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中落花如雨, 紛紛揚揚如雪如淚。且寒且殤。
便似小桃花妖此刻的心情。
白衣仙人聽了鳳九鳴的話一時未言,不多時抬眼看了裴焱一眼……而後便向那小桃花妖重新問道:“燃你之血涅磐他人之身,過程痛苦, 血盡身殞,你想清楚了再應。”
“我不怕。”小桃花妖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裡尚且浸著淚, 仰首間對著白衣之人道:“我活了三百年從來沒有人像姐姐這樣對我好過,我只是妖市裡最弱的那一類妖, 不會經營, 不擅修煉, 無人注意, 僥幸修成人身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活, 直到姐姐告訴我‘有我們在, 這個世界才會更美麗呀’……姐姐說我是最美麗的花之一, 還會結出美味的桃子,如果沒有我整個六界都會黯然失色……我願為姐姐而死……我雖然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麽而活, 但我知道我願為她而死。”低頭看向懷中花妖,小桃花妖眼中的淚珠一顆接一顆地砸在花妖臉上,她哭道:“她竟然願意為了我血祭妖魂……為了我這樣一隻從來不被人關注的小妖去舍自己的妖魂……小桃兒……小桃兒……從未這樣痛苦……和幸福過。”
“遇到姐姐是我這輩子最慶幸、最開心、也最幸福的事, 小桃兒願為姐姐死,哪怕整個六界黯然失色, 哪怕從此這個世間就像小桃兒從未來過一樣……我也不後悔。”
立身三人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鳳九鳴便歎:“好一隻重恩重義的桃花妖。”
“求你們成全!”小桃花妖泣聲:“助我救回姐姐!”
白衣之人不言。
鳳九鳴輕柔地看著靜立林中的白衣女妖,似乎沒注意到一旁一直盯著自己的藍衣之妖:“姑娘是覺得離體妖魂不易尋回, 若不能在她燃血涅磐花妖人身之前回來,她二人都會死。”
“那尋回之後再涅磐呢?”裴焱便問。
“不可。”鳳九鳴道:“妖魂離體後必得盡快涅磐, 再拖下去,身魂離心,燃血涅磐也救不回她。”
白衣人安靜了片刻, 對小桃花妖道:“若你心意已定。”語聲微頓,下瞬方道:“妖魂可尋。”
小桃花妖淚目伏首:“謝謝姐姐!!”
裴焱轉目看了白衣之人一眼,卻是道:“妖魂可尋,但我有一個疑問……從楚館的裝飾來看,我覺得朱顏姑娘應該是個靈秀慧敏很聰明的妖,她為何會輕信一個陌生女妖勸她獻祭的話?就算小桃兒姑娘久不歸家,應也不至於吧。”
怎麽想都很可疑。這跟叫她去死有什麽區別?
鳳九鳴聽罷眸中忽是一亮,想到什麽,他突然快步行至桃樹下的花妖身畔,抬手於已然身死的花妖身上一拂,火色流光乍起,少許淡紫色粉末果然被他指尖鳳火吸了出來。面色已變:“是在下疏忽了,此花妖竟也是‘紫心粉’的受害者之一……”
幾人怔:“紫心粉?”
“恕在下此前不曾相告,此方傾城妖谷作為凡界最大的妖市原是熱鬧平和之地,但近來常有人鋌而走險。便如將兩位變幻拐來賣入秦樓的老狸妖,狸妖是生性怯懦之妖,本應不敢如此行事……長老會在她及其他十數隻為惡之妖身上都發現了紫心粉。”鳳九鳴抬起指尖被鳳火包圍的淺紫色粉末道:“此粉沾染在身上,會極大地增強心中所暗,或貪或憎或欲或憂,以致做出那些不明智、亦或平素不會做、不敢做之事。”
放大人內心的陰暗和恐懼。
裴焱本能地想到:這應該是魔擅長做的事吧?
“長老會一直在調查紫心粉的由來,排除下來如今只有一處未能入而查探。而那處卻最是可疑。”
裴焱聽了覺得奇怪:“那你們怎麽還不去查?”
鳳九鳴肅然道:“在下說的地方便是欲藤花谷,欲藤花谷位於此方妖市東面地勢最低之處,妖氣冗雜積沉且汙穢不堪,被妖瘴之氣籠罩,不是尋常小妖能進的……而這紫心粉正是由欲藤花製成。”
……欲藤花?
裴焱猛然想起身側仙人在渡界船上所言:“那女魔腕間戴著一串深紫色的妖花手環……那是欲藤妖花,我查閱百年,獲悉它唯有在妖氣冗繁積沉之地才會開花,妖市便是其中之一。”
裴焱立時轉頭向她看去,果然見得白衣之人面色沉冽,眸中幽邃。
鳳九鳴又道:“我等長老會五位長老皆為男子之身。”語聲透露出一絲尷尬,他續道:“而欲藤花又名慕女藤,非女子之身不可接近,否則便蜷而不開,縮入地下,無法探查……又兼顧及我等妖市之妖隻擅從商不擅爭鬥,難以破開籠罩著欲藤花谷的妖瘴,故躊躇已久,一直未能入內查探。”
裴焱震了一下,馬上把視線移向身畔仙人:那不是只有她一個人能去?
恍然間意識到什麽:她本有意追查欲藤妖花,所以是因為這個、入妖市的時候才恢復回女身?
