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者以黑布蒙了眼,一者目不能視。
黑暗中兩人的觸覺無疑要更為敏銳。
裴焱掙動雙腿發現它化成了魚尾並毫無所知地用尾鰭纏上了水中另一人緊實的腰身時,腦子裡有一瞬是懵的。
肌膚的觸感很清晰。光滑、緊實,流轉著淡淡的溫度,腹肌平整而不突兀,觸之緊繃,剛強冷硬充滿力量感。是自己所熟悉的八塊腹肌的觸感,更似比自己當年比(打)賽(架)打出來的手感還要硬實勻稱。
手感真好……不是,尾感真好。
裴焱恍恍然地發現自己的尾巴很敏感,擁有比手還敏銳的觸覺,纏在孤塵仙君腰上的觸感比用手一寸寸摸過來還要清晰……
等到反應過來自己正用尾鰭纏撫孤塵仙君的腰腹時,水中之妖連尾巴帶全身每一片魚鱗都差點燒了起來。
我靠!我還要臉嗎?!
裴焱迅速抽回尾巴,蜷成了一隻體態猶為修長的蝦米。
快烤熟的那種。
語無倫次道:“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是覺得冷……因為泉水太冷所、所以不知怎麽就……”
“無事。”孤塵仙君未待裴焱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默聲道:“靜心,療傷。”
裴焱黑布下的眼睛幾分傻愣地偷覷著他的方向。
泉中複靜。
面前仙人的反應未免過於平靜……亦或溫和了……
裴焱想起來自己剛剛發現他女身秘密跟著他說要一起泡靈泉時,孤塵仙君拂袖而去、絕不容許自己靠近他一步時的模樣。
“以他敏銳,泉水微動、我尾巴剛伸過去的時候他就應該已經察覺了……為什麽沒有製止自己?還任著自己用尾鰭來纏他……”裴焱想到這裡,眼中禁不住熠亮,心裡湧出一層喜意。
他已然慢慢接受我了?
即便只是男身,裴焱有感,面前仙人已然真的把自己看作了摯友兄弟,可以非常親近的那種。
否則以他冰冷難近、不近人情的脾性,怎可能容忍旁人肆意觸碰他?更何況是靈泉療傷赤身裸(luo)體的時候。
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心裡甚至想知道他現在能容忍自己到哪一步?
以他羅浮山孤塵仙君的身份可以對他這個妖界皇子縱容到哪一步?
尾巴肆意地在冰冷的泉水中擺動了一番,裴焱微揚著唇,纖長柔軟有如蒲扇一樣的尾鰭有意無意從孤塵仙君身之上劃過,細膩溫清的觸感從魚尾末稍傳至全身,也傳至孤塵仙君周身,水中靜坐的仙人突然伸手製住了裴焱還欲擺動的尾稍。“別玩了,靜心。”
臉上揚起更深的笑意,裴焱尾巴一擺極為靈活地擺脫了他的鉗製,纖薄修長又溫軟的尾鰭再度輕輕纏上了孤塵仙君,先碰一下,戳一戳,然後掃掃他腹部塊落分明的腹肌。
自己的八塊腹肌還沒練出來,先掃掃老婆這具男身的感受感受這熟悉感也是好的~
尾鰭再度卷上來時孤塵仙君明顯較前一回更為僵滯,雖不過短短一瞬,卻足以令他恍惚輕怔。
仙人緊接著眉間一擰再度鉗製住了裴焱靈活肆意的尾稍。用力微大。
單薄纖長的尾鰭在他手中若有若無的掙扎擺動,長鰭掃過仙人側腕、手臂時會留下十分清晰的觸感,細膩、溫涼、柔軟,像女子柔弱無骨的指尖輕輕滑過男人的臂。
“別再摸了。”孤塵仙君眉間擰著,語聲低沉:“有些不適。”
裴焱聞言一驚,立時收起了玩心:“哪裡不適?”
