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外, 學府苑桃林前的空地上,六界眾人各自散立。
神侍天祁一拂手,將一座棋盤置於了空地正中、眾人面前。
“又是棋盤??”空地無序, 六界眾人自然各自尋了親近的人圍站一處,看見神侍天祁拿出的棋盤都不禁腹誹了一句:上神應是猶愛下棋了……
下瞬黑白縱橫的棋盤便陡然放大百倍, 變化成一座一人多高的四方石台橫亙在了眾人面前。
“此方棋盤之上,法器、靈力、武器、甚至丹藥都將失效。”神侍天祁溫和道:“這便是今日諸位鍛體比武之校場。”
除了人界幾位, 眾皆咽聲。
裴焱未曾在意這些, 隨眾人一起跟隨神侍天祁出了學堂之後, 便一直在往寢院行來學府苑的小徑上望。心下焦躁。
他一連幾天都沒來學堂, 難道今天也不打算來了??那比武呢?
還是說晚點再來??如果是這樣萬一輪到我他還沒來, 自己表演給誰看???
眾人注意到妖界七皇子頻頻望向學苑小徑時的期望和焦躁之意, 無不感歎心疼。
無淵殿下這是還在掛念孤塵仙君呢……他必然是心中害怕, 擔心一會兒棋盤之上被人打得難看,期望孤塵仙君這時能在這兒給他一些安慰吧?
可惜那煞星仙君毫無憐香惜玉之心, 神罰之後再未來過學堂,直至今日……想必已將殿下棄之不理多日,冷漠如斯、冷血無情,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負心郎!
想到這裡眾人腦中又不禁閃過一念:如此想來此時此刻不正是無淵殿下最為傷心脆弱之時?!孤塵仙君不在,無人安慰他, 不日才與心愛之人分手,傷心難過, 值此情境還要失去一身妖力被人打得鼻青臉腫……如何能不心傷害怕?
但若此時此刻有人能憐惜於他,原本應在棋盤之上與他對戰一場, 卻處處手下留情、時時憐疼惜之,殿下一顆惶恐痛徹的心又怎能不動容?屆時一改心意,愛上此人, 必不在話下。
所以……何人能抽到與無淵殿下對戰,獲此虜獲殿下之心的機會就是時運了!
想罷便皆暗暗握拳,轉目凝神去看神侍天祁,目光灼灼。
神侍天祁被他們看得一愣,隨後再一揮手,將手中金色流光向眾人撒落過去。“此次抽簽被抽為同組的兩人便上棋盤一戰,其余人圍立觀戰,第一組對戰的兩人是為‘甲一’。”
眾人中暗藏如此這般小心思的便都忍不住緊張了一下。
神侍天祁看了過來:“手心金紋顯示為甲一者請上棋盤。”
等不來孤塵仙君,裴焱便道:老婆還沒來,還是晚點輪到我吧。
結果剛一想完,左手掌心便耀起了金色紋路。
“不是吧!這麽快就輪到我?!”
靠。
眾人聞言眸中皆是一緊。無淵殿下果然很不情願比武,心中鬱煩,自己如能抽到與他對戰便是天賜良機!
下瞬盡皆低頭看向自己掌心,未見金紋,憾然而歎,恨聲咬牙。“何人如此好運?!抽了與無淵殿下一組??”
下瞬一身黛墨色長衣、手執虛空扇的魔界少君施施然地走了出來。面上是極為怡然的微笑。
眾人看見他手中同樣耀起的金紋,無不嫉恨而氣。
可惡,便宜這諸藝不精、不學無術的魔界少君了!
便見魔界少君微笑著收起虛空扇輕輕一躍至棋盤之上,眾人見其臉上如遇春風般的微笑更是恨聲:他果然也想到了!想必正思量如何手下留情以虜獲殿下芳心!
