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學堂課間。
裴焱尋隙便把無憂拉了出來,問道:“某日晌午,春光晴好,一男一女二人走在無人的小徑上,女孩突然停下來用欲語還休的表情看著身旁一直在追求她的男子,你猜她是何意?”
無憂聽得一愣,反應很快道:“晌午就出來幽會,還到無人之徑,這女的八成對這男的也有意思,好端端走著停下來……差不多是想撒個嬌讓男的背她吧?”
她說完便狐疑地看向裴焱問:“哥,你突然問這個幹嘛???”
抬頭來便見面前之人一臉驚異地看著自己,目瞪口呆。無憂更加不解:“哥,你怎麽啦?!”
臥槽?!當真是我愚笨麽?!
“那、那無人的月下,男女二人對面而坐,女孩正和男的說話,突然說著說著她不說了,就只是看著男的。問你她為什麽停下來?她是想讓男的幹什麽?!”裴焱趕忙再道。
“這還不明顯,氛圍這麽曖昧,擺明了想讓男的親她呀!”無憂想也不想道。“哥,你問我這麽淺顯的感情問題是想幹嘛??”
“淺、淺顯嗎?!”裴焱震驚地語無倫次。
無憂不明所以,隨意地點了點頭。下時便見自家哥哥扶著額頭搖頭晃腦地走了。
午間休憩時,裴焱跟著太白山紫霄仙子追了出來,於學府苑前的桃林小徑旁將之攔下。
“無淵有一事想請教仙子。”裴焱垂首便是一禮。
紫霄仙子一身紫衣明豔、手提長劍,形貌英姿颯爽,聞聲回頭看向這位妖界七皇子,客氣地回了一禮:“殿下請說。”
裴焱正色問:“某日晌午,春光晴好,一男一女兩人一起走在無人的小徑上,這時,女子突然停下來用欲語還休的表情看著身旁男子,仙子覺得這個女子是何意?”
紫霄仙子愣了一下,遲疑道:“她莫不是想讓那男子背她?不知殿下何故突發此問?”
裴焱驚目震色,不死心道:“那無人的月下,男女二人對面而坐,女子正和面前男子說話,突然說著說著她不說了,就只看著男子。敢問仙子她為何停下?又想讓面前男子做何?!”
紫霄仙子莞爾一笑,表情透露出了了然之色。
“如此情境,此女言又不言,她面前的男子為了聽清自然會向她靠近,二人一時離近,想來便是借故親近的意思。至於如何親近,殿下應懂的。”
對不起我不懂……
裴焱驚呆傻眼,心裡湧起驚濤駭浪……二十多年來對自己智商應該屬於正常范圍的認知搖搖欲墜。
臥槽真的是我太笨了所以看不懂嗎?!
這些問題對她們女孩子而言真如此粗淺嗎?!
不多時回往學堂,正遇見了魔界七公主羅灩,裴焱懷著最後一搏的心態再向她請教了一遍。
一臉嬌羞婉媚的魔界七公主輕輕眨著眼看面前的妖界七皇子,口中笑道:“這還用說,欲語還休,分明是想讓身旁的公子背一背她、又羞於直言嘛~”
裴焱已經有點麻木了,再問第二題。
羅灩公主聽罷便捂著嘴一笑:“哎呀~這自然是想讓面前的公子親她了~無淵殿下怎的這都不懂?真是榆木腦袋~”說罷伸手輕輕戳了一下面前之妖的前額,以袖掩口笑顏離了。
裴焱懵懵怔怔、恍恍惚惚、暈暈乎乎地立在原地,呆愣半晌後,悚然回神。
與此同時,學府苑後方一處靜謐華美的涼亭裡。
幾個人界的公主幾乎扎堆圍在了亭中,另還有不少魔界公主、仙界仙子雲雲。
瓊華公主惆悵道:“不知無淵殿下如何作想,竟決意用追女孩兒家的辦法來追孤塵仙君,這怎麽可能管用呢!”
涼亭中的眾位公主、仙子聽罷也是一臉憂忡之色:“無淵殿下不曾跟你說明因由麽??”