孤塵仙君解釋不了身上竄出的陌生感受,擰眉許久,輕輕放開了他的尾稍。“沒什麽。”
裴焱安分地將尾巴收回了,察覺他氣息確實比之前浮動,到底不放心,掙扎猶豫了一瞬,輕輕遊到了他身邊。“是傷口疼還是眼睛不舒服?”說著一隻手便伸出忍不住想看看他胸口傷勢。
孤塵仙君感受著這條鮫人在自己身側遊曳,強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衝動。至於為什麽會有此衝動,他尚且不明。
只在他近身之後焦躁地擰眉道:“都不是,我無事。”末了又道:“靜心療傷,別亂動。”
裴焱聽出了他語聲中的焦躁,默默將伸出的那隻手又縮回去了。“好,那我不擾你,你先療傷。”
他說罷終於遊開了一些,只不過比最開始時兩人各在一頭的距離還是近了太多,離仙人不過數尺,孤塵仙君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在水中擺動魚尾拂開泉水漾開漣漪,將寒涼的泉水不經意間推到自己身邊來時的輕微波動。
如被無限放大,一圈又一圈地在仙人心底漾了開來。
首次覺到思緒有些不受控制,腦海中一片紛亂,間或有一尾燦金色豐滿修長的魚尾劃過,金鱗燦熠,微光流轉,剔透華美,他在匯靈山元微仙子洞府中曾見過,孤塵仙君隻覺身上竄起更多陌生又莫明的感覺……
不稍片刻,仙人“唰”的一聲從水中站起,滯聲道:“今日便到這裡,我先回了。”言罷轉身便由腕間靈藤指引上了岸。
裴焱方才靜下心來感受靈泉效力,只有尾巴無意識地輕輕擺動一二,忽然聞言愣了一下,抬頭扯下黑布,便見他立身岸上背對自己穿回了衣物,身影在夜色中有些影綽,不多時不聲不響地離了。
裴焱忙要爬起:“那我也回了。”
孤塵仙君頭也未回地阻道:“你在泉中多留片刻。”
“……好。”裴焱看著他行遠,心裡已經在後悔自己方才的孟浪行徑,似乎又引起他不適,到底本性不喜,所以本能地疏離避開。
裴焱懊惱地呼了一口氣。
即使他現在不會拒絕自己,自己也不該如此冒昧無禮得寸進尺,明明已經想好今後要正視孤塵仙君這一身份、多多尊重他的意願和感受。
次日一早裴焱在神棲峰上逛了一圈。
除了沒有其他隊伍的學生回來,學府苑的老師和饗苑膳堂都還是一如往日,裴焱在膳堂裡和神侍天筵打了個招呼,要了一缽補氣固元的藥膳帶回。
“不成想無淵殿下任務完成得這樣早。”神侍天筵一面將藥膳遞給面前之妖一面讚許道:“還是‘危’字任務,殿下果然有過人之處。”
裴焱笑著回了:“運氣好和孤塵仙君、鬼王陛下、瓊華公主在一隊而已~他們厲害。”
神侍天筵面色更為溫善:“殿下謙虛了。”
裴焱前腳一走,金蟾子便聞訊而至,少年模樣的人面色有些靦腆,猶猶豫豫地向神侍天筵問道:“妖界七皇子是不是來過?他、她……怎樣?”
神侍天筵奇怪地看了藥仙一眼:“他要了一盅藥膳走了。”
金蟾子面色便鬱:“既有不適不來找本藥仙,卻隻來弄些藥膳補補,這隻妖怎麽那麽傻?!”
神侍天筵平聲道:“無淵殿下既將藥膳帶回,多半是給旁人帶的,他自己看著面色不差,應是不需要找藥仙看診的。”
想也知道她是給誰帶,金蟾子聽罷更氣了。
裴焱回了天境院,把藥膳送入了南居。屋內陳設一如昨日,絲毫未變。
“當歸山藥湯,有補氣固元之效,你喝嗎?”裴焱說完又道:“如果你不想喝我就拿回去,或者給你換你想喝的?”
未經靈藤指引,孤塵仙君應是憑著昨日靈藤帶他走過的記憶從屋內行出,在小廳圓桌前坐了下來。
裴焱看著他摸索了一寸,才從膳盒中自行將盛滿藥膳湯的小碗端出,又由靈藤去取了盒中小杓,遞到手中來用。
裴焱看見他手中之杓落下時偏離了小碗,便伸手輕輕去接了:“偏了……我喂你喝吧?好麽?”
白衣仙人靜滯了一瞬,而後將手中之杓輕輕偏過指,遞給了他。
裴焱將舀滿藥膳湯的白瓷小杓輕輕碰到他的唇,孤塵仙君便張開口將杓中藥膳湯喝了。一杓又一杓,直至碗盡。
二人都未言語,裴焱看著他如此好脾氣又配合的模樣眼中不自覺地染了笑,溫意滿眼,最後一杓喂罷伸指輕輕拭去他唇上所沾些許藥膳湯……回過神來,指尖一頓,兩人都怔。
“……”
裴焱幾乎快對自己無語了。迅速收回指來揚笑道:“那你休息,我把碗杓還回膳堂……”
仙君默聲少許,開口道:“神侍天祁所言你的課業,我可替你補一補。”
裴焱一愣。
而後眼中熠亮,立時笑著應道:“好啊!”
