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書房,楚沉一臉淡定地坐著,太子手握成拳,立在窗邊。
窗外夜色降臨,將整個太子府籠罩在昏暗之中。
“你這個要求孤辦不到。”太子開口道。
楚沉坐在那裡淡淡一笑,並不接茬。
片刻後太子又道:“不是孤不想答應你,而是你這個要求太過為難。容妃娘娘畢竟是父皇的妃子,你怎可私自將她帶走?此事就算是孤想答應你,父皇能容忍嗎?朝廷百官又該如何看待此事?”
“父皇的兒子都可以拿去換解藥,他最不受寵的妃子,又有什麽不能舍棄的?”楚沉開口道。
“六弟還在怪孤,是不是?”太子問道:“將你送去堯國,孤也舍不得。若不是念在暮天闊對你有情,孤萬萬舍不得讓你去受苦。”
楚沉眼底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開口道:“三哥既然疼我,便允了我這個請求。”
“此事……此事孤辦不到。”太子道。
“活人不能離開,若是死人呢?”楚沉問道。
太子一怔,問道:“什麽意思?”
楚沉道:“父皇的顏面自然重要,我可以給他。既然他的妃子活著的時候不能離開皇宮,那一具屍體總可以吧?”
“你……你是說……”太子聞言沉吟了片刻。
楚沉又道:“暴斃也好,病重也罷,總有能讓人信服的死法。如今的宮中,父皇心思全在丹藥上,無暇他顧,其實事情是黑是白全憑皇后娘娘定奪。如此,既能全了父皇的顏面,也不會置三哥於不義。”
“你打算帶她去哪兒?”太子問道。
“天大地大,找個容身之處總還是可以的。”楚沉道:“三哥放心,從此世上不會再有這個人,事情也不會傳到旁人的耳朵裡。我只求她安然無恙,不會節外生枝的。”
太子聞言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看著楚沉道:“若非事情棘手,孤是真不舍得你離開京城。”
“三哥將來……身邊必不會缺少能人異士,我不過一個不求上進的紈絝,不值得三哥記在心裡。”楚沉說罷起身朝太子拱了拱手道:“只要母妃能安然無恙地跟我走,父皇的丹藥一定會如約送到京城。”
從太子府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
重陽掌著燈籠走在楚沉身側,一主一仆借著微弱的光線一路向前,前途晦暗不清,不知凶吉。但楚沉自己心裡知道,他背後的路,以及京城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糟糕到不能更糟了。
他本該最親近的父、兄,已經將僅存的一絲親情出賣乾淨了。
既然如此,他倒不如坦然一點離開,至於前路如何,一半看天命,一半在人為。
當夜回府之後,楚沉便吩咐重陽將府裡的金銀玉器都清點了一遍。
這是他在京城所有的家當,能帶走的必須都帶走。
“殿下是怕到了堯國,暮天闊不給咱們吃飯?”重陽問道。
“你不懂。”楚沉道:“這叫不求人,自己的荷包鼓鼓囊囊,做人才有底氣。”
重陽一邊對著帳本清點,一邊歎氣道:“早知道如此,當初就不那麽大張旗鼓的招搖了,那三天三夜可真是花錢如流水,咱們庫裡的銀子花了得有三四成。”
“破財免災。”楚沉一邊隨手把玩著幾件玉器,一邊道:“若非當初那麽大張旗鼓的迷惑人,暮天闊和堯國那幫人會那麽輕易善罷甘休嗎?”
重陽撇嘴道:“可現在不依舊是羊入虎口嗎?”