瓊華公主蹙著眉搖頭:“他隻說他這是確信的,不必問因由……”言罷就歎:“可是孤塵仙君如此冷硬脾性的仙君,怎可當作女孩兒來追?”
眾女聽罷皆面帶憂色,轉目對視一眼,忍不住歎氣:“如此下去,我等難道要一直看著無淵殿下備受心愛之人冷落、他二人貌合神離不成……”
歎息間,又走來一位魔界公主。
她剛剛行近此間涼亭便被一層又一層的仙力、魔息屏障擋在了亭外。
離她最近的一位人界公主轉向了這位走來的魔界公主,道:“此處是因無淵殿下的美貌而集起擁護者,今日在亭中集合議事,若想入亭,需先對口號才行。”
那魔界公主當即笑點頭:“知道~我也是無淵殿下美貌的擁護者,特來入會的~”
人界公主道:“無價之寶。”
魔界公主答:“淵之美貌。”
小亭四周的魔息、仙力屏障立時被撤了去,新走近的魔界公主施施然地入了亭。
眾女繼續議道:“如此,無淵殿下追求孤塵仙君一事,我等還幫不幫殿下出謀劃策呢?”
瓊華公主滿面愁容:“幫還是得幫的,看殿下每日為孤塵仙君傷心落淚本公主實在不忍,就是不知道按他所說的把孤塵仙君當作女孩兒來追能不能管用……”
蓬萊島靈韻仙子一直坐在涼亭正中畫著畫,此時輕輕把筆擱下,神色溫柔地抬頭來道:“他們畢竟都是男子,或許也更懂得彼此的心思……要知除了無淵殿下,孤塵仙君成仙前後都未有人近得過他的身,更別提是妖了,無淵殿下既已成功了一半,想必對孤塵仙君比我們要了解,是故我等不妨按他所說的,助他一試。”
眾女聽了都覺言之有理:“說得也是。”言罷又都探頭向靈韻仙子面前所鋪的畫卷看來:“仙子畫完了麽?”
“畫完了。”靈韻仙子巧笑婉然,輕言有禮:“此次畫了十幅。”
眾女一眼看到那卷上所畫,都是驚歎:“哇~真美!這不就是那日無淵殿下立身於桃林中的景象麽?!”
靈韻仙子微笑,柔聲:“是了,你等照例可拿上等靈藥來與我換無淵殿下丹青一幅。”
眾女立時欣然應聲。
“我要一幅。”
“我也要!”
“給我也留一幅。”
“本公主也要。”
……
一整日的課程結束後,裴焱沒敢耽擱,立馬回了天境院,找到了瓊華公主。
“殿下可是過來繼續請本公主為你出謀劃策的?”瓊華公主方在中居內坐下,見到來人,眨著眼問道。
裴焱忍住了當場對她跪下的衝動,面朝這位人界公主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禮,鎮重道:“煩請公主指教!”
瓊華公主當即嫣然一笑:“好說。”
日暮向晚,神棲峰上暮春花景極盛,正是適合出門遊踏、賞景散心之時,六界中人一連幾日課罷便邀同遊,尋去神棲峰及周遭一圈靈山神嶺春花爛漫之處。
裴焱受了諸多指點,底氣足了很多,一顆心蠢蠢欲動、躍躍欲試。
就在他欲要學以致用之時,猛地回過神來,發現一連幾日都未於院中得見孤塵仙君。
課後,白衣仙人漠然而離,不回寢院,不留學堂,不知去了何處,有時甚至徹夜不歸。
裴焱一下子get了現代手機的好處,同時理解了那些在孩子身上裝GPS的家長。
連著幾次,裴焱一不留神,回頭來老婆就不見了。
他恨不能伸手於課堂上拽著孤塵仙君的衣袖不放……只不過因著這人眼下還不是自己老婆,到底沒敢。
幾次問他,都未予理睬。裴焱心下有些置氣,又拿他沒有辦法。
直覺這樣下去不行,想了想,便還是來請教了一下自己的追妻指導老師。
瓊華公主審慎道:“從他身邊的人下手,此因殿下對他欲行之事不夠了解,喜好志趣也不甚清楚,既然殿下問了他不答,殿下便從他同行之人那裡去獲悉。”
天境院北居內。
瓊華公主和裴焱一左一右坐在茗仙君面前的圓桌一側,下時居門被人從外推開,洛書仙君亦被瓊華公主的侍女請了來。
時近黃昏,日影西沉,院深景長。
“公主與無淵殿下想知道小師叔的喜好?”
