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仙人躺在雕龍遊鳳紫檀木床榻上,鏤有團簇牡丹月白色紗帳垂掛在床沿兩頭。
裴焱和瓊華公主一左一右站在榻前兩側,緊緊盯著正給榻上仙人把脈青衣之魔。
他一靠近,已然失去意識白衣仙人昏沉中亦蹙緊了眉宇。
裴焱有感些微殺氣凝於孤塵仙君周身,無言訴說著他對近身之魔厭惡。心下頓時更一緊,強忍上前打斷並逼開此魔衝動。
“如何?”裴焱又往床榻邊行近了一步,有意無意峙在了床榻前,擋住了白衣仙人大半個身子。
青衣之魔眼見他動作,眼中興味一閃而過,下一瞬複又凝神,續為榻上仙人看脈。
久久,微微一愣神,他開口道了一句:“這位仙君筋脈……倒是十分特異,不似常人。”
裴焱馬上一蹙眉:“……什麽意思?”
青衣之魔輕輕搖了搖頭:“在下也不知……難以詳說。”頓一瞬,他道:“畢竟除他之外,在下也未給其他仙人看過脈。”
“那你怎麽知道不一樣!”瓊華公主十分懷疑地瞪了他一眼。
分明是挑釁言語,此魔聽得卻無一絲慍惱神色,反而露出一抹十分隨和又無奈笑意,語聲溫和地回了:“姑娘說得是,在下也不過是有感一種說不出來怪異感,幾分違和……並不能斷言什麽。”
瓊華公主便盯著他擰起了細長柳眉,只聽在耳中,沒再懟他。
裴焱則怔了一瞬,而後微微一愣。難道是……
他想到:長時服用混元陰陽幻丹女扮男裝,想來定會對身體有幾分影響……?
裴焱覺得是。
下瞬便忍不住轉目多看了榻上仙人一眼:所以老婆究竟為什麽一定要女扮男裝?
“那他身上魔毒?”裴焱又問。
“這位仙君應是被七枚以上劇毒魔針同時打入了體內,魔息魔毒同時侵入元府,加之仙元在此之前已然反噬自傷。”青衣之魔放下榻上仙人腕脈,和緩道:“故暫時無法自行運轉仙力逼出魔毒、袚出魔息。”
他抬頭來回看向人界之女和少年之妖,溫言道:“不過這位仙君本身內元應是極強,即便在此萬魔城中被壓製了大半仙力,仍舊用余力將入體魔針逼出了大半,余下魔毒魔息雖盛,但只要再給他七日時辰,他應也能慢慢自行逼出。”
瓊華公主聽罷面露欣然之色。
青衣之魔下瞬又續道:“只不過仙元反噬受傷同時又要與魔息魔毒相抗,他這幾日定會受一番魔毒蝕心之苦……必不好受。”
“魔毒蝕心?”裴焱聽到,心上無意識地擰了一下。“一連七日?”
青衣之魔回看於他,微微頷首:“魔將紫纓號為毒魔,乃我萬魔城魔主麾下五魔將之首,她所用魔毒皆有腐心蝕骨之效,對仙人尤其強效,他中此魔毒,勢必得忍一時了。”
言罷,便見面前美貌絕倫少年之妖目露震色、眸光顫了一下。
青衣之魔心中微愕。
他莫不然是在心疼?
“有沒有別辦法?”裴焱默然一瞬,看著面前之魔問道:“不用等七日、不用只靠他自己將魔毒逼出……”
“你想助他早日解毒?”青衣之魔回看向面前貌美小妖,心上竟也忍不住跟著牽動了一下:“你可是……舍不得看他受苦?”
裴焱聞言眉間一蹙,毫不諱言道:“廢話,我當然舍不得!”
青衣之魔聞言便愣了一下,下瞬禁不住彎唇一笑:“你這小妖,倒是實忱。”
瓊華公主揚聲來道:“他肯定舍不得……還有你攔下我們時候不是說能助我們給仙君解毒麽!怎麽這會兒又要讓仙君自己熬過七日?你這算什麽幫助呀!”