裴焱站在棋盤外抬起眼皮睨了一眼魔界少君,下瞬煩躁地呼出一口氣,一隻手撐住棋盤一角,腳下一墊也翻身躍了上去。
算了,老婆不在就不在吧,速戰速決然後去看看他是不是傷勢還沒好全。
神侍天祁見二人均已上台,便揮手將兩道神符貼在了二人腰間。“以棋盤所作石台為基,若戰至棋盤之外,則入而再戰,直至一方神符先轉為赤色。比武開始。”
裴焱轉了一下脖子,正欲動手,棋盤另一頭的人把手一抬,做了個“停止”的動作。“等等!”
眾人心恨:他這是一開始就要展示自己憐香惜玉、手下留情的一面了嗎?!
果然魔界少君下時就低下頭來,伸手把自己腰間的神符撕了下來,然後毫不猶豫地當著眾人的面撕成了兩半!
沒有神符抵擋一半傷害,魔界少君這等於是要自己直接承受所有傷害啊!竟然一上來就這樣讓著無淵殿下?!也太心機了!
裴焱挑了挑眉,也為他這樣“相讓”的舉動吃驚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繼續大步走來。
“再等等!”魔界少君再次抬手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叫停了迎面走來的妖界七皇子。
眾人心下怨聲不滿:這位魔界少君還要使出什麽虜獲殿下芳心的心機來?!
下瞬便見魔界少君一拂長衣下擺,“撲通”一聲單膝往石台上一跪,毫不猶豫道:“在下撕毀神符是為棄權,自認不是無淵殿下的對手,就此認輸!”
眾:“……”
我屮!這個魔界少君也太有心機了!
竟然如此決絕徹底、不留余地地要將殿下的心虜去!
為了叫殿下感動、動容,積分、顏面全都不要了,直接向殿下跪下認輸!
這也太會把握時機了吧?!是我等輸了……
裴焱:“……”
神侍天祁眼見此景蹙了下眉,而後開口道:“六界之眾共計四十八位,兩兩對戰人數正足,因此魔界少君棄權原本不應容允,但因還有一位此前也已棄權,減去他二人余下之人正可對戰,便特允之。但上神的神符不可隨意撕毀,如魔界少君這般撕毀神符棄權者不可再有,余下諸位必得在鍛體比武中認真比試,以達到上神期望諸位錘煉己身、磨煉意志之效。”
眾人應下,同時猜測道:“另一位已經棄權的難道是??”
神侍天祁便道:“孤塵仙君傷勢未愈,言明不會參加此次鍛體比武……故除去‘甲一’之序,余下諸位從‘乙一’始,包括雨凌君在內須重新抽簽對戰。”說完便對仍於棋盤之上跪著的魔界少君道:“魔界少君既已棄權,便可離場了。”
一身黛墨長衣的魔界儲君眼睇妖界七皇子所在,起身便走,快步而離,幾乎有幾分倉皇地從石台上跳了下來。
還好還好……
有人便點評道:“這位魔界少君使出這麽多心計原本足以叫無淵殿下動容……但最後跳下石台的動作若能不那麽狼狽便似逃命一般,改為從容一些、有風度一些,說不定無淵殿下已然對他仰慕傾心、移情別戀、芳心暗許了……”
眾人表面便都歎道:“嘖嘖,可惜……”
實則內心:可惜個屁!我等還有機會!!
聽到孤塵仙君不是晚來而是不來,裴焱徹底沒有期待和表現的心情了,隻想速戰速決趕緊回去天境院。
不管是誰趕緊抽吧。
魔界少君則退至一旁,看著那些兩眼放光、躍躍欲試想抽到妖界七皇子與之對戰借此虜獲芳心的六界中人,微微笑著眯起了眼來。
腦海裡閃過的是數月前自己提出春宵一度,被無淵差點拗斷一指又折斷一手,拿鞭子抽得狼狽逃竄好不容易才用虛空扇撕開一道裂口倉惶逃出自己所宿東居之景。
魔界少君禁不住極輕地“呵”了一聲,搖扇以待,一臉興味:本少君等著看戲~
隨後眾人中又有兩道金光耀起,兩個“乙一”紋路同時出現在裴焱和另一人掌心中。
裴焱仍舊站在棋盤石台上,此時便看向了另一個手中亮起金紋之人:“是你的話趕緊上來!”