“花妖身上既染紫粉,紫粉由欲藤花製成,如此害她之妖極可能就在欲藤花谷。”白衣人轉身便道:“我去探查,並尋回妖魂。”
裴焱伸手一把拉住了她:“我、我也想去。”擰眉肅聲,藍衣之妖道:“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
鳳九鳴立身幾步之外,眉間亦有憂色。
“男子之身無法接近欲藤花谷。”白衣之人眸光沉肅,斂目少許,伸一隻手環抱住了裴焱的腰:“你送我到欲藤花谷前。”
裴焱回看她一眼,見懷中之人眸中沉毅肅絕,擰眉,下瞬也便微微點了一下頭,運起妖力,抱著她往妖市東面低谷馳了去。
鳳九鳴看著他二人身影離遠,一把將指尖紫粉燃盡,而後上前抱起了花妖屍身對小桃花妖道:“如此,我領你至欲藤花谷外……燃血涅磐其身,候她妖魂。”
小桃花妖眼中閃過堅毅之色,滿面蒼白,卻是笑著與他點了頭:“……好。”
山山相連的一處凹谷中,深紫色帶黑霧的妖氣盤旋在妖谷上空,遠看便如一團藏汙納垢的黑紫霧氣,離近便能見彌漫浮動的層層妖瘴。
裴焱站在妖谷前,手執妖刀注滿妖力,直接對著不遠處的欲藤花谷劈了一刀。
妖瘴被刀氣迸開一道口子,妖刀萬劫中的磅礴妖力刹時衝入欲藤花谷中,直接將盤旋不去的黑紫霧氣衝散破開。
妖瘴破除後白衣之人按了一下裴焱執刀的手,回眸以眼神示意:“你在此處等我。”而後拂手走入了欲藤花谷中。
裴焱擰眉看著她的背影,滿面焦躁難耐,幾次想要跟隨過去,看著遠處那滿地的深紫妖花又隻得駐步。“若遇危險,隻管用仙力,別管什麽妖市穩定!”
白衣人背對於他微微揚了揚唇,而後未回頭,隻輕輕點了下頭:“嗯。”
裴焱看著她走入了妖谷中那片一望無際的紫花中。
隨後鳳九鳴抱著花妖屍身與小桃花妖出現在了裴焱身後,小桃花妖從鳳九鳴手中接過花妖,抬起臉來便笑著道:“我們開始吧。”
與此同時妖谷深處。
一男一女交疊在欲藤花海之中,女妖撐坐仰首,赤(chi)裸的後背上一頭火紅色的長發搖曳不止。二人周身之力流轉不歇,自體內,自丹田,交互遊走,循環來去,都感覺體內之力充盈不散,同時滿面赤色,氣息相拂,吟聲不斷。
突然,仰躺在花海中紫衣大敞的男妖突然手捂胸口,“噗——”的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
女妖立時蹙眉,一把扶起身下男妖,氣息猶自不穩地問道:“雲兒怎麽了?”
“有人破了我聚於欲藤花谷上方的妖瘴。”那男妖撐坐起身,一面喘氣一面道。
女妖沉聲:“此次雙修未能行完,雲兒體內得來的妖魂煉化了麽?”
男妖伸手拾衣:“還未,我先出去看看來的是什麽人。”
女妖恨恨起身,眼中縈上陰狠不快之色:“不管是什麽人,敢打攪我們的好事,便叫他有來無回!”
男妖舒展眉眼笑了一下,未說什麽。
……
深紫色的妖花起伏連綿,開滿一地,遠遠望去,滿地紫雲,直至妖谷深處。
白衣之人面無表情地行在這一片幽紫之中,纖白無塵的輕紗長裙拂過滿地紫花,愈行愈深,清逸絕塵的面容上神色淡冷而寒,眸中清冽遙遠。
有平靜幽沉,有霜寒徹冽,浮沉不止,所歷經年。
行步間當年戴在紅發女魔腕間的那竄深紫色妖花一直在眼前浮過。便和這滿地盛開的妖花一模一樣。
白衣之人不覺間十指慢慢蜷起,緊緊握成了拳。花香四溢,紫浪拂波。
濃烈的欲藤妖花的妖氣中忽然夾雜送來一絲若有若無的魔息,下時一襲妖氣迎面拂來。
隨同妖氣而來的身影未及落地,白衣之人步下倏止,站在了這一方欲藤花海中,猛然一陣寒風吹過,大片紫花紛紛然揚起便落。
與此同時,一道深紫色身影出現在了她面前。
“何人闖我欲藤花谷?”一頭深紫色長發首先映入白衣人眼中,來人敞襟而立,松松垮垮的領口露出大片胸膛,臉上是倦懶而略帶魅惑的閑散之色,同樣深紫色的眸肆意而慵懶,不論與誰相望,都似帶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深情。
此方深情、只在看見十數步外的白衣女子時化作震驚與不可置信,瞳孔幾乎是本能地一縮,他呆呆地看著她半晌不能回神。“……霜兒?”
十指不受控制地摳進了掌中,猛然溢血……
白衣仙人看見他,周身的血隻一瞬間凝結成了冰,手與腳皆戰栗了一瞬,而後磅礴激蕩的仙力便夾驚天怒意,鋪天蓋地而出。“死——”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揭仙君傷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