瓊華公主點頭道:“兩位仙君可知道孤塵仙君往日裡喜歡吃什麽?”
君懷遠看了裴焱一眼,再轉向瓊華公主回了:“除了受傷吃藥,沒見過師叔吃別的東西……”
瓊華公主:“……”
再問:“那喜歡喝的呢?”
陸季疵抿著手中之茶道:“除了受傷喝藥,沒見過小師叔喝別的東西……”
裴焱與瓊華公主:“……”
這時一旁立身的侍女從中居內給幾人端了一壺茶來,拿白玉小杯斟給了四人。
陸季疵聞得茶香,端起淺酌了一口,有感融雪般綿延溫醇的口感,眼中亮了一下:“這莫不是東靈皇室引以為傲的雪霧茶?”
瓊華公主看了一眼,自得地點頭:“不愧是茗仙君~一嘗就知道,這便是被我東靈洲讚為百茶之首的雲山雪霧茶,品種難種,極為珍稀,茗仙君若是喜歡的話,可……”常常到我中居來喝一口。
她一句話沒來得及說完,一旁立身的侍女紅珠不知何時取了一隻紫砂柱罐過來,雙手遞至了茗仙君陸季疵手中。
低頭恭聲:“公主所贈。”
瓊華公主雙目一瞠,看看茶罐又看看自家侍女。
我屮艸芔茻!!!你個死丫頭!本公主總共就帶了兩罐來!!!!
陸季疵拿著手中精致溫潤的紫砂茶罐,心情一下子極好,笑著回望瓊華公主道:“公主殿下出手如此大方,陸季疵謝過。”
瓊華公主滿面燦笑:“客氣,客氣。”
笑罷,轉頭直瞪向自家侍女:回去我再收拾你!!
陸季疵將茶罐放置在手邊,認真想了想,再道:“小師叔性情冷冽,不喜與人多言,若論他的喜好,應是無人得知……”語聲一轉,他道:“不過本君有一次去到小師叔所住的玉碎峰上,得見師叔獨坐於深澗潭邊打坐,身旁放有竹木長竿,看起來像是在釣魚。”
釣魚?
裴焱聽著眨了眨眼,禁不住愣了一下。
茗仙君再道:“說起來此時暮春時節,神棲峰上天氣漸暖,應當正是釣魚的好時節,不知近日師叔常常獨行不歸,可是尋了某處深潭水澗釣魚去了?”
瓊華公主十分意外道:“不曾想到孤塵仙君這麽冷漠直硬的性格還會去做釣魚這種修身養性、磨練人耐性的事?”瓊華公主說完便轉頭看向裴焱。
裴焱同樣覺得意外,回看了瓊華公主一眼,兩人面面相覷。
隨後裴焱便向神侍天祁打聽了一圈神棲峰周遭水深僻靜之處。
待到余暉撒在山巒之間,暈染出半明半暗的光,裴焱終於在神之嶺最南面的一處深林野水邊找到了孤塵仙君。
他還真的是在釣魚!
裴焱緩步行近,便見他將竹竿扔在一旁,兀自打坐,一身白衣散落在低矮青翠的碧草叢中,背對幽靜繁茂的深林,身旁有肆意盛開的野花,闔目無聲,端坐不動。
重山、落日倒映在他面前深廣狹長的野水中,泠泠地泛著清淺漣漪。
“你為何會來。”
剛走近了幾步,便毫無意外地聽到了他冷漠寒沉的語聲,裴焱挑了挑眉,兀自行近。“我無聊,隨意出來走走,哪想正巧碰見你在此釣魚。”
孤塵仙君闔目未睜,不知道信沒信他的話,眉間微擰,周身透露出淡漠疏冷之意。
裴焱一直行到他身側,十分不識趣地湊近了坐下,兩人距離不到一尺,就差挨著坐了。“沒想到你還會釣魚,正巧我也喜歡吃魚,你教教我唄,這樣以後我們可以一起釣魚吃。”
白衣仙人漠聲:“我不喜歡吃魚。”
裴焱奇:“那你釣魚做什麽??只是喜歡釣?”