青衣之魔眸光微垂,便歎了口氣:“兩位說得是……那在下再提供兩位另一個解毒法子。”他抬眸正視裴焱道:“鴆魔血。”
青衣之魔來回掃視了他二人一眼,便道:“我萬魔城中有一暗樓,樓中住著一魔名鴆,她以劇毒為食,其血能吸噬出旁人體內魔毒。”青衣之魔道:“若能求得她身上小半碗毒血做為魔息之引,我便能用其在片刻之內吸噬出這位仙君體內魔毒。”
裴焱深看了面前之魔少許,忍不住直視他問:“你、因何要幫我們?”
青衣之魔聞言揚唇一笑,微一挑眉,便衝著面前之妖流露出一個飽含欽慕、愛慕、推崇、憐惜之情真摯眼神。
“因為在下對美人你一見傾心。”他道:“不忍見美人奔波受累,想要憐惜。”
裴焱看著他:“……”
瓊華公主看著他們:“……”
三秒後。
裴焱:被一個男人說喜歡,老子完全不會高興好嗎。
他強忍著露出了一個嫌棄但不失禮貌微笑:“……謝謝,但是我不喜歡你。”
瓊華公主馬上附和道:“對!他隻喜歡仙君!”
裴焱也沒多想,點頭承認:“對。”
心中不免腹誹:妖魔真是完全不看性別!一個兩個都有點變態傾向……
被認為有點變態而不自知某個魔頭:“……”
片刻後青衣之魔咳了一聲,尷尬而不失禮貌道:“你這小妖,說話這樣直接……咳,不過在下其實也已經知曉了。”
轉目看了榻上一身白衣仙人一樣,他不無遺憾地微歎了一口氣,又道:“不過美人雖不肯接受在下心意,但還請接受在下好意……此番相助,絕無歹意,在下只是不願見到美人你奔逃之中遇險而已。”
他看著裴焱,長長地歎息道:“畢竟世間絕世傾城之美人,實該叫世人都憐惜相護,而非險境之中奔逃亡命。”
瓊華公主便看著這魔頭當真用十萬分憐惜心疼眼神一直在看著妖界七皇子。“……”
“我名羅淮,是這萬魔城中群芳爭豔樓樓主,不知能否請教兩位美人芳名?”
裴焱:“……”
美人你妹,芳名你爹!
瓊華表現出了公主教養,牽起裙擺回了一禮:“我是人界公主,封號瓊華。”
羅淮頷首回禮:“瓊華公主。”再問:“美人小妖你呢?”
裴焱沒好氣地吐了一口氣,不情不願道:“妖界,無淵。”
“群芳爭豔樓後院這幾間屋子,外人都不得入內,幾位可以放心在此休息。鴆魔時常外出尋樂,不在暗樓,故我先派幾魔過去打聽一下她可在樓中,得到消息便過來帶你們去尋她。”
裴焱與他點了點頭,掙扎一瞬,還是向他道了一句:“多謝羅公子此番搭救。”
羅淮目中當即豁亮,回望藍衣之妖十分隨和恣意地笑道:“美人不必與我多禮,羅淮榮幸之至。”
裴焱和瓊華公主看著他離開。
“殿下覺得此魔可信嘛?!”瓊華馬上轉頭看著妖界七皇子問道。
裴焱目中躊躇:“我感覺他沒在騙我……不過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
瓊華公主一下下地點著頭:“本公主也直覺他說都是真話!主要他看殿下你眼神!是真傾心殿下!我保證沒看錯!”
裴焱:“……”
憶起來之前事,裴焱又忍不住對這位人界公主刮目相看:“公主殿下此番倒是令無淵吃了一驚,原以為公主只是聰明,沒想到竟還如此精明能乾、應變自如。”
瓊華公主得意道:“那是!我好歹貴為公主,遇刺遇險之類從小也經歷了不少~而且六界學院試煉測試恐怖六界誰不知道,父皇把我們送來之前可是好好地派人教導過我們求生之能!指示我與二皇兄、十一皇妹……無論如何,活著第一!”