楚沉聞言一怔,開口道:“堯國既然提了和親,多半是打算留我性命的,不然沒必要大張旗鼓的拉一個死人過去吧。只要他們留我性命,往後的事情便都有轉機,夾起尾巴做人,總不會死的太快。”
重陽聞言重重的歎了口氣,隻覺得前途堪憂。
第二日一早,楚沉又進了宮。
要帶走容妃,最重要的一關還沒有過。
他必須征求容妃的意見,若對方不想走,即便太子允了,那也是無濟於事。
楚沉一踏進明月居,便不由皺起了眉頭。昨日他過來的時候,院子裡打理地精致又漂亮的花圃,被人踐踏地頹敗不堪,雖然事後被人整理過了,但依舊難掩昨日遭受過的摧殘。
鈴兒正在院子裡移栽幸運存貨的花株,抬頭一看到楚沉和重陽,悲從中來,眼睛頓時紅了。大概她也知道,在這整個皇宮裡頭,唯一還在乎這明月居的便只有楚沉了。
“母妃呢?”楚沉問道。
“娘娘昨日受了驚嚇,今日病了。”鈴兒哽咽道。
楚沉聞言大步跨進殿內,重陽則接過鈴兒手裡的鏟子,幫她移栽那些花株。滿院子的花,幸存的沒剩多少,就連重陽這個不懂風雅的粗人看了也不由心生惋惜。
殿內,容妃一聽說楚沉來了,掙扎著便要起床。
楚沉不等她起來,便進了內殿。
“我昨日著了些風寒。”容妃還想遮掩幾句。
楚沉屏退了伺候的宮人,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榻前。
“母妃,我的婚事定下了。”楚沉開口道。
“啊?”容妃一怔,問道:“不是說……要退親嗎?”
楚沉道:“三哥打算拿我去堯國換丹藥給父皇。”
“什麽?”容妃聞言大驚,伸手拉著楚沉,當即便落下淚來。
“母妃不要憂傷。”楚沉安慰道:“兒臣到了堯國,便可以見到姐姐了。”
“安兒……”容妃口中喚著寧安公主的乳名,當即哭得泣不成聲。
楚沉坐在旁邊,待她情緒稍稍穩定下來,才繼續道:“昨日的事情,兒臣都知道了。父皇如此絕情,為了丹藥,既可以不顧母妃,也可以不顧兒臣。”
“沉兒,都怪母妃沒用,當年留不住你姐姐,如今也留不住你。”容妃淒然道。
“母妃嫁入皇家,除了身不由己便只剩隱忍和委屈了。”楚沉道:“兒臣和姐姐能平安長大,已經是母妃傾盡所能的結果。如今兒臣大了,不需要母妃庇護了。”
容妃攥著楚沉的手,哭得泣不成聲。
楚沉反手握住她的手,開口道:“母妃,你對父皇還有留戀嗎?”
容妃默默抽泣,雖未曾回答,但結果不言而喻。
“那母妃可願意拋掉這容妃的身份,與兒臣一起離開京城?”楚沉問道。
容妃聞言一怔,又驚又怕地看向楚沉。
便聞楚沉又道:“兒臣帶你走,將來或許不會再有這樣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母妃或許可以再見到姐姐,還有她那個孩兒。”
容妃眼睛一亮,又是憧憬,又是惶恐。
“沉兒,你說的是真的嗎?”容妃問道。
楚沉開口道:“三日後三哥會派人送兒臣去堯國,在此之前,兒臣會安排好一切。母妃不要怕,只要信我便可。”
容妃聞言止住了哭泣,只是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
自從進宮的那日起,她的心便死了一半,這半輩子都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還可以出宮。
她冷靜了片刻,扶著楚沉的手起身,慢慢走向殿外。便見鈴兒和重陽已經將那些花株移栽完畢。原本傾覆在殘花中的花株,被移栽出來之後,雖不複茂盛,卻也如同有了新的生命一般。
“母妃信你。”容妃開口道。
楚沉聞言頓時松了口氣,心裡的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從明月居出來之後,楚沉心念一動,沒有徑直離開皇宮,而是轉身去了一處宮苑。那處宮苑是原主建府之前在宮裡的住所,如今已經閑置,周圍也荒蕪了,連個打理的人都沒有。
“殿下,怎麽突然想起來這裡?”重陽問道。
“今日大概是最後一次進宮了,來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告別一下。”楚沉開口道。
倆人進了內殿,裡頭似乎不久前被人打掃過,看著倒也不算太髒,至少沒有蜘蛛網之類的。楚沉在裡頭站了一會兒,心中十分感慨。
他雖然不是原主,但他擁有原主所有的記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楚沉覺得自己和對方已經難分彼此了。他很感激能有這次重活的機會,也不知該感激誰,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的話,楚沉覺得應該是原主。
他聽說人死後若是靈魂不滅,會回到自己待過最久的地方。
所以他今日來,想告訴對方,自己要離開了,而且是帶著容妃一起。
楚沉相信,對方會滿意他這個決定的……