“也不喜歡。”
裴焱:“……”
“那你為什麽來釣魚???”
四下裡一陣靜默。
孤塵仙君長時未應聲,也未睜開眼。
裴焱覺得他應該是不想理睬自己了。
心中悵然寥落,惆悵複雜之余,又有點無力,裴焱忍不住凝目看著他眉眼半晌。
醴豔赤紅的蓮紋在他白淨的臉上如此顯眼,眉宇修長,五官深邃,當日於未鏡湖中一見時驚為天女,此刻在他身上便驚為天人。
裴焱有一刹那的衝動想將他的眉修得短一些,唇上輕點三月桃花一樣淺淺的紅,再將白玉簪簪住的長發輕輕放下,捋一縷在指間。
你明明會是我這一輩子最親近的人,怎麽能對我這麽冷淡呢?
“唉……”不覺就歎了一聲,裴焱拍拍衣擺站了起來。
終歸怕他厭嫌自己,所以自行離了。
卻未及走出兩步,便感手指被什麽輕輕牽住了。
林中風靜,水色輕漾,四野無人。
心下不由一動,裴焱目中當即一柔,回轉頭便向他看去。
下時便見白衣仙人端坐在那,安靜打坐,雙目根本未曾睜開,只是從他左手腕間的玉環裡悄無聲息地伸出了一根淺褐色流轉清光的藤蔓,自顧自向自己所在襲卷過來,纏住了自己的手指。
裴焱:“……”
好好管管你的藤!害我空歡喜一場!
孤塵仙君應該是感覺到了錦屏靈藤的動靜,終於睜開了緊闔的雙目,他皺著眉睇了一眼從自己腕上伸出纏住了裴焱手指的錦屏靈藤,眸中微有冷意,更有一絲莫明。
裴焱多看了他一眼,就舍不得走了,順勢一挑眉道:“想必一個人在此釣魚十分枯燥,既然你讓錦屏靈藤留我,那我還是留下來陪陪你吧!”
瓊華公主追女指導·其一:欲擒故縱,捉摸不定!
裴焱說著便在他身旁重又坐了下來。
孤塵仙君:“……”
錦屏靈藤應該是感覺到了孤塵仙君身上的寒氣,莖葉無聲蜷起,默默地、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地縮回去了。
裴焱看向他身旁的漁竿,好奇,手癢,他一連瞄了數眼,之後索性用妖力折斷不遠處一根瘦竹裹挾過來,又用葦草幻化成漁線,削了尖銳彎曲的樹枝做魚鉤:“我陪你一起釣吧!不過怎麽釣來著??”
孤塵仙君不理他。
裴焱連哄帶求道:“不要這麽小氣,你教我一下唄。”他複又道:“簡單教一下就行。”
孤塵仙君穩坐不動,終於開口:“上餌,甩竿,靜待。”
裴焱得逞地一揚眉,就近挖了幾條蚯蚓往木魚鉤上串,串好後為了避免搶了他的魚,便左右張望了下,另外找了個離孤塵仙君十幾步遠的地方坐下,甩竿釣魚。
他釣魚旨在看人,一邊釣一邊時不時就轉頭去看不遠處的孤塵仙君。
畢竟陪老婆才是重點嘛~
不過他的漁竿顯然不這麽想。
隻過了片刻,裴焱用蘆葦化成的漁線就顫動起來。裴焱不由微詫:“咦?!這麽快就有魚上鉤了!看來上神這中洲島上的魚被養得很安逸嘛!”
裴焱說著用力提起漁竿,下瞬目瞪口呆。
他小小一隻木魚鉤上竟然掛著七八條魚,圍成了一朵魚花,各種各樣的肥魚爭先恐後地咬在他的鉤上,有些甚至根本沒咬到鉤上的餌而是一口咬在漁線上,如此竟還緊咬不放……就好像生怕沒被他釣到一樣。
???這些蠢魚怎麽回事?
