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身瓊華的厲鬼首當其衝。
四名仙門弟子組起劍陣將它團團圍住, 合力以仙訣壓住它數次爆起的厲煞鬼氣,同時執劍便刺。
“若非被桃木釘身太久受了魂傷!區區幾個仙門弟子能奈我何?!”厲鬼於心下咆哮獰聲。
裴焱眼見無憂摔落於地吐出血來,執刀便向她奔去, 未及靠近,被其中一名仙門弟子揮手以仙刃攔下, 舉劍便刺。
與此同時另一名仙門弟子馬上向無憂扔出了捆妖繩,念訣作法將她困在一方仙陣中不得出。不過自己也不敢靠近。
——正是那名兩度被無憂扒了褲子的仙門弟子。
沒有她的妖毒輔助, 對上太白山仙人他們根本毫無勝算!
無憂心急不已, 不停掙動。
第一輛沒有妖氣的馬車裡, 賢王與馬車旁的大內侍衛原本礙於立場不便出手, 但見形勢危甚, 賢王看一眼被困的無憂隻得從袖中扯出一塊黑布來蒙住了臉, 而後從馬車中掠身縱出。
大內侍衛看著他的背影:縱然是個禽獸王爺, 也還知道救小情。
下瞬便也拿出黑布來蒙了臉,跟隨主子迅速潛向困住“主子小情”的仙人。
孤塵仙君警惕於冷立空中一直未動的丹霞仙君, 一面與襲向他的仙門弟子相鬥,一面時刻注意著他的動靜。
不多時便見寒光一閃,丹霞仙君背上仙劍飛馳而出, 直直朝著仙陣中被困的無憂飛去。
“無憂!”裴焱見得,當即瞠目。
賢王亦是一震, 已經臨近的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地向前一撲。
此時大內侍衛也已襲向那名仙門弟子,使其迅速執劍後防, 無暇顧及仙陣。
賢王抱住無憂滾了出去,丹霞仙君的仙劍從他背上擦過, 劃開了一道。
“助紂為虐。”丹霞仙君眼見,不知是不是透過蒙面的黑布已然看穿了他是誰,冷冷說了這一句, 眸中寒意更甚。
下瞬仙劍調轉過頭又向賢王護在身下的無憂飛馳而去。
墨色仙劍筆直射來與它相撞,下一瞬鬼王亦掠身而近,將偏離飛出的仙劍一把用手中長-槍挑了開。
與此同時,馬車兩側的山林深處突然傳出窸窣之聲。
只因附身之厲鬼已被仙門弟子刺中數劍,周身鬼氣在仙力震蕩下潰散難聚,它避無可避,仰首一聲厲嘯。
下時十數隻血目屍鬼猛地從山林中撲了出來,嘶吼著去撲咬太白山的仙人。
冷立空中的丹霞仙君眉頭立時一擰。
孤塵仙君拿回自己的劍,迅速退回了裴焱身側,而後抬目看了丹霞仙君一眼,面無表情道:“能收存大量活物的法器並不多見,那隻白玉缽被無憂打碎後,他應當沒有類似的法器了。”
如此屍鬼可擋太白之眾。
幾人聽罷未及松一口氣,突然山林兩側又傳出大量窸窣之聲……鬼王目中一凜。
下瞬數十隻白目屍鬼飛蕩而出,直直撲向鬼王。
裴焱與孤塵仙君見狀,立時執刀、劍相助。
與此同時紅珠拿著傷藥趕到賢王身邊為其查看傷勢:“傷得不重……不過殿下怎麽暈了?”
無憂掙動著被捆妖繩捆住的小身子,看見山道上的屍鬼,立時翻了個白眼,回頭就剜了直挺挺倒在地上的賢王殿下一眼:“賢王哥哥你還能再沒出息一點嘛?!”
山道上血目屍鬼對戰太白山弟子,白目屍鬼對戰鬼王及執刃相助的裴焱、孤塵仙君。
無憂眼見,驚疑出聲:“原來那些血目屍鬼一直被這厲鬼偷偷藏著!還以為跟不來,也不知道他用的什麽法子?!”
仙門弟子被血目屍鬼撲開後,附身瓊華的厲鬼警惕著上方眸色悠冷的丹霞仙君,有想過趁鬼主無暇壓製它的時候逃離……但見被鬼主握於手中的朱纓長-槍,又極為不甘。
那是屬於我的東西!