眾人便見人界南武洲晴霜太子揚眉而立,笑容十分瀟灑肆意,腳下一蹬身體隨之一竄而上,使用輕功飄然落至了棋盤所作石台上。“無淵殿下,雨濛今日幸會~”
台下眾人再度咬牙:這次竟是被這位花花公子的人界太子抽了去!可惡!好氣啊。
“本太子必會兌現此前承諾,與殿下手下留情。”晴霜太子笑著對面前風華絕代、姿容絕世的妖界七皇子抱拳一禮,十分溫柔道:“無淵殿下毋須擔心。”
“行。”裴焱看著面前的人界太子微笑了一下。“那我就不客氣了。”
“不必客氣!”晴霜太子立時笑應:“殿下的話自然只需全力以赴……”與此同時神侍天祁看向他二人道了一句:“比武開始。”
話音一落、晴霜太子的“全力以赴”甫一出口,一道腿影臨身,下一瞬人界太子“噗”地嗆出一口口水,腰腹後彎,身體飛出,被對面之人一腳踹出了石台。
眾睜目。懵,愕。
剛剛將人一腳踹下石台的是無淵殿下?
是妖界七皇子雨凌君無淵??
那個美貌惑人的無淵殿下???
晴霜太子艱難地從棋盤石台之下爬了起來。
剛剛是本太子的錯覺,一定是本太子的錯覺……
他隨之拍拍衣上塵土,複又躍到了比武石台之上。“無淵殿下……雖然本太子有意相讓,但接下來還是會動幾分真格的……本太子……”
裴焱看著他詫異了一下:“這麽快就能爬回來??看來太子殿下身子骨還算硬朗,不錯,再來。”
晴霜太子:“……”
六界眾人:“……”
人界太子深吸了一口氣,立於台上多了幾分警惕,擺了個起手式,正凝掌力。
妖界七皇子大步走過來,腳下一墊,提腿就往人界太子腿彎處一腳踢來。
晴霜太子心驚的同時又暗暗有點得意,馬上收回腿同時掌力下劈欲捉妖界七皇子踢過來的腳,結果手掌方動,便見妖界七皇子踢來的腿迅速下落凌空便和另一條腿交錯了下,瞬息之間踢過來的腿已經落地,幾乎同時另一條後抬起的腿“啪”的一聲狠狠鞭在了晴霜太子耳側。
眾人便見晴霜太子的身體被這一腿鞭得凌空一翻,再度摔下了台來。
裴焱睨著台下的晴霜太子:“太子殿下不是要動真格了麽?怎麽還這麽讓著無淵??對了剛剛我那一招叫假動作,前一腳是假的,後一腿才是真的,殿下讓著我的同時記得防~”
眾:“……”
盡皆咽聲。
晴霜太子在台下掙扎爬起,再度不死心地爬上了石台。“看來本太子是小看無淵殿下了,以至於疏於防備,這次……”
他握拳而上,腳踩輕身步法直取妖界七皇子面門,看來是真的打算動真格了。結果妖界七皇子把頭一偏,直接讓他一拳揮了個空,然後一把抓住他揮過來的手腕,一拉一拽,緊隨之提起膝蓋重重頂上他下腹……
眾人便覺小腹一寒,丹田驟痛,後背發涼。不自覺地咽了一下口水。
緊隨之便見晴霜太子手捂下腹未及反應,便被妖界七皇子擰住手腕一折,拿肩膀一頂,然後輕輕一甩第三次摔下了棋盤石台。
整個後背“砰”的一聲重重砸地,腦袋置地有聲,聽著就覺得骨頭疼。
這……
晴霜太子武功不弱……但看起來竟似完全不是無淵殿下的對手……?
