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暖日,學府苑中。
晴光從學堂外斜斜灑落,映著滿目柔光鍍滿了白衣仙人周身。
學堂最前面金蟾子繃著一張秀氣的臉在演示煉藥火候。
裴焱一隻手撐著下頷,轉面對著孤塵仙君,堂而皇之地在看。
六界中人看在眼裡,心下唏噓搖頭不已;妖魔之眾則連連暗罵:不要臉的狗男男!
孤塵仙君身上雖仍有寒壓散出,但並不太重,想必是顧及顏面,叫他收斂……只是這妖界七皇子不但不知收斂,還久久未移開過視線。
那眼神,太瘮人了!直白露骨地叫人起一層雞皮疙瘩。
真的受不了!
六界妖魔都忍不住又暗罵了一句。
此時學堂裡每位學生面前都放著一鼎小丹爐,眾人正按照金蟾子說的將十數種藥材按順序一一放入爐中。
白衣仙人放罷,終於忍無可忍,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裴焱,冷寒道:“轉過去!”
裴焱便一笑,對著他眨了眨左邊一隻眼,應道:“好~”
有意無意一直盯著他二人的君懷遠看到:“……”
裴焱順著他轉目回去,開始胡亂將藥材往小丹爐裡扔。
那簡單粗暴的動作看得金蟾子額角青筋直跳。“順序全錯了!”他盯著妖界七皇子驀然氣道。
末了,不知為何又放軟了聲音,過來指點道:“先放赤火睛、再倒百裡霖、然後是玲瓏草、陰風芽……”因為壓著火氣,金蟾子過來指點的動作很大,幾味藥草被他一丟斷葉殘根左右四濺。
裴焱笑點頭:“謝老師指點。”
金蟾子看著他臉上的笑意語聲便一頓,下一秒動作明顯放輕,咳了一聲道:“也沒有多難,還不懂就過來問我。”眉頭一蹙,又道:“不用看孤塵仙君的。”
裴焱應道:“好。”
隨後金蟾子一轉身,裴焱便看到有顆玲瓏草的草葉濺到了孤塵仙君長袖上,他笑了一下,伸手過去給他撿了。“有顆草葉。”
白衣仙人轉目看他,裴焱便執著手中撿起來的草葉對他搖了搖,語帶笑意:“之前聽瓊華公主說……”說到這裡突然醒神,聲音便消,裴焱略有點尷尬地咳了一聲。
欲言又止。
白衣仙人冷目看他,微微擰眉。
“你……那個……每月都有那麽一兩天……不舒服……”裴焱覺得臉上有點燥熱:“……是為什麽?”
白衣仙人聞言眸光微震,眉間一時極凜,沉冷道:“閉嘴。”
裴焱抬眸輕輕看他一眼。“我知道了,我不說。”
午後課畢,金蟾子還未走出學堂,橫公魚便一跳一跳開心道:“去膳堂!去膳堂!!魚兄他妹快來!!我們一起去膳堂吃糕點!!!”
小蘿莉等孤塵仙君走出了學堂就奔了過來,一把抓起了桌子上的橫公魚:“走走走!”
鬼王微笑搖頭已離,一旁裴焱道:“等等,我也去。”
一人一魚便都轉頭看他。無憂道:“哥你之前晚膳時辰不是都不肯來嘛!”
裴焱道:“以後都去。”
到了學饗院膳堂,無憂和橫公魚剛坐下來準備吃桌子上的糕點,便見裴焱起身要走。
“哎???哥你不吃啦???”
“對啊魚兄!!糕點才剛端上來哇!!!!”
裴焱將打包在手裡的食盒提了提:“我是來打包藥膳的。”說完笑了笑,便先回了。
無憂和橫公魚看著他走遠,齊聲道:“哥他(魚兄)終於承認自己有病!知道吃藥了!”
橫公魚抬起一隻魚鰭:“不過藥膳能治好他的眼睛嘛???真的不試試我的鰭,包治百病的!!!”
無憂拿起一塊冰糖百合馬蹄羹咬了一大口:“等他治不好再用你的鰭!!!”
橫公魚連連點頭:“哦哦!!”