好不容易被漁竿主人提起,畫面更是恐怖,肥魚們爭先恐後地甩尾撲向裴焱。撲得那叫一個歡快和熱切。
臥槽槽槽!!裴焱嚇了一跳。
有生之年竟然被自己常吃、愛吃的魚給嚇到了!
“這、這些是魚是妖!?”
下瞬不等他驚震回神,腦海裡七八個聒噪無比的聲音爭先恐後響起。
“殿下吃我吃我!!”
“殿下吃我!!!我刺少!”
“殿下吃我吧,我最愛乾淨,從來不亂吃東西。”
“殿下求您垂憐,還是吃我吧,我願死在您腹中。”
裴焱:“……”
下瞬它們還吵起來了!
“呸!就你長這醜樣也配死在殿下腹中!”
“就是!回去照照你的魚鱗,又粗又糙,還起褶!”
“嗚嗚嗚……但是仇家都說我族的肉鮮嫩好吃呀。”
“好吃那也得下得了口!你們這醜(chou)逼(bi)樣殿下看了都倒胃口。”
裴焱表情複雜以極,一時間不知道該愣該驚還是該震。
“殿下您身上的魚息好性(xing)感,又強大又美麗!能死在您腹中是我的榮幸!”
“殿下請讓我的血肉化成您美貌的一部分吧!此生無憾!”
“殿下我願為您而死!求您成全!”
“殿下殿下……”
裴焱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抹完之後腦海裡的聲音仍舊七嘴八舌地冒出來,殷切熱烈,像追星的腦殘粉。
裴焱試著跟它們交流一下。腦中問道:“你們……”
兩個字一響,腦子裡炸成一片。
“啊啊啊!!!殿下跟我們說話啦!!!殿下跟我們說話啦!!!啊啊啊我死了!”
“美魚殿下的聲音真好聽!!!魚生無憾!!!死得其所啊啊啊!!”
“殿下您好美,殿下您太美,殿下您垂青我們一下吧!啊啊啊我愛您!!!”
裴焱咽了聲,搓了搓胳膊上冒出來的、不知道是被驚嚇到還是肉麻到的雞皮疙瘩,垂眼看著從漁線那頭撲躍到自己身邊草叢裡、正“啪嗒”、“啪嗒”不住翻跳的肥魚們。
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些“腦殘粉”……
我是吃了它們呢?還是吃了它們呢?還是烤熟了蘸辣醬吃呢???
裴焱轉頭看向孤塵仙君,發現任他這邊群魚亂蹦、上竄下跳,孤塵仙君面前的水面始終漣漪不起,靜如死水。
“咦?這水裡魚很多啊,怎麽從我過來到現在你的漁竿好像動都沒動過?”
孤塵仙君閉目,打坐,對他說的話不理不睬。也不言語。
裴焱瞄他:所以你到底是來釣魚的還是來打坐的??
他於腦海中問身旁的魚:“你們怎麽不去咬我身邊這位仙君的餌?”
“不咬不咬!他鉤上都沒餌!”
“對對,而且氣息太可怕了!遠遠就不敢過去!看一眼都想馬上溜!”
“是的!我們一族還沒遊近呢,全身的魚鱗就在打顫!”
“可怕,我離他好幾丈遠魚身就僵了,遊不動,不敢遊近,隻想逃!”
“是的是的……”
裴焱半信半疑地扔下這群肥魚,走到孤塵仙君身邊伸手去撿他扔在草叢裡的漁竿。
“做何。”
手剛碰到漁竿就聽到他冷冽之聲。裴焱笑:“我看看你的漁竿。”
言罷撈起烏竹所製的漁竿,順著漁線看向他的魚鉤……還真的沒有餌!
裴焱不知道說什麽了。
不愧是自己老婆,釣魚都這麽別具一格,這是學薑太公願者上鉤嗎???
可惜這水裡的魚貌似都不願……還都怕得很。“你怎麽沒上餌??”
孤塵仙君默聲許久,冷道:“上了餌,亦不會有魚近鉤。”
雖然已經知道他說的大概是事實,但裴焱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闔目沒有睜開,孤塵仙君雙唇抿為一線,面無表情的臉上盡是霜寒之氣,沒再回他。
裴焱想了想,再問:“你既已知道不會有魚近鉤,為什麽還來釣魚?”