眾人看著晴霜太子爬起、再被摔下;又起、再被摔下台……不多時發散、衣亂、臉上青白,一身狼狽,氣喘籲籲地站在台下,一臉懼色地看著台上仍舊姿容絕世、風華無雙的妖界七皇子……咽聲。隻覺臉疼、肝疼、骨頭疼,全身都疼,尤其臉,疼得似在抽動
不過倒未想到這人界太子竟這樣耐摔、耐打,眾人在台下聽著那拳腳與骨肉相撞時的悶響都能感覺出來無淵殿下一拳一腳勁力之足,這晴霜太子竟屢屢都能像沒事人一樣爬起來,腰間那張明黃色的神符至此也隻染紅了一片邊角。真是好體質!
但全無勝機,被摔得又太過狼狽,晴霜太子已然一臉求死不能的表情,頻頻低頭看向腰間神符,見其還未全數染紅,一臉哭喪表情……先前虜獲美人芳心的念頭早已拋到九宵雲外,站在台下躊躇著不想上去,可憐巴巴地直望神侍:“本太子……”認輸行不行?
神侍天祁想到了他未說出口的話,溫言回道:“上神所設鍛體比武的意義便可在此時此刻晴霜太子身上體現出來,故不可棄權,也不允認輸,否則上神或將懲戒退怯者。”
眾心頭皆顫。此刻腦中所想便成了:幸虧沒有抽到我等!!!
“你呢,功夫還是有一點的,體質也不差,但大都是花架子。”裴焱對著視死如歸重新上台的晴霜太子道:“假動作看不出來,又格外注意形象,打架的時候完全放不開,怎麽可能不吃虧??”裴焱嘖聲:“打架麽就是打架,想的呢,應該只有你不打死他,他就會打死你,衣服髮型什麽的對於一個死人是沒有意義的,太子殿下懂?”
眾:為什麽聽起來無淵殿下好像經常打架???
不待晴霜太子應聲,觀戰眾人中忽然有人倒下,眾人便見晴霜太子的胞妹晴琬公主痛苦地蜷縮在地,嘴唇發白、一頭冷汗,緊緊抱著自己已然昏死了過去。
就近的靈韻仙子和紫霄仙子忙將其扶抱了起來,靈韻仙子伸手與她把脈道:“她此前傷重,想是傷勢未愈又複發了……”
晴霜太子立於台上,於此刻一改風流輕佻模樣,突然凝色:“無淵殿下說得對。如有機會,晴霜下次再向殿下請教。”言罷一把抬起自己一隻手腕,低頭就咬了上去,便見皮綻血湧,晴霜太子迅速移近手腕將血滴在了腰側神符上。便轉向神侍道:“上神之符已染紅,是晴霜輸了,本太子的皇妹自幼身子不好我急於去照看她,便請神侍特允!”
眾人震。
竟逼得晴霜太子自己咬傷自己滴血染紅神符以求離場,雨凌君美貌惑人卻也凶殘嚇人哪,難怪他一入學院看中的便是那煞星仙君……只怕是唯有那煞星仙君降得住他……
眾皆心有余悸,於心下再道:幸虧幸虧,抽到他的人不是我等!
神侍見晴霜太子已然跳下台來從靈韻仙子、紫宵仙子手中抱起了胞妹晴琬公主,便也點下了頭:“武課測試,鍛體比武,妖界雨凌君無淵對戰人界晴霜太子時雨濛,雨凌君勝。增加積分一千。”
魔界少君看著晴霜太子大步將晴琬公主抱離而去,眸中幽幽然地湧起興味。“呵~”
無憂看著裴焱利落地從石台上翻身下來,自豪無比:“我哥就是帥!”
