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塵劍指向欲魔心的前一秒, 裴焱凝目看著魔君羅彥,眸光一瞬不瞬:“魔君此前已說過了,我們再要對付此魔, 魔君不會插手。”
劍上仙力冽冽,式式殺招。
欲魔心被孤塵劍逼得步步後退, 聞言急目看了羅彥一眼,眸中一閃而過的寒光, 隱有威脅猙獰之意。
但絳色長衣之魔無視了她, 只看著裴焱, 臉上仍是如沐春風般的微笑:“本君不插手。”
裴焱聞言暗暗松了一口氣, 與此同時欲魔心雙目一瞠, 飛身後退險險躲開孤塵劍, 獰聲即道:“可還記得今時今日是什麽時候?!魔君以為我們還有時間麽!?”
裴焱聽罷一震, 便見羅彥臉上如沐春風般的笑容當即隱去,臉上驟冷, 目色驟寒。
藍衣之妖心弦猛地一緊,預感不好:什麽時候?此時正值四月中旬之後,應該是……
肆月廿十。
此一時日念出口的一瞬, 裴焱腦海中已有的一個時日驟然與它重疊。
雖非同一日,卻前後緊挨在一起。
“歙人公主時歙容……生於丁巳年肆月廿一, 逝於庚戌年肆月廿一……”裴焱憶起了此前在禦書房裡那一間暗閣靜室中,見到的靈牌上所寫的生卒年月。
歙人公主……
歙人殿……
五年過去, 已然久遠的記憶裡,神侍天筵曾訴與裴焱之言慢慢浮現回腦海中:“時至今日, 魔君羅彥是否已然忘懷歙人公主我不得而知,只是當時之際,我常能見他獨自來此洗手濯米, 悉心地拾撿我盒中色正的赤豆、蜜餞為歙人公主熬製甜粥……神色朗悅,眸中含柔……”
眸光驟然一炙,裴焱腦中瞬間清晰。“你是為了歙人公主。”
說這話時裴焱凝目緊緊盯在面前絳色長衣之魔身上,目色篤定而震驚。
三千多年,他竟還未忘懷南武皇室那一位歙人公主?
想到內侍公公提到的,“翻修前總也會出些古怪”是故留存至今的那座歙人殿,裴焱不得不震怔。
便見魔君羅彥臉上溫意徹底隱去,漸漸凝成了冰。
“你難道……”想到南武皇室血咒之秘,裴焱馬上猜到:“是想為歙人公主報仇?!”
如果魔君羅彥就和他之前一樣,獲悉了南武皇室多年來拿公主的命去替皇子的命,得知在南武出生的公主不過是皇子的血替……
裴焱心頭一凜:那他自然會想歙人公主當年或許根本不是在試煉中被妖獸噬血而死——而是代替她的皇兄承受了妖獸所噬之傷,所以才會殞命!
如果是這樣……他怎麽可能放過南武皇室?!
羅彥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極為深沉,睇目於面前藍衣之妖身上,許久,道:“本君不知你在說什麽。”
裴焱霍然想起了鬼王之言:“他地洲城每城只能尋出一到兩株邪種欲藤花,但南武皇城多不勝數,幾乎布滿了所有大大小小的靈源地,使城中邪花香氣包圍著皇城中每一人……本王但覺,其他各地的邪種欲藤花不過是那女魔隨手種之,用以混淆視聽。而此南武皇城,或許才是女魔真正的目的。”
——並非女魔真正的目的,而是魔君羅彥真正的目的。
“你與欲魔心聯手,荼毒六界、魔化萬物,不過是為了混淆視聽,掩蓋你真正想要覆滅南武的目的……”裴焱看著羅彥,不禁凜目急聲:“但你可知,歙人公主雖是代替她皇兄而死,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住口!”羅彥倏地打斷了他,冰凝無比的聲音帶著森森寒氣,周身魔息頃刻間狂暴沉鬱,已然全不見片刻前似笑非笑的從容模樣。
“吾心所想,你又怎知?!吾心所為,你又怎懂?!”
話音一落萬千魔刃陡然向面前之妖凌然劈去。
裴焱一驚,瞬間被陰鬱森寒的魔息沉壓罩住,竟動彈不得,臉色霎時一白。
下瞬白影如孤鴻掠影而來,抱住他即往一側一掠,瞬息間躲開了臨身的魔刃。
但偌大的血跡陡然自白衣仙人肩頭化開。
“他傷到你了?!”裴焱看見血跡,一把反握住洛寒州的腕,心頭立時一擰。抬頭來狠狠瞪向了魔君羅彥。
“無事。”下一瞬白衣仙人肩頭抱開裴焱時被魔刃劃傷的血跡悄然消隱無跡。“你莫擔心。”回望裴焱一眼,白衣仙人輕聲道一句,回身又將藍衣之妖護在了身後。
“你怎麽這麽傻?”裴焱心疼地看他一眼,微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腕。
魔息陰鬱詭譎,倏忽間狂暴森然。
欲魔心緊握手中魔劍,適時地冷笑了一聲,語聲幽寒:“余下的時間不過數個時辰,魔君陛下還要再耽擱嗎?”
