang)槍亦化出,烈焰一炙,直往魔主背心送。
赤目之魔周身魔息一漲,毫不為意,拂手就想掀飛火鷲大妖。
卻見落掌那瞬烈焰長(chang)槍的槍頭突然一轉,方向一變,對準了被羅歙抓在胸前的那個傻子而去。
魔主見之,陡然憎目,登時長嘯怒極,一把將妖刀揮來劈開了火鷲大妖刺向傻子的長(chang)槍,全然不去理會無恨拍在他身上的那一掌。
火鷲大妖嘴角一勾,眼中登時幽亮,快速飛身後退的同時有意看了一眼正咬牙相抗的羅歙。
二人身上傷勢俱重,但對視一眼後心中當即有了計較。
下時一妖一魔其中之一攻向那個傻子,另一個便趁著赤目之魔救護於他時伺機出手。
下手狠辣。
無論對那傻子還是魔首,無不是殺招。
赤目之魔身上逐漸多出越來越多傷口,無一不是被他二人聲東擊西替羅歙面前的那個傻子而受。
魔主一次次暴起、怒嘯,將擊向那傻子的殺招全部迎下、擋開,狂怒的模樣如同一隻保護幼崽的母獅,血色的雙目越來越紅,仿若燃火。
裴焱、孤塵仙君看在眼裡,唇間慢慢抿起。
瓊華公主胸口劇痛,喘氣都難,但仍忍不住罵道:“你倆……也太不要臉了。”
鬼王看著那個因護羅歙抓住的傻子而備受掣肘、處處受製、一再收力反噬、被他們一妖一魔夾擊受傷、越來越狂暴的魔頭,眸中有震。
他臉覆血紋、雙目赤紅,全然是一副張狂狠戾噬血的模樣,與羅淮之時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
但看見傻子危急時會露出急憂、怒切,甚至驚惶、凜懼的表情,用著和羅淮一模一樣的臉,卻仍是和羅淮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
像哥哥、像父親、像早已充當慣了的保護者……
卻唯獨不像溫朗隨性、灑脫不羈的豔樓主人,一介風流佳公子。
鬼王慢慢沉了眸。
烈風君道羅淮欺耍了六人一路,但於生性沉穩冷靜的鬼王看來,卻並非如此。
初見羅公子之時,雖有感他也被壓製了大半魔息,但仍覺此魔實力深不可測……且被壓製魔息之法隱與眾人不同。鬼王想道。
待到血魔殿中察覺異樣回頭來,親眼看見羅淮一息間變成魔主,周身魔息爆發,一掌向眾人揮來,她立時明了了自己所覺羅淮體內魔息雖也被壓製,但隱與眾人不同的因由是什麽。
因其乃自我壓製,並非像他們一樣是被魔皇戒這樣的法器之外力強形壓製。
如果當真是魔主裝作羅公子欺耍了眾人一路,壓製自己的魔息可能是有意為之,但——
鬼王目色微凜,又想起了他們六人被五魔將追捕之初逃入羅淮屋中暗閣裡所見到的那兩個傳送陣。
當時羅公子應下無淵殿下所求,帶他們從右側的傳送陣去到了地陵。
自己注意到左側的傳送陣中有魔息流過的波動,應當是剛剛使用過……此下想來,應知那時便是魔主剛剛通過它回到了羅淮所宿屋中,從突然現身出來揮出魔刃重傷羅歙的魔主變回了群芳爭豔樓的樓主。
但羅淮當時之言,是左側的傳送陣一直在此,不知通往何處,也不曾使用過。
若然是魔主裝成的羅淮有意壓製自己實力,那本身的敏銳應不曾稍減,當能注意到本王已察覺到傳送陣中流動的魔息……如此他隨意尋個因由道左陣更為危險,我便也不會懷疑。
但羅公子卻是言辭真摯地與我等道不曾使用過……神情無半絲異樣,語聲也未聽出有假。
鬼王斂目。如此一來,便不得不猜測……或許他言辭本就無假。
恐怕在他的意識中,左側那方傳送陣便是“不曾使用過”。
因為使用它的人並非羅公子,而是魔主。
再看血池正中的那方露台,鬼王便更加篤定了。
只因無淵殿下和孤塵仙君本應是留於地陵中引開魔將,但此下他二人卻在此萬魔塚中與自己一行四人聚首。
無淵殿下和孤塵仙君入到地陵深處,身處之地就是萬魔塚。這恐怕不是巧合。
鬼王想到:恐怕羅公子暗閣裡右側那方傳送陣原本所指,非像羅淮所說是魔城地下古陵,實則連接的,就是放置血魔戒所在的萬魔塚。但這是魔主所知,非是羅淮所知。
因為魔皇戒被妖刀萬劫釘在此處,故魔主必不可能讓外人來此。
但羅公子卻領著我等逃來了此地……此間因由,隻可能是羅淮不知。
他不知右側傳送陣實是通往魔皇戒所在的萬魔塚,隻以為接連著地下陵城。
也不知左側傳送陣與魔主相關,一直被魔主所使用,隻道自己從未使用過。
所以……他也不知自己就是魔主。
且此前群芳爭豔樓外襲向羅歙的魔刃;血魔殿中直取其頸脈的殺招;再到方才毫不留情地向羅歙劈落的妖刀……無一不能看出魔主欲殺羅歙少君的殺意之強。
但羅公子卻相助、相語,甚至為其療傷。
一者追殺不迭;一者指引相助。如此背道而馳的行徑,怎可能是一人所為?
鬼王目中輕震,心中已明:恐怕不但羅淮不知魔主,魔主也不知羅淮。
所以才能默許身體中的另一個意識所作所為處處與自己作對。
互不相知。
此二者一千年來,極有可能根本互不相知。
所以因何會如此?
心中疑問一閃而過,鬼王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執刀暴冽、長發肆舞的血目魔頭,眉間深擰。
這時墓室之中,同樣被魔主魔息所傷受傷不輕的四魔將看見其主因那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個傻子處處受一妖一魔牽製,心中鬱憤之情無可抑製地越來越強。
那一妖一魔分明都已重傷在身,只要主人稍用全力,不去保護那莫明其妙的傻子,瞬息之間便可取他們的性命!
然魔主始終留有一半余力,妖刀亦卸去大半妖力,似乎生怕誤傷那髒兮兮的傻子。
而四魔將未得召喚,隻得強忍著跪在地上觀戰,心中越發凜冽焦躁,卻不敢起身。
霍然炙焰一耀,火鷲之妖一記長(chang)槍直刺向魔主頸後,四魔將但見長發狂舞的赤目之魔仍舊不管不顧、隻揮刀去擋那墟天魔境之魔擊向傻子的魔刃。
紫發紅眸的女魔雙手驟然握緊,再難強忍,凌然躍起數枚魔針直射向那提槍便刺的鷲妖。
隨後暗暗一咬牙,看向那髒汙傻子的目光亦是一寒,下時豔麗妖媚的女魔另一隻手中數十枚魔針再度射出!
對準的,就是那個礙眼至極的傻子。
作者有話要說: 傻子:誰都要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