人皇戰戟!伊呂!都是我的——
孤塵仙君發現白目屍鬼攻伐迅捷、配合默契、防守兼備,竟似比先前又厲害了許多,身法拳腳更為精妙,且突然學會了防守,會避開三人手中兵刃伺機而攻,尤其是鬼王手中長-槍。
三人於屍鬼群中幾次驚險。
無憂遠遠得見,忽而怒聲:“鬼王大人還在留手?是想置我哥和孤塵仙君於死地嘛?!”
鬼王並不多言,眸色冷凝。
這時原本撲咬仙門弟子的兩名血目屍鬼突然回身就撲向鬼王,其力悍強,鬼王背後中了一爪回身一槍-刺穿了那名血目屍鬼喉頸,下瞬未及抽回長-槍,便被另一名血目屍鬼牢牢握住了槍身。欲奪去長-槍。
“想要,便自己來拿!”鬼王冷冷瞥了一眼十丈外附身瓊華的厲鬼,長-槍一轉,直刺入那名血目屍鬼心口,凌厲甩開。
厲鬼的聲音憤然傳來:“把它給我,否則伊呂不會放過你,屍鬼更會一直追著你……且它在你手中根本不堪大用!朕才是它的主人!只有朕才知道它最強的作用!”
它?
裴焱與孤塵仙君微微怔色,眉間有疑。
鬼王橫槍於掌中,又將衝來奪刃的一名血目屍鬼刺喉甩落,她凜冽肅極道:“沒有王會交出自己的武器,哪怕身死,手中也必須握有兵刃。這是王的覺悟,也是王必須恪守的鐵則。”她冷凝道:“示弱者,不配為王!”
厲鬼看著手下撲去奪槍的血目屍鬼盡數死在她槍下,再難沉住氣:再被她殺下去!沒有東西拖住仙門弟子我必死於仙劍下!
四周鬼氣四溢,它咬牙一蕩近身,突然伸手一把握住了鬼王手中長-槍,將鬼力渡去:“愚昧無知!我便叫你看清楚,人皇戰戟在朕手中會有何作用!”
人皇戰戟?!
裴焱與孤塵仙君聽之即震。
紅珠與幾名大內侍衛也都忍不住瞠目望來。
鬼力渡於朱纓長-槍槍身之上,立時被鬼王攝去,下時長-槍之上襲卷起陣陣鬼霧,鬼霧之中猛地向外推開一陣極強的殺意,四周屍鬼無論血目、白目盡數顫栗起來,本能地退怯,連帶原本與血目屍鬼相鬥的仙門弟子都有感一股森冷強大的殺靈之氣瀑出,令人心悸。
“是何邪物?!”
隨著鬼霧退去,一把血紅色的三棱長戟現於眾人眼前——尖頭三棱為刺,兩側月牙為刃,形若斧,色若血,寒芒湛亮,駐地那瞬發出重若千斤的悶響,濺起塵沙無數。
眾人盡皆震目。
這血色兵刃霸道凌厲,威勢極強……
下一瞬便見四周原本相鬥的白目屍鬼突然跪下,對著血刃長戟所立的方向仰首高呼起來——呼聲嘶啞、鎮重、決絕,一字一字極為清晰。
“人皇戰戟所立的方向便是我等歸宿!今後此身誓為初帝生,誓為初帝死!”呼聲穿越千年時光,重又響起在這一片東靈大地之上,激蕩、昂揚,便如赴死:“能殺死我們的不是敵軍的長戈鐵箭,不是冉冉光陰,只有初帝握於手中的那把人皇戰戟!”
一呼三遍,呼罷伏首,長跪不起。
仿佛是響自內心深處的呐喊,盤旋於心頭魂牽夢縈數千年不散。
眾人聽得,仿佛透過這呼聲,得見了千年前初帝在東靈百姓心目中所受的無盡尊崇。
那時於東靈百姓眼中,初帝是他們的皇,更是他們的信仰。
是即便身死魂滅、化身屍鬼、遊蕩千年,亦甘之如飴的信念和仰望。
鬼王恍憮了一瞬,不知是被他們的呼聲所驚震,還是被身旁之鬼握住戰戟後出現的這一變故所驚震,有一瞬未及回神。
下瞬即冷靜下來,轉目看著握於自己手中長戟上的厲鬼之手,寒肅道:“便是如此,本王也不可能交出自己手中所握兵刃。”她冷道:“你,放手。”
厲鬼擰眉憎聲:“屍鬼都是‘初帝’的信徒!受了伊呂慫恿自願成為屍鬼!它們信奉‘初帝’、‘信奉‘初帝’手中的人皇戰戟,因朕身死,此後都受伊呂操控……只有人皇戰戟曾經之主能拿著它號令屍鬼!”