所以他今日來,既是告別,也是告慰。
“殿下可是還有什麽遺憾?”重陽開口問道。
“本王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意難平。”楚沉道:“即便帶走了母妃,那個人大概也不會有絲毫的難過。他辜負了母妃,也辜負了姐姐和本王,但本王無能……連去質問他都辦不到。”
眼下既然已經決定帶走容妃,楚沉自然不會節外生枝。
只是這份憋屈,終究是只能忍下了。
“往好處想,殿下和娘娘將來可以和公主團聚,母慈子孝一家團圓,這種福分是旁人羨慕不來的。”重陽開口安慰道。
楚沉點了點頭道:“只希望老天有眼,終有一天能讓他自食苦果吧。”
既然什麽也做不了,楚沉便只能這麽安慰自己了。
“走吧。”楚沉帶著重陽正欲離去,殿外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楚沉一怔,出於本能,拉著重陽躲到了一排木櫃後頭。
重陽和他交換了一個眼色,很默契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片刻後,有人推門進來,而且聽腳步聲是兩個人。
“昨日為什麽沒來?”其中一個略顯低沉的聲音開口道。
“走不開。”另一個聽起來較為溫潤的聲音答道。
楚沉聞言一怔,隻覺得後頭這個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不由十分好奇。他正想探出腦袋悄悄看一眼的時候,便聞一聲驚呼,像是有人突然被推搡撞到了桌子上的動靜。
楚沉一臉疑惑,心道這是跑這兒來打架呢?
他正疑惑不解,便聽到了一個十分奇怪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兩個人在親/吻時發出的聲響。
而且是那種很激烈的親/吻……
楚沉和重陽對視一眼,兩人的臉同時紅了。
外頭這倆人跑這兒來不是打架,是在偷情!
至於為什麽偏偏跑到這裡裡,楚沉猜想,一來是偏僻,二來前段時間被人打掃過,比較乾淨,又或許人家就是誤打誤撞看上了這裡的風水……總之,今日好巧不巧就讓楚沉和重陽給撞上了。
倆人被堵在書櫃後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別迫聽了小半個時辰的牆角,而且是將兩人行事前前後後都聽了個囫圇,就連中間那些令人面紅耳赤的情話,也聽得一字不落。
待兩人走後,楚沉癱坐在書櫃後頭,出了一頭熱汗。
重陽一臉尷尬的探頭瞧了瞧,確認人已經走了,這才開口道:“殿下今日帶我來,原來是為了看這出戲?”
“本王沒那麽無聊。”楚沉紅著臉道。
“玩兒的可真花。”重陽笑了笑,好奇問道:“男子與男子一塊那個的時候,是不是都玩兒的這麽花啊?”
楚沉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一臉怨念。
別人玩兒的花不花他是不知道,反正那個誰玩兒的挺花的……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楚沉尷尬的深吸了口氣,和重陽鬼鬼祟祟地跑了出來。
倆人一路上生怕撞見方才那倆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跑去“偷情”了。
出了宮之後,楚沉上了馬車,突然想起了什麽。
重陽也靈光一現,恍然大悟地看著楚沉。
“我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倆人幾乎異口同聲的道。
方才那倆人,聲音較為低沉的那個楚沉是沒聽過,但後頭那個聲音較為溫潤,且明顯是下頭的那個人,楚沉幾乎可以斷定是誰。
“寧妃。”楚沉和重陽同時壓低了聲音道。
但與寧妃偷歡那人,顯然不是皇帝,多半是個侍衛之類的。
“乖乖。”重陽一臉八卦的道:“這是給陛下戴綠帽子啊。”
楚沉挑了挑眉,表情十分的意味深長。
重陽後知後覺意識到了眼前這位是皇帝的兒子,忙找補道:“殿下可要去告發寧妃?”
“本王閑的!”楚沉聞言開口道:“就這麽走了,本王心裡原本還有些憋屈呢,現在可暢快了。”
重陽:……
您爹被人綠了,您心裡暢快?
“因果循環,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楚沉開口道。
但凡皇帝對自己的妃子上心一點,也不至於被綠成這樣。
楚沉想起此事,隻覺得身心舒暢。
他想了想半天,沒別的詞兒可形容皇帝的處境,最後只能總結出倆字兒:活該!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凌晨十二點前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