天境院中,裴焱正欲扣南居的門,便見白衣仙人從靈泉那邊行回。
孤塵仙君徑直越過他行入自己房中,裴焱亦步亦趨地跟進去,就不給他關門的機會。
孤塵仙君微微擰眉,駐步,回身,冷冷淡淡地看著他。
裴焱將食盒中的當歸枸杞銀耳紅棗湯端出來。“我問過茗仙君了,雖然修仙辟谷,但受了傷藥膳也是有助益的。”
裴焱將碗往他那邊挪了挪:“特地給你帶回來的,補血補氣,還美容養顏……我看著你吃。”
白衣仙人看也未看桌上的藥膳湯,隻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一臉“你有什麽毛病”的神色。
裴焱:“你不吃我就不走。”
下一瞬裴焱被錦屏靈藤裹著從南居裡扔了出來。
君懷遠正從西居走出,看見,臉色頓時有些難看,看著裴焱忿道:“小師叔傷還沒好呢!”
裴焱拍了拍錦屏靈藤的藤芽,靈藤溫和地放開他、縮了回去。南居的門隨即合上。
裴焱爬起來撣了撣衣服上的泥塵。“我知道啊。”
“知道你還這麽急著往他房裡去?!”君懷遠臉都氣紅了:“你就這麽……”
欲求不滿……?!
裴焱回頭看了一眼南居的門。喃了:“不知道他吃沒吃,多少還是吃點的好。”
君懷遠沒仔細聽到他的喃聲,看見他又望南居,氣不打一處來。“你就這麽喜歡……”言之未盡,猛地閉了口,僵著臉色轉身就走。
“這麽什麽?”裴焱回過頭來看向君懷遠站的地方,人已經不見。
次日,裴焱與他們一道去學堂,忍不住在白衣仙人左右問了:“昨天的藥膳湯,你……”
白衣仙人置若枉聞,也不說喝了還是沒喝。
裴焱便忍不住看著他歎氣:“何必為難自己,你自己身子要緊。”
孤塵仙君面無表情地越過他便往學堂,裴焱最後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還是沒喝。
“不管他喝不喝,送還是要送的。”裴焱歎道:“否則以後氣血兩虛,吃虧的還是我。”
一連送了幾日,裴焱也沒見他當面喝過。
數日下來不光學院裡認定他倆狗男男關系的六界中人,便是連橫公魚都感覺出來魚兄整日都在圍著孤塵仙君轉。
膳堂的包廂裡,無憂一隻手撐在下巴上:“那個神經病煞星絕對不可能是女的!!!我們得想辦法讓哥哥他清醒過來!”
橫公魚用魚鰭“噠噠噠”地拍著桌面:“嗯嗯對!不能讓魚兄再認錯人了!!!萬一他仙女老婆因為這個跑掉了怎麽辦?!!!”
被他倆一人一魚硬拖來的鬼王及鬼將三人對視一眼,目色都有點複雜和尷尬。
魑將、魅將看向鬼王:“吾王……”
無憂也馬上抬眼看鬼王:“你知道得多啊!你說怎麽辦?!萬一我哥把他當女人的事,被那個神經病煞星知道了!!!那個煞星一個惱羞成怒……”
橫公魚急道:“對哇!!!連我都感覺得出來那個仙君超可怕!!!到時候魚兄就死定了!!!”
鬼王思忖片刻,便道:“無淵殿下似乎已然認定了孤塵仙君是女非男,如此我們便不宜直接與他反駁。”她頓了頓,道:“這樣吧,我們隻叫他自己去驗證,不如與他說……”
無憂和橫公魚一左一右拽著裴焱到膳堂裡。
“哥!想知道那個神經病煞星是不是女的,你就這樣。”
橫公魚:“用男孩子喜歡的方式對他!!看他喜不喜歡!喜歡就是男的!!!不喜歡就是女的!”
喜歡的他肯定喜歡的!!!魚兄你就會知道他肯定是男的!!!
裴焱聽得若有所思。
無憂再道:“然後再用女孩子喜歡的方式對他!!!看他喜不喜歡!喜歡就是女的,不喜歡就是男的!!”