她話音一落,羅彥眸光便更寒。
下一秒困魔陣所據百丈之內兀地完全被黑氣籠罩,道道魔息肆竄於內如群魔亂舞,陣形符文以羅彥腳下為中心猛地向四面擴散,浮現出來。
怎麽可能!
裴焱心下立時一驚:伊呂說過此方困魔陣無魔能破!就算是魔君身處陣中也一樣……他何能破陣?!
下一瞬羅彥面前霍然出現一個漩渦,黑沉如墨,其內紫電肆竄。
“這是出口麽?!”黑色魔影一把抓住身旁不遠的紫衣男妖,不由分說地往黑洞漩渦中掠去。
白衣仙人去阻不及,下一刻便聽一聲嘶痛叫聲:“啊!”
黑衣女魔方入黑洞便被數道紫電迎面擊中,狼狽無比地退了出來。“可惡!我一靠近殺招便突然增強!”
“這是困魔陣。”魔君羅彥毫無波動的視線落在了呆立在黑洞漩渦前的虞紫雲身上。“你出去。你是妖,可以。”
虞紫雲愣了一下,呆駐一瞬,轉頭去看欲魔心。
黑衣女魔再度握緊魔劍冷冷警惕著不遠處恃劍而立的白衣仙人,沒有看虞紫雲。“沒聽見嗎?!還不快出去!”
虞紫雲一隻腳跨入了黑洞漩渦中。果然沒有紫電襲身。
“你知道你出去了該做什麽?”魔君羅彥一改之前閑散含笑的聲音,語氣沉凝無比。
紫衣之妖背對他和欲魔心,頓了一下,然後瞬間縱入了漩渦中。
不待裴焱和孤塵仙君反應,欲藤花妖之妖氣已然從困魔陣中完全消失。
“既然是困魔陣,那讓本君送出去一隻妖,想必也在你等這廝預料之中?”
裴焱馬上就猜到了他想讓虞紫雲做什麽。“不可能!就算他出了陣,他也破不了伊呂的困魔陣!除非……”
“殺了伊呂?”魔君羅彥複又笑了起來。裴焱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笑容能讓人覺得如此之冷。“你覺得他殺不了?是因為他手裡沒有人皇戰戟?”
裴焱腦海中瞬間閃過了伊呂將重傷不醒的鬼王,抱入離困魔陣不遠的一處民舍中休憩的那一幕。
當時鬼王陛下手中……並無人皇戰戟!
那戰戟現在是在誰手中……?!
裴焱想到一人,眸光一震,脊背之上倏地一寒。孤塵仙君亦是瞬間寒目。
帶有欲藤花香的妖氣一出得陣來,伊呂就已察覺。
右手從袖中一揚,拿出一疊黃紙,左手即劃出不死之血迅速畫出除妖符文。
欲藤花妖察覺危險,亦本能地甩出花藤將飛懸而來的數張除妖符擊碎四散。
“是你。”伊呂冷聲道:“一直跟在欲魔心身旁的那隻欲藤花妖!”
虞紫雲看了他一眼,雙唇緊抿不言,下瞬即往南武城中一個方向飛身而去。
“想跑?我豈容得!”伊呂冷然一句,毫不客氣地一彈指,一串血珠即向紫衣之妖身上射去,下一秒數十張除妖符立時像受到牽引一般“唰”的一聲齊往虞紫雲身上貼去。
“啊!”欲藤花妖慘叫一聲,紫衣襤褸被他連血帶肉地撕扯甩開,才倉促至極地甩下了一身除妖道符。他腳下花藤長莖亦“簌簌”伸出,頃刻交錯成蛛網之勢,戒備警凜地擋在他和伊呂之間。
一道魔影倏忽出現,自伊呂身後由遠及近。
受傷已然不輕的欲藤花妖看見,猶豫了一瞬,而後緊緊看向了伊呂身後。
伊呂已然察覺到來人氣息,然並未回頭去看,一身青衣屹立如竹,溫潤中透著清寒之意,仍舊冷面凝目在面前花妖身上,凜然警戒。
你該警戒的人不是我。
虞紫雲但見他身後魔影舉起人皇戰戟,瞳孔收縮了一下,遲疑一瞬,忍著身上除妖符後的撕裂痛楚,數條花藤一絞,飛快向伊呂擊去!