言下之意大抵是:我們人界雖然弱小,但是能苟。
裴焱深以為然,並十分讚賞。
因知公主此前於五魔面前也被魔音所傷,故裴焱讓她先在一旁屋中休息,自己守著孤塵仙君。
此條長街明燈萬盞,燈搖影曳,點綴著城中一望無際黑暗。
燕語鶯聲群芳爭豔樓後,僻靜小院裡夜闌霧重、樹色迷蒙。
小院一側屋中,長燭燃出光幽幽淺淺,照亮著其內珠簾和木榻。
裴焱坐在榻沿,滿目憂沉地看著榻上面色猶白仙人。
孤塵劍已經被裴焱解下放在了床榻內側,榻上仙人此刻雙目緊闔,原就淺淡唇上一片冷白,已不見半點血色。
額心朱蓮紋印也因仙元受愴,難以維系,消隱不見。
是故冰冷無緒一張臉上再無半點豔色,更顯得清逸冷漠,疏離難親。
“下次不可再這樣了。”裴焱深歎了口氣,凝目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不該是你來護我,是我該保護你才對。”
看著榻上仙人冷白無色一張臉,裴焱隻感一顆心輕輕擰起,發脹發疼,十分陌生又極為清晰感受。
不覺出神地看著他,一時愣怔。
“孤塵仙君……”忽是無意識地念了這一句:“洛寒州。”
眸光動了一動,裴焱看著他,語聲極柔地歎道:“你這個身份也很可愛,我都喜歡。”
屋外樹影婆娑,幽然靜謐。
不多時,裴焱眼見白衣仙人眉頭慢慢擰起,頸間額上汗出如漿,緊緊抿唇。
蒼白臉上一片寒意與窒意,呼吸短促,能覺虛弱之感。
裴焱忙起身將此前青衣之魔給他們備下清水、布巾端了過來,擰乾替榻上之人細細擦拭。
見得榻上仙人唇抿之緊,裴焱隱約能覺出他體內魔毒必定極不好受。
“忍一忍,我一定拿到解毒所需,盡快除去你體內之毒。”裴焱傾身拭去他額上忍痛而出層層冷汗,滿心是疼是悸。
眼簾微微顫簌,榻上仙人嘴唇驀然開合了一下,喑滯啞聲:“住手……”
他不知憶起了什麽,原就冷白面容頃刻間煞白若紙,放於身側手指難以自控地抽動了一下。
裴焱一怔。
愣愣地看了他幾秒,雖不明所以,心頭卻已本能地跟著牽疼了一下,裴焱本能地伸出手去輕輕撫他抽動那隻手。
下一刻孤塵仙君手臂一振,卻於昏沉之中反手一把握住了他手。
狠狠箍在了掌心中。
裴焱覺到掌骨一疼,心頭一窒同時又被白衣仙人用力之大所驚。
下時榻上仙人短促呼吸漸緩,眼簾未再顫簌,重又安靜了下來。
“洛寒州……”裴焱忍不住又喚了他一聲,看著二人交握手,呼吸輕窒,老臉微紅。
他揚眉俯視著榻上仙人道:“這、這是你抓著我手,可不是我趁機佔你便宜。”
言罷又看了一眼兩人手,眼中分明是欣然受用之色。
只不過下一瞬聽見屋外傳來腳步聲,裴焱仍像是自己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心口一跳急欲把手掙開……
然而榻上人握他極緊,一時竟掙不開。
於是羅淮再過來時候,便不可避免地看見二人雙手交握,相守於榻邊。
“咳咳……”羅淮清咳一聲道:“鴆魔已回到暗樓,我們現下可以過去找她要解毒之血。”
裴焱一聽便肅面,立時點頭道:“好。”
下時輕輕撫罷白衣仙人握著自己手背,終於得他松了松緊握自己那隻手。
裴焱抽手而出,起身欲離。
隔壁人界公主應是聽聞了聲音,馬上趕了過來。
裴焱便與瓊華道:“我便把仙君暫且托付於公主照看了,可以嗎?”
瓊華愣了一下,聽出了他話語中不放心。
立時重重點頭道:“好!我一定寸步不離地替你守著!”
裴焱微擰著眉“嗯”了一聲,對著公主行了一禮,而後回頭來再看了一眼榻上仙人,便大步而離。
錦屏靈藤於此時輕輕伸出,纏上了離榻之妖左手一指。
不知是靈藤自己意識,還是榻上仙人昏沉中無意識指示。
裴焱腳下一頓,低頭看見靈藤,禁不住笑了一下,便以指尖輕觸,哄著他道:“我沒法看你強忍七日啊,所以去去就回。你等我回來。”
言罷掙開靈藤大步離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啊啊啊啊從牽衣袖進階到握手了呢我真棒!!!
讀者:(鄙視眼神.jpg)
作者君: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