不喜歡的不可能喜歡的,哥你就會知道他絕對是男的!!!
裴焱道:“你們說得有理。我顧及他事出必有因,也沒有和他當面對證過。”他正色點頭:“但畢竟關乎我二人的終生大事,也不宜草率,我是該再驗證一下。”
未過幾日便到了月末,紅衣白發美豔至極的大美女白澤第一個拿著考題來了學堂裡。
“每個月末都有課業測試和試煉測試,這些你們都知道了吧?”白澤柔聲笑道:“今日便是‘六界通典’這一門課的課業測試。”
她說著便輕揮紅袖,將手中考題卷放到了所有學生面前的桌子上。“一個時辰之後收卷。”
半個時辰之後白衣仙人揮手將答卷交了上去。
白澤溫柔看他,點了點頭,白衣仙人便也點頭示意了下,而後行出了學堂。
裴焱看他行出,留下空白答卷便也跟隨走出。
白澤看著他二人的背影,溫柔淺淺地一笑,搖了搖頭。
隨後學堂裡眾人便也陸陸續續開始交卷。
學堂向天境院回的小徑上,裴焱左思右想,與他問道:“孤塵仙君覺得,此屆學院裡哪個女仙更漂亮???”
裴焱見他自顧行路,不予理睬,便又詳細問道:“是蓬萊仙島的靈韻仙子,還是太白仙山的紫霄仙子?”
仍是不言不語。
裴焱:“靈韻仙子是靈修,清雅溫和,膚白貌美,氣質如蘭,我看有不少仙君和人界皇子貴胄都仰慕她……紫霄仙子則是劍修,恩怨分明,灑脫坦率,性情十分豁達,與人相處甚佳。這兩位可以說都是難得一見的絕代佳人,你說對……”
白衣仙人冷冷打斷了他:“閉嘴。”
“你不喜歡?不感興趣嗎?”
白衣仙人直接禦風便走,將他一個人甩在了原地。
裴焱摸了摸鼻子:“看來是不喜歡、沒興趣的。”
下一瞬便笑了笑,柔聲道:“男人都喜歡美女,你卻連聽都不肯多聽。”
下瞬他又摸了摸下巴,思忖道:“不過女孩子一般喜歡什麽??”
偏巧小徑旁開得正盛的桃花落了一瓣,悠悠緩緩地飄到了裴焱面前。
“花?”
裴焱想了想,展顏。“是了,哪有女孩子不愛花的?”
他走近幾株粉桃,正欲采,手又頓住。
“不過這學府苑小徑上的桃花,他每日來來去去都能看到……實在沒什麽新意。”裴焱想到那人一身白衣,搖了搖頭:“而且看他穿著就知道他的喜好應該更偏向於素雅清淨,桃花的粉色他不一定喜歡。”
裴焱突然想起來一處,眼中一亮,身影一閃,往神之嶺去了。
仙源洗劍池所在幻境之外。一片白梨似雪,清清淺淺地開著。
裴焱往裡走了走,看著便道:“衣白人白梨花也白,還是這樣白淨的梨花更配他。”
不過下瞬環顧一眼,裴焱又道:“不過好像開得不夠多?”
抬步再往梨林深處走了半晌,便見還是花苞更多。
“要不然等它再開開我再來采。”
正轉身回頭,忽然聽見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簫聲。
清幽寂寂,遠遠淡淡。
裴焱聽了一瞬,忍不住循聲走了過去。
便見不遠處一株極為繁茂的梨樹上,一襲淡綠色長衫的青年闔目躺在梨樹橫枝之上,冷白的十指輕點,正面色極淡地吹著手中一支通透潤澤的白玉簫。
聽到腳步聲,他停下了十指。
裴焱便覺打擾了他,向他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便欲轉身就走。
對方也未示意也未回頭,只在簫聲一頓之後,又重新輕點十指,繼續吹簫。
裴焱走了幾步,便見身旁原本還是花苞的白梨慢慢綻開,梨林之中驀然一片花香四溢,清幽冽冽的梨花清香飄散開來,流轉不歇。
裴焱眼中便亮,笑了一笑,伸手采下。
幾步之外的簫聲忽然飄散,綻開的梨花瓣也靜止了下來。
清幽淡淡的男聲從橫枝那邊飄來。“花木離枝則死,采了做何?”