“是的哇!!”橫公魚也很興奮,不停在無念肩頭甩動大尾巴:“魚兄好厲害哇!!”
裴焱徑直朝無憂走過來,伸手一把將小丫頭抱起,然後附耳對她說了幾句什麽。
“好的!!我明白了~!”無憂聽完眼中精亮,昂起小臉對裴焱笑得格外燦爛:“哥你等我好消息~!!”
裴焱將她放下,笑著挑了下眉:“比武加油~我回去了。”言罷再和橫公魚、無念打了個招呼便大步往天境院回了。
南居前,屋內之人有感他的聲息接近,廣袖下的五指輕攏,慢慢睜開眼來望向了南居的門。
“洛寒州?”
仙人心下微微一緊,語聲輕淺含幽:“進來。”
裴焱推開門探頭進來看他:“你怎麽了?為何棄權??不去參加鍛體比武是因為傷勢還未全愈麽??還是眼睛還有不舒服??”
裴焱說話時窗前坐榻上的仙人便一直凝目看著他。
裴焱合上南居的門走近過來,立於他面前再問道:“洛寒州?”
孤塵仙君仍舊凝目在他身上,隨著他走近過來,眸光微漾、如有清水拂開漣漪。
嘴唇數度輕翕,坐榻上的仙人未答他所問,隻輕聲問道:“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裴焱愣神:“什麽?”
白衣仙人快速抬眸看了他一眼,而後垂眸,隨之便如一連數日來那般,面色轉肅地抿了唇……不言語了。
裴焱看著他沉眸默然的模樣,視線落在了他的眼睛上。想到什麽,便開口道:“之前還未問過你……洛寒州你的眼睛……為什麽會這樣?”
裴焱微微凜聲,目光隨即流露出心疼:“你之前對我說雙目被毀……”遲疑了一瞬,裴焱才問道:“……是如何被毀?又被誰所毀?”
孤塵仙君雙唇微翕,似乎是想說什麽,然則未出聲。
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少許,隻與他道:“是幼年之事。”
幼年之事?如果是幼年之事,那想必與他父母有關……
裴焱想到墮魔之地時,他在幻陣裡所遇難以滅除的那兩個妖魔。
如果他當時年幼,那兩個妖魔害死他父母之後會放過年幼的他嗎?
裴焱擰眉。
更有甚者,當年他父母被害時,他極有可能就在場,原本也是要被那兩個妖魔所害的,只是後來僥幸活了下來……但雙目已瞎。
如果是這樣,那兩個妖魔不但害死了他的父母還弄瞎了他的眼睛……那這麽多年來他對妖魔的憎惡仇恨與絕不容情,便不難理解,換了自己肯定也無法釋懷,恐怕連帶著會敵視警惕妖魔一輩子。
下一瞬裴焱便怔住了:而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妖界七皇子……
眸光不自覺地有些凝滯,裴焱心頭微微一緊:雖說他知道自己原本是人,但數次聽聞仙妖不兩立。不論我內裡是什麽,於六界而言我終是妖,是妖界七皇子無淵……他如果真的和一隻妖在一起了,可能對他毫無影響嗎?
裴焱凝眸,目光恍然間沉了幾分,後知後覺地想到:“他”和我在一起,應該是要承受來自仙界的壓力的吧?
畢竟孤塵仙君有山門,有師父……而我只是一個來自異世的孤魂,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可以舍棄。
所以事實是我和“他”在一起其實我什麽都不用舍棄,因為本來也無。但是他……勢必要面臨師門的質疑、山門的質疑甚至整個仙界的質疑。
雖然他二人此刻還未走到那一步,但裴焱想到這裡心下隱隱已有些疼楚了。
若與我換魂的不是一隻妖,而是一個仙就好了。
坐榻上的仙人見他凝眸不語,隻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目光輕怔……下瞬想到什麽,不覺移開了回望於他的視線,微微偏過了頭。“你在看什麽?”