夕陽漸落,鳥獸啼鳴,幽靜碧翠的靈山神嶺峰巒疊影,雲蒸霧繚,水色蒼茫。
孤塵仙君氣息浮動了一瞬,慢慢睜開了眼,視線落在面前微光粼粼的水面上。
斂神,靜色,無言。
白衣仙人眼前慢慢浮現出百年前之景。
羅浮山玉碎峰上。
一身白衣的女子將手中纏有漁線的竹竿遞至他面前:“你用它如凡人那般釣上一條魚來,為師便允你所求……如不能,無論斷魂針是否已被用盡,你今後都不得再重新粹煉。”
同她一樣一身白衣的仙人跪坐在她面前,腰背皆挺直,雙手恭謹地垂落在膝上,聞話抬頭看了一眼錦榻上端坐的女子。不作聲。
“你心中可是不忿?”
跪坐之人面上無緒,抿唇不言。
女子再道:“三清斷魂針,一針即斷生者魂,殺意之強,無可挽回,一枚已叫六界眾生忌憚不已。而你此刻手中握有三枚。”
升仙還未久的年輕仙者眉間擰了一下,冷漠道:“我以我血鑄殺器,有何不可!”
女子眉間一朵蓮紋,朱紅醴豔,神色亦冷:“斷魂針雖厲害,但傷元損脈。粹煉不當,便易遭反噬……雖說你不怕損脈之威,但也由不得你想煉就煉。此針斷魂逾十便廢,隻可用於危境險境,若時時在用,你本已深重的殺戾之氣還要更重,一朝魔障入心,便要萬劫不複!”
她冰冷道:“我凌塵子成仙數萬年,教出的徒弟卻個個不得善終……你要為師看著你步你娘的後塵麽?!”
跪坐於地的仙者周身一震,臉色冰凝,半晌沒再應聲。
凌塵子俯視著他,不容違逆道:“若釣不上一條魚,你永不許再煉此針。”
白衣仙者垂目看著地上冰冷如玉的白石,久久無聲,末了,低頭應:“……是。”
……
“不喜歡吃魚,也不喜歡釣魚,那你到底為何來釣魚?”裴焱將他的烏竹漁竿重新放回了身旁的草叢裡,抬頭來看著他,不免好奇地問。
不會真的像瓊華公主所說,是為修身養性吧???他會有這個自覺??
身旁仙人目色平靜微冷,沉沉地落在面前落日余暉下尤顯深幽寂靜的水面上。“師命。”
裴焱聽罷一怔。“你的意思……是你師父叫你釣魚??為何?”
孤塵仙君平聲:“殺戾之氣太重,凡獸無敢靠近,以此告誡、相阻。”
裴焱點了點頭。心道:的確是了,別說凡獸,妖魔都不敢靠近你……
又道:“那你師父對你有什麽要求??讓你釣多久?還是每天釣多少條?”
孤塵仙君:“一條。”
“一天一條還是……”總共就一條?
孤塵仙君隻又重複了一遍:“一條。”
所以是……總共就釣一條……?
裴焱回想了一下那七八條魚在自己腦子裡惶惶懼懼、戰戰兢兢所說,覺得大抵應該就是這樣……心裡同時也猜到了什麽。
“所以你時常釣魚……但到今天為止還沒釣上來過一條魚?所以現在自暴自棄地連魚餌都不穿了……?”
孤塵仙君轉頭看了他一眼,如果裴焱沒理解錯的話,應該是瞪了裴焱一眼,然後收回了目光。
面無表情的,也不說話。
應該是默認了。
“只需要釣一條魚的話……”裴焱想了想,霍然長眉一挑,半蹲下來湊近到他耳畔道:“要不這樣?我化成原形咬你的鉤,你把我釣上來?”
有意在他耳邊呼了一口氣,裴焱眉稍眼角微微上挑,語聲轉幽:“然後你帶我回去見你師父?”
眼中縈滿笑意,熠亮生輝,他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仙人,小聲道:“反正都是魚,不是麽?”
作者有話要說: 兒子,別騷,直接對仙君講人話。
三火:帶我回去見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