“那便從六界通典這一門課始,我將應記之點口訴與你,你用筆亦或用心記,明日再口訴與我。”
裴焱微愣:“明、明日就口訴與你……?”
孤塵仙君點頭:“嗯。”
“……”
一門課一天?當天記第二天背?這是什麽強度??
他是不是對我的課業或者記憶力有什麽誤解??
裴焱幾度咽聲,沒敢說自己不行。
從卯時到辰時再到巳時裴焱掐著自己大腿逼自己高度集中注意力聽他口訴完了六界通典這門課。
然後下午抓耳撓腮地默記默背默寫。
“人界分東靈、南武、西滄、北恆四洲,其中南武皇室極度男尊女卑;北恆極度女尊男卑;西滄則雙王當政;東靈……東靈……”天色已經昏黃,裴焱默寫到這裡又卡了殼,恨不能以頭搶桌爾,苦思冥想半晌仍然想不起來,隻得又轉目偷偷去看窗前坐榻上打坐的仙人,咽聲。
“東靈原本女子也可以登帝,後來與南武相交甚密受其影響逐漸偏向男尊女卑。”坐榻上的仙人複又訴與了他,已然不知是第幾次,然語聲無起無伏,好似並無一絲厭煩厭棄之意。
裴焱趕緊低頭記在自己面前的手抄上,然後接著背。“東靈原本女子也可以……”
日光漸黯,夜色已臨。
半晦半明的南居內一者枕著桌子上厚厚一疊紙墨小聲地打著鼾;一者端坐於窗前坐榻上閉目打著坐。
白衣仙人待周身仙力再度流轉運行過一遍,睜開了眼,於一片深不可見的黑暗中聽著屋中那起伏有序、平緩輕淺的鼾聲。
心中莫明地升騰起一種奇異的情緒,似平靜、似安穩,似記憶深處還存的炊煙嫋嫋、流水潺潺。
腦海中的思緒驀然又有些遊離,他虛無不可見的目中似見了沂山腳下,茅屋小舍,枯黃的油燈下一身煙青色長裙的女子手中拿著一隻小鞋在穿針引線地慢慢縫補,間或抬頭來對著自己笑一笑,柔柔地道一句:“快好了,州兒別把腳從被子裡拿出來,娘就快縫好了。”屋舍那一頭另一張長榻上,便是一身白衣的男子一手枕在頸下一手拿著書卷,側躺著面向母親的背影若有若無地打著鼾。
燈芯不時輕爆兩聲,映著母親輕輕翻動的雙手,在昏黃的泥牆上投射出一片靜謐如斯的安穩祥和。
往事如煙,流年似水。最後都被大雨中衝刷流淌的血水覆盡了。
孤塵仙君斂目,垂眸,寧聲,靜靜地端坐於矮榻上,許久未動。待到夜深,他似忘了自己已成仙,而屋中另一人是隻妖一般,憑著記憶下榻,將身上白衣脫下披在了桌前之人身上。
“前天、昨天、今天,無淵殿下都在孤塵仙君的南居裡一直未回!”瓊華公主聽完侍女紅珠的稟報興奮地重複道。
“嘖嘖嘖好好好,可以可以,他們肯定是在徹夜長談、刻苦學習、廢寢忘食,才不是難分難舍乾脆同宿了呢!!!本公主懂的懂的!絕對沒有多想~~~啊哈哈哈!!!”
侍女紅珠看著自家公主滿面潮紅、興奮過頭的模樣:“……”
在孤塵仙君面前硬逼著自己強記了七天課業的裴焱隻覺自己現在滿腦子都是靈武域地志、煉藥學、仙界諸講、魔界諸講、人界諸講……背到精神萎靡、兩眼昏花。
“其實比起課業……我更想要變強。”裴焱無比誠摯地看著坐榻上的仙人,艱難道:“課業測試什麽的,只要不是零分就行?”
孤塵仙君應該是看不見他飽含著痛苦、真摯的痛苦、真摯且難以再承受的痛苦的眼神的,但靜滯片刻後還是與他點了頭。“那我便教你吸納天地間的靈氣增強自己的妖力,兼之與妖刀萬劫適用的刀法吧。”
臥槽這個好!