伊呂與此同時感受到了殺意,卻不是來自面前花妖。
他被身後寒意侵身,後脊刺痛,終於意識到了什麽,迅速回轉頭向後——
魔息冰冷而戰戟臨面。
人皇戰戟一側彎刃上的寒光照在了面前青衣之人臉上。
羅歙手中戰戟揮落下來的那瞬,腦海中突然不受控制地閃過了四個字:她會知道。
伴隨這四字漫過心尖的是隱隱的戰慄,他在害怕。
因她若知曉,自己與她必再無可能。
我不會讓她知道。
羅歙這樣告誡自己之後,手腳卻仍是一陣冰寒,只因隱隱知曉,以她聰慧能為,自己若殺伊呂,她必能查出。
一霎那間揮向伊呂的長戟刃光一轉,徑直迎向了飛馳而來的欲藤花長藤。
戟刃寒光一掠,長藤碎落一地。
伊呂站在這一妖一魔之間,一時震懾久愣。
碎落在地的長藤一側,冷硬寒煞的人皇戰戟握於魔界少君手中,隱隱仍指著伊呂。
“你……”伊呂眉間微微一蹙,看著魔界少君遲疑出聲。
虞紫雲驚異於伊呂身後之魔不但未殺伊呂,反似助他,碎己長藤。心下已是大警,急欲離。
卻是下一瞬,一聲威冷至極的斥喝響徹一妖一魔一人耳側。
“羅歙!”
陰雲積聚,鬼氣驟強,黑色鬼影瞬息而至,一把握在了被魔界少君執於手中的人皇戰戟上。與此同時,霹靂驚閃刺目,五道紫雷毫不留情地伴隨鬼王動作落在了魔界少君身上。
一身黛墨長衣之魔始料不及地被五雷擊中,魔元五腑俱震,指間顫栗松開的同時一口血吐出,緊隨之強大的鬼氣迎面衝來,將魔界少君推出。
鬼域之主奪回戰戟緊執於手,戟刃正對羅歙,目色冷厲警凜至極。
伊呂愣了一下,隨即轉向鬼王便道:“旋歌,你出手太重,他並未……”
黛墨長衣之魔踉蹌數步站穩,嘴邊血色溢滿,魔元之上此前吸噬鬼主體內魔毒所余之傷未及痊愈,經此殺招,臉色寒白顫瑟。他看著鬼域之主,眼中幽然是恨:“我在你眼中,比不過這個凡人分毫是麽?!”
不是沒有想到,但當真眼見面前之景,還是心如錐刺。
羅歙指間顫栗。
會有些微慶幸自己未殺伊呂,他與她之間還留有那一絲可能;但又無法抑製地恨切!
恨切她為了別的男人!當真會毫不留情地向自己使出殺招!
羅歙胸口控制不住地起伏。
早知如此,他方才真該直接殺了伊呂!
心恨心怒心氣之余,又想六界女子千萬!向自己示好過的亦不下數千人,為何自己偏偏心喜了她?!
聽罷伊呂之言,鬼王眸中一閃而過的震愣和驚異,轉目看著被自己五雷擊中,嘴角溢血、一臉幽恨的魔界少君。
遲疑一瞬收起人皇戰戟,開口道:“對……”
道歉之語未及言出,羅歙的身影已經化為一縷魔息,消失無蹤。
困魔陣內。
二魔一仙一妖的身影縱掠相錯又分開,倏忽數次。
裴焱察覺魔君羅彥與自己交手始終未盡全力,不禁生疑。
數個時辰早已過去,他們若是急於出陣,在等伊呂被殺、此陣被破,未免太過從容不迫……
卻是這時,欲魔心飛身退開數十丈,伸手一抹嘴邊被仙力所震湧出的血,冷笑一聲幽寒道:“時辰已過,此時的南武想必已經大亂了吧?”
裴焱聽之一震。
“在這南武皇城,女子為卑受盡欺凌,她們心中所積怨恨只需輕輕一引,便能化作無盡魔厲煞氣,凝成魔元。但我一直壓製著不讓她們入魔,等的,就是魔君陛下交代的這一日……”欲魔心極盡嘲諷道:“但壓製之法的關鍵,卻不在我身上,否則你二人覺得魔君陛下何以會將雲兒送出——”
言之未盡,一身黑衣紅紗的女魔突然一口血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