六月的晨光裡,能看見窗前旭日清輝照耀下,白衣墨發的仙人耳廓微微染了些淺色,緋若雲霞。
裴焱見之一愣。
心旌一蕩。
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浮現神罰那日,素月如勾,面前仙人剛剛竭力恢復目力的那一夜……自己俯身吻住他時的感觸。
唇上微涼的觸感在輕觸那瞬便渡到了自己唇上,依唇而吻,時輕時重,自己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唇上淺薄的紋路,細膩無溫。
脾性雖如水中寒石一樣孤寒徹冽,雙唇卻也同自己一樣溫軟柔韌……像梨林裡於二人面前落下的那片梨花瓣,帶著微微的涼意,初吻無溫,再吻如玉,溫潤柔軟,似有異香,最後纏綿繾綣,無端引人心悸。
裴焱突然漲紅了臉:“我……我今日的刀還未練……我、我先回去了。”說罷轉身就走,急步離了。便似落荒而逃。
白衣仙人看著他快步退出南居,身影轉瞬消失在眼中,神色恍憮。
清透如漪又朦朧似霧的晨光裡,白衣仙人慢慢抬手撫了一下自己的唇。
與此同時,學府苑桃林前。
裴焱走後隨即抽到的人便是瓊華公主,與她對戰的“丙一”組另一“人”,好巧不巧,又是下界神獸吼。
上上月的初次比武,瓊華公主碰到這隻下界神獸,把神符承受傷害的等級調到十,還是被這隻“兔子”嚇得夠嗆……此次再抽到它,瓊華公主二話不說,腳下輕點,著一身利落的勁裝一躍至台上,看著對面跳上來的那隻“兔子”,兩隻手揉得哢哢直響:“嗯哼哼~本公主來報上次六界比武的仇了~!”
那垂著兩隻長耳形貌基本與兔子無異的下界神獸吼,拖著毛茸茸、胖呼呼的兩條“兔子腿”、兩隻“兔子爪”,然後用極其雄渾粗啞的中年男聲道:“爺……爺不怕你……人界的小丫頭……你、你有本事……盡管放馬過來……”
隨後台上便響起雄渾“兔”嚎:“臭丫頭你有本事放開爺的耳朵!!放開爺的耳朵!信不信爺一爪下去撓死你!!”
瓊華公主被它一隻“兔子爪”抵在臉上,笑容嗜血:“本公主不信呢,你已經撓了五、六、七、八……十幾次了呢,還是沒能撓死本公主~”
下界神獸吼咆哮:“人界的臭丫頭!你等著……等著……爺我……”
瓊華公主沒等它說完,拎著手裡“兔子耳”就來了個空中大回旋,隨後摔“兔”、踩“兔”、摜“兔”,手段極其殘忍,場面極其血腥,觀感極其慘烈。
六界眾人咽聲看著嬌小玲瓏的人界公主拍拍雙手,將殘血的下界神獸吼扔在台上,然後優雅地牽起裙擺輕輕跳下了石台。“承讓啦~”
神侍天祁看著棋盤所作的石台上,神符全紅、“兔”毛零落的下界神獸吼奄奄一息地躺在台上,滯了一瞬,輕聲念道:“下界神獸吼對戰人界瓊華公主裴棠華,瓊華公主勝。”
橫公魚看著有點後怕,咽了個魚泡泡偷偷轉頭看妖界九公主:“它好慘哇,沒了法力小小一隻完全打不過……魚兄他妹你也是這樣子的哇,一會兒除非抽到我了,否則換了別人肯定也要把你打成這樣了哇。”
無憂翻起白眼:“你根本就打不死,抽到你的人才是最慘!我才不要抽到你!”
橫公魚忍不住睜著大大的魚眼擔心地看著她:“那你一會兒怎麽辦哇???又不能認輸和棄權,肯定要被打得很慘很慘了……”橫公魚急忙去看剩下的同學:“要是能抽到一個仙子或者剩下來的公主就好了……肯定要比仙君或王爺什麽的下手輕哇!”