裴焱看見花瓣不再綻開,猜到了什麽,便轉頭看向他:“它們是聽到你的簫聲開的?”
橫枝上的人終於轉頭看向了他,眼神淡漠遙遠。
他點了下頭。
裴焱便回他道:“我采了送人。”
對方靜默了一瞬,道:“為什麽不帶她來這裡看?”
裴焱聞言便笑了一下:“矜持得很,肯定不應我。”
橫枝上之人沉默。
半晌又道:“心上人?”
裴焱乾脆承認了:“是啊。”
一襲淡綠長衫之人抬眸望著他,驀然道:“你才離開妖宮多久,都有心上人了。”
裴焱不由一震,重新轉目看向了他。似曾相識,又好像不識。
知道自己來自妖宮,必定是原主認識的人,但一時又無記憶,裴焱便猜測原主大概跟他不熟。
他滿面淡然地躺在橫枝之上,伸手輕撫手中長簫,語聲淡道:“你像換了一個人。”
裴焱更震。
他不再說話,十指搭上玉簫孔洞,又開始閉目吹簫。
簫聲仍舊遠遠淡淡,清幽寂寂。
這次除了裴焱已經采在手裡的數枝白梨,滿林梨花忽然紛揚落下,刹那間花開又謝,零落滿眼。
裴焱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妖宮一處,碧瓦青簷,也是這樣滿院白梨。
一位身著綠衣的美貌女子抬頭望著院中躺在梨枝上的少年,語聲輕柔……女子說:“念兒,吹些開心點的調子吧。”
少年把簫輕撫,滿面淡色:“只要你我還在這妖宮一日我就不開心,又如何吹得出開心的調子。”
裴焱忽然回頭,重又看向了那一如既往慣於躺在梨枝上的人。“四哥?”
妖王第四子——水雲君無念。
真身隨母,白梨樹妖。
無念微微點了下頭,似應似不應,闔目吹簫,不再言語。
天境院中。
陸季疵過來南居給白衣仙人重新看了看身上的傷。
看罷脈相無礙,陸季疵便收回了手。“小師叔畢竟仙源深厚,再加此處靈泉療效,傷勢愈合很快。”
孤塵仙君點了點頭。
陸季疵鼻子靈敏,聞著鼻尖若有若無的氣息,便道:“聞著小師叔身上所染淡淡妖氣,便能知曉小師叔近來和無淵殿下相處甚好。”
白衣仙人聽罷,擰眉:“我身上有妖氣?”
陸季疵心道:小師叔極厭妖魔氣息,必定不喜……但他如今與無淵殿下感情正好,總不能叫小師叔離無淵殿下遠點,以散妖氣。
便道:“可以用外物掩去,在屋中放些花木之流,帶香味的。”
白衣仙人面無表情,半晌未言。
陸季疵便含身退回了自己居所。
天色向晚,霞光如練。
裴焱拿著一束梨花入了院。
心下微有些忐忑不明:孤塵仙君真有可能喜歡花麽?
行至南居前,遲疑良久,伸手扣了門。
此次不同往日的冷寒,裴焱剛一敲門屋中之人便把門揮了開。
暮色裡,他看見白衣仙人冷冷淡淡地坐在椅中,抬眸向自己望來。
裴焱禁不住對他一笑,將手中梨花揚了揚:“梨花,送你,要麽?”
屋中之人一副冷若寒霜的模樣,看著他半晌沒有言語。
裴焱心如擂鼓,便道:“不喜歡……就算了。”
白衣仙人開口:“不許再日日往我房中跑。”
裴焱怔色,而後便道:“我把藥膳轉由茗仙君交給你,你喝了我就不來。”
屋中之人眉間一擰,臉色冷寒。“……回去!”
裴焱暗歎一口氣,轉身回自己的東居。
剛行出一步,身後又傳來白衣仙人微冷的語聲。
“花留下。”
裴焱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渣仙君!不喜歡人家不能要人家送的花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