“你妖力親水,應選一處水之靈氣較為強盛的靈池水側修行。”孤塵仙君想了想,與面前之妖去了仙源洗劍池。
四周幻境密布,山石錯落,洗劍池旁草木幽深、一片碧鬱,裴焱按他指示盤腿坐在洗劍池旁一塊平整的大石上,勉強靜心打坐……一想到這池水像化屍水一樣什麽都能洗去就提心吊膽,生怕自己靜心靜得太過一個不小心掉下去成了其中一瓢水。
孤塵仙君始終未感覺到他妖力順利遊走過周身,片刻後,眉間微擰,順著靈藤指引準確地伸手按在了他丹田之上,以氣助引。“閉目,靜心,感應天地間的水之靈氣。”
他的手方按上裴焱下腹,裴焱腦子便懵了,平素冰冷如玉的掌心此時不斷輕移引氣,在藍衣之妖平坦的小腹上摩挲出若有若無的溫度……
裴焱全身的觸覺都似集中在了面前之仙覆在自己小腹的那一隻手上,全部精神力都在不受控制地跟著他的手遊走。
每輕移一寸,都想要戰栗,似沉溺又似抗拒,激得裴焱好幾次都想緊緊按住他的手,又想緊緊按住他的人。
不稍半刻,滿頭冷汗。待到仙人終於帶著他體內妖力運行過完整的一個周天,裴焱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有一刹那的衝動,是推他一把。
“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裴焱撇開視線不看他,一遍遍地在心裡默念:這是孤塵仙君、孤塵仙君、孤塵仙君,不是未來老婆、不是未來老婆、不是未來老婆。
在洗池劍旁修煉數個時辰後,孤塵仙君便於幻境外的梨花林中指點裴焱刀法。
妖刀一出,妖氣彌漫,整個梨林中的梨樹倏忽間全部開花,大片紛紛揚揚的雪色在妖刀寒芒中飄零而落。
孤塵仙君一招一式地授予他,再用靈藤於他演練時模仿他所練,從而指正。錦屏靈藤不下數百次地於他錯漏時倏地伸出,不輕不重地抽在他手腕、肩頸、腰胯處,指出其錯。
“此刀法名為‘橫江’,正適合親水者修行,雖出自仙門但霸道強勢,仙門中已少有人練成,可與此刀相配。”孤塵仙君一身白衣靜立於一株白梨下,幾乎與滿樹盛開的梨花融為了一體,眼望裴焱所在,語聲沉靜地訴與他。
裴焱回看他,目光微怔,有片刻恍神。“既是仙門刀法,你教給我會不會有事?”
孤塵仙君搖頭。“不會,此刀法不為任意仙山所有,創此刀法者是個散仙,且已仙逝。”
裴焱仍是看著他:“你不是用劍的麽,為什麽會知道刀法?”
孤塵仙君平聲回:“隻默記了一遍,以便拆解別人的招式。”
裴焱愣了一下,自己不學的刀法也默記於心,只為了萬一遇到練此刀法的人能拆解他的招式……如此博武強學謹慎,難怪孤塵仙君會這麽強。正出神間,驟然一陣疾風吹來,林中白梨如大雪一般紛揚飛舞,裴焱妖刀正揚,入目都是梨花,一時辨不清方向急撤妖力,害怕誤傷一旁仙人。
誰知妖力撤地太急,反被萬劫妖刀中強大的妖力反噬,一時氣血翻湧,踉蹌後退。
錦屏靈藤似是察覺,及時伸來卷住了裴焱一臂,孤塵仙君也隨之而至,伸手扶住了他。
裴焱隔著落雪一樣的白梨,看著花瓣飄零中靠近自己的仙人,恍惚,怔神,心悸。
“你繼續練。”孤塵仙君放開他,轉身要往梨樹下行回。
裴焱急步而上,於此時喚了他一聲:“洛寒州。”
白衣的人聽聞喚聲回了頭,一片梨花瓣正於此時落到他雙唇所在的位置,裴焱不自覺地摒了息,微一傾身,隔著那片懸落的梨花瓣吻了一下他的唇。
仙人神色輕怔,有感唇上有什麽稍觸即離,伸手來撫,接到了一片梨花瓣。
“今天練了很久了~我們回去吧!”裴焱語聲輕快,愉悅揚聲,面色如霞,雙眸熠亮。
孤塵仙君將手中花瓣隨手撒落在了林中,應聲與他:“好。”
待藍衣之妖先行走出數步,錦屏靈藤悄悄伸到孤塵仙君面前,枝芽輕搖,然後點了點孤塵仙君的唇。
白衣仙人步下一頓,神色便震。
作者有話要說: 三火:我要燒了這藤。
錦屏靈藤:嚶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