“那又如何?”鬼王平冷道。
十丈之內,鬼身本能地被鬼主所懾,厲鬼壓抑住內心翻湧的情緒,咬牙與她:“所以只有朕拿著它!才能越過伊呂號令他手下近十萬屍鬼!可擋這幫仙人!亦可在彝城與他有一戰之機!”
鬼王聽罷即拂開了它的手,手握人皇戰戟冷面道:“是麽?”下瞬將手中戰戟一振,冷然與跪地屍鬼道:“起身!”
厲鬼眼見她抽回戰戟,滿心憤懣,聽見她自顧之言,正覺莫明,便見伏首跪地的數十隻屍鬼聞聲一齊爬起,肅立在了她面前。
這怎麽可能?!
它猛然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緊緊瞪著鬼王道:“你?!你是何人?!除了朕,人皇戰戟曾經之主中怎會有女子……”
不待它說完,紅珠、大內侍衛與裴焱幾人都反應了過來。
人皇戰戟曾經之主中唯一的女子——女將夜鶻!
“你……你是——”
鬼王手握人皇戰戟,面色沉冷地打斷了厲鬼言語:“生前舊事,本王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卻知道自己亦是戰戟之主,能號令屍鬼。
……分明就是知道自己是夜鶻。
裴焱看著鬼王,不覺微擰眉。
孤塵仙君直視面前鬼域之主,眼中已然幾分沉冷。
手握能斬殺屍鬼的人皇戰戟,卻一直未言。
白目屍鬼屢屢出現,使行事數次驚險,其實目標隻她一人,亦未言明。
方才形勢危殆,屍鬼對她手中戰戟已有提防,仍不言明。
私心隱瞞,多有保留。
仙門弟子再要攻向幾人,除血目屍鬼外又有白目屍鬼阻攔,不多時便不能敵。
屍鬼悍勇,尤其毫無理性的血目屍鬼,丹霞仙君冷立空中看顧弟子,仙劍屢屢蕩開險些抓咬其弟子的屍鬼群,無暇再對付無憂等人。
鬼王命白目屍鬼於此纏住太白山之眾,後便與裴焱幾人駕著僅存的一輛馬車疾行北上。
丹霞仙君隻得命弟子禦劍行空,後見屍鬼群追著行遠的馬車蕩去,目寒如刃。
“師、師父……”身旁弟子注意到他沁寒冰冷的眼神,輕聲以喚。
“你等暗中追蹤於後,莫與屍鬼群再交手。”丹霞仙君回身便往太白山方向:“待我回山修複玉靈缽回來!”
“是!師父!”
數百裡之外。
彝城一角,古院庭深。
一條青石小徑淹沒在雜亂的野草叢中,與青苔滿覆的石階相互掩映。
微雨之中,便見生著茅草的灰瓦在林木深處連綿起一片瀠迷水氣,幽遠而沉靜。
雨下一人,靜坐於林中一塊大石旁,支著下顎,便似睡著。
雨水順著其發稍流入頸中,漸漸浸濕了他的衣發,他卻仍似毫無所感,直到他另一隻手上所執的書卷猝然落地,他方似被什麽擊中一般,於閉目昏沉中呼喊出聲:“人皇戰戟所立的方向便是我等歸宿,今後此身誓為初帝生,誓為初帝死。能殺死我們的不是敵軍的長戈鐵箭,不是冉冉光陰,只有初帝握於手中的那把人皇戰戟!”
語罷,霍然睜開眼。
清亮幽澈的雙目中一瞬間滿是不可置信的震驚與狂喜。
語聲竟似顫抖:“是……他嗎?”一言一字,隱隱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無措與震動。
眼中更為幽澈,清冽如水洗過。他想到那萬萬分之一的可能,心緒都不禁翻湧迭蕩。驀然間兩道淚水和著夏雨一起滑落在臉頰上,雖清淺卻流深,濡濕了他漆黑如羽的眼睫,久久未止。
悠長的天地間驀然一片靜謐。
他低啞喃聲:“吾主。”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說……這章鬼王算跳反了嗎?
算了,我上章說的跳反就指白目屍鬼吧!反正它們肯定是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