九公主殿下不置可否。
下瞬便聽神侍天祁高聲道:“請抽到‘丁一’組的兩位於棋盤之上一戰。”
無憂掌心裡冷不丁地亮起了金紋。
橫公魚看見,炸雷一樣的聲音馬上在無念耳旁響起:“啊!是你了魚兄他妹!!”它隨即轉頭便去找另一個“丁一”,魚嘴裡反覆念著:“仙子!仙子!抽到仙子!!!”
下瞬便見人群中著一身淺色緊衣勁服的人界賢王踱步而出,凌空一翻躍至了台上。
橫公魚默默地咽下了一個魚泡泡,轉頭去看魚兄他妹。“不是仙子……真的是個武功很高的王爺哇……”
無憂卻很鎮定,細長的小眉毛一挑,蹦蹦跳跳地往石台那邊去了:“放心吧~我哥教了我絕招和一擊必殺!看我的~!”
橫公魚睜著魚眼看著她。“好的吧。”
下瞬眾人便見失去了法力的妖界九公主、原妖界大名鼎鼎的白蛟大妖雪陽君,站在一人多高的棋盤石台前,又蹦又跳……爬不上去。
人界賢王站在台上,看著台下不住蹦跳就是夠不到台沿的小女娃,一臉尷尬。
眾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大哥哥,你能拉我上去麽??”石台下,一身粉色小長裙的雪陽君終於忍不住仰著頭弱弱地向台上的賢王問道。
眾皆忍不住笑歎,歎罷,齊聲輕嚷:“賢王殿下快拉她上去呀!”“就是就是!”
人界賢王隻得探出半個身子來把手往下伸,才將又瘦又小的小女娃兒拉上了石台。
隨後兩人站在石台上,賢王看著對面說是白蛟大妖,卻隻到自己大腿的小女娃兒,更是尷尬。
神侍天祁看著他二人道:“比武開始。”
賢王殿下握拳移步,同時內心裡一遍遍地告誡自己:這是妖王第九女!原身是白蛟大妖!整個妖界都威名赫赫的雪陽君!自己絕不可被她孩童般的外表欺騙!
想罷便肅聲道:“雪陽君,得罪了。”
眾人便見妖界九公主雪陽君一直低垂著頭,隻把頭上左右兩隻細長的發辮露在了對面之人眼中,小手一左一右緊攥著身上粉粉的小裙子,縮著身子一動不動地等著對面的賢王揮拳過來。
“哎……”眾人便都忍不住歎了一聲,撇開她白蛟大妖的身份不看,他二人站在台上分明就是一個小女娃兒和一個年輕力壯的青年公子啊。“實在不忍心看……”
賢王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準備,移步揮拳到小女娃兒面前,硬生生止住……實在揮不下去。
內心十分艱難:本王為何就沒有方才吾妹的狠絕氣勢?
他一停下來,站在他面前的雪陽君便動了,輕輕抬起頭來,露出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眶裡竟已有眼淚在不停打轉:“賢王哥哥……你真的要打我嗎?”
賢王:“……”
眾人如遭暴擊,嘖聲不已,私議聲此起彼伏。
“我是下不了手的……”
“我也是啊。”
賢王尷尬不已,試著跟她講道理:“雪陽君殿下……並非是本王要打你……是上神這鍛體比武的規則就是……”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待到賢王甫一俯身下來,便聞面前一身小粉裙的小女娃兒輕喝出聲:“猴子偷桃!”
同時一隻小手“唰”的一聲朝自己某處伸來。
一抓,一拽。
劇痛。
人界賢王的臉色迅速漲紅、翻白……緊捂腿間,瞬間倒地。
神符“唰”的全紅。
眾人默。
神侍天祁也默。
過了好半晌,神侍天祁才似終於回過神來,語聲乾澀地念了:“人界賢王裴燁華對戰妖界雪陽君無憂……雪陽君勝。”
“本……本王要是不舉了……”最後那賢王殿下被抬下石台來的時候,雙目幽恨含怨地瞪著那蹦蹦跳跳走遠的白蛟大妖道:“絕……絕不會放過你……”
等到鍛體比武全部結束,陸季疵和君懷遠鼻青臉腫的回了天境院。
一個被人界嵐王打的;一個被北恆洲冰姬公主打的。
好在離了那棋盤石台法力複歸,二人都已服下固體培元的仙丹,只需再等少許一身皮肉傷便當痊愈。
同時二人心下均暗暗下了決心:日後定要好好習武鍛體!
但一入天境院,二人便被立身院中的白衣仙人喚住了。“你二人隨我來。”
南居內。陸季疵與君懷遠肅面凜色、正襟危坐地看著圓桌那頭的自家師叔。
靜坐已久,陸季疵看著對面遲遲沒有開口的白衣仙人,忍不住主動問道:“不知小師叔叫我二人過來是為何事?”
孤塵仙君面色平常,唇間動了動……還是無聲。
君懷遠:“……”
陸季疵:“……”
“倘若有人……”又過了半晌,孤塵仙君終於開口道:“……私下對你做親密之事。卻不訴與你,是因何?”
“啊?”君懷遠一愣。
陸季疵也是怔目,隨即低頭輕咳。
萬萬沒想到,小師叔有一日竟也會尋他們過來相詢感情之事………………………
咳罷,陸季疵抬頭來一臉尋常之色,語聲恭謹地問了:“那……小師叔感覺如何?”
孤塵仙君蹙眉:“什麽感覺如何?”
陸季疵輕了聲:“他做親密之事時,小師叔心中是何感受?”
君懷遠還未及從“小師叔詢問他們這種事”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此刻再聽到自家師兄所問,便隻知轉目愣愣地看著他們:我是誰我在哪我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孩子我為什麽要聽這些?
“我……”方說出這一字,下瞬孤塵仙君便回過了神來,立時冷面道:“並非是我自己之事,與我無關,我只是好奇一問。”
陸季疵:“……”
君懷遠:“……”
行吧。
“那人感覺……”孤塵仙君轉目避開了兩人視線,躊躇許久,語聲極低地答了:“……不厭。”
陸季疵與君懷遠同時怔目,一雙眼懵懵愣愣地看著自家師叔微微染上了些許赤色的雙耳……心下皆是大震。
有朝一日竟能看見自家以煞名聞名六界的小師叔、有妖魔煞星劊子手之稱的孤塵仙君露出這樣一副赧然耳赤的模樣……
君懷遠頓時抓心撓肝了。“所以無淵殿下都對小師叔做了什麽親密的事?!”
耳上的赤色瞬間更重,白衣仙人倏然立起,語聲幽冷:“誰同你們說是他了?”
隨後語聲一滯,他又道:“我也說過並非是我自己之事,做的人也並非是他,你等不得妄測。”
陸季疵:“……”
君懷遠:“……”
行吧。
“如果小……如果那人不厭,他二人便應是情投意合……”陸季疵斟酌著對面前仙人道:“做些親密之事……也並非不可。”
說話同時,心中思量:難道小師叔此刻才想到名分未定便行親密之事有所不妥?想在回山前尋個說法日後用以解釋?或者是他與無淵殿下如此遲鈍……已然行過親密之事仍不能明確二人心意?不至於吧?
孤塵仙君聞言便冷道:“我沒問能不能做,我隻問行事之後他為何不說!”
君懷遠想也不想道:“害羞呀!做都做了,這種事又有何好說!”
下瞬看見白衣仙人睇目而來的視線,君懷遠又立時垂首縮成了鵪鶉,恭聲回:“回小師叔……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