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會不會生?病？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 不管是目前人類探尋的遺跡資料，還是鉑吟向鬱折虹隻言片語描述過的內容都顯示，神族似乎是一個完美無缺的種族。

　祂們如此強大，個體的力量就可以輕易撼動天地， 比如鉑吟一個人， 至今幾乎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傷害他?。那些流傳的故事裡?，神族之間的相處也永遠是平和寧樂的。祂們的世界裡?充斥著鮮花美酒， 人際關系簡簡單單， 沒有其他種族常見的廝殺與黑暗。

　祂們的文明顯然也曾高度發達過， 只要看鉑吟就知道了：機械之神是較為年輕的神明，而他?的誕生?證明了神族文明至少已經到達了機械文明的程度——要知道，鉑吟製作出的機械生?命， 如今的人類也無?法仿製。

　“疾病”這兩個詞，乍一看完全和神族扯不上關系。

　事實擺在眼前， 也無?怪乎如今的人類等智慧生命會對那個時代產生無?與倫比的向往之意。他?們讚美神族， 甚至成立了“伊甸園”這樣的組織。他?們相信，如果這《聖經》中描繪的那個完美世界真的存在，那麽一定就是神世代。

　然而……假如真的有這麽好的話，神族為什麽還會滅絕呢？

　還滅絕得這樣徹底， 在鉑吟蘇醒之前， 沒人知道在人類的文明之前還曾在過一個神族的靈力文明。

　對上鬱折虹清透的青色眼睛， 鉑吟罕見地被問住了。

　他?沉默片刻， 才道：“我不知道。但……我認為，也許神族隕落就是因為我們內部產生?了疾病。”

　鬱折虹愣了一下。

　鉑吟的藍眸中出現了回憶的色彩。他?道， “在我的母神，水泊之神惟切莉爾將我封印之前，不詳的征兆就已經出現了。我的同類們， 祂們的狀態開始失控，第一個是火炎之神，從某一天起，祂突然變得恐懼烈火，瘋狂地想要親近水澤。”

　“沒有神知道祂身上發?生?了什麽。祂在一個晚上最終脫離了好友的控制，沉於海域的深淵之中。火澤不是最後一個。隨後還有龍紋之神、百花之神……越來越多的同族變得狀如瘋癲。”

　他?說的這個句子裡?有許多晦澀的神語單詞，直接將意思傳達給了鬱折虹。

　“祂們的失控造成了整個世界的動蕩，最後連我們的發?源地都充斥著烈火和冰雪，就連神族都難以在這樣的地方居住。

　“惟切莉爾……她決定要封印我之前，其實也已經開始生?病了。她的皮膚上會出現許多灼燒的痕跡，如果她不是為了封印我而頃刻耗盡神力，最後的結局一定也會和火炎差不多。”

　鉑吟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但鬱折虹卻打了個寒戰。

　神族的“生?病”，不像是他們的頭熱感冒，也不是病毒和癌症，而是這樣一種精神失常的自毀傾向。他?仿佛能看到那種末日之景，就算現在是溫暖的春日，也覺得背後透出一股涼意。

　“我醒過來時，看到你們的世界，第一個想法就是，我們果然完全毀滅了自己的法則和文明，讓這個起源之地的星球從零開始。”

　在鉑吟蘇醒之前，物理規律裡?是沒有“靈力”這一項的，自成體系也運轉得很好。現在，這些?被鉑吟稱為“法則”。鬱折虹沒有仔細研究過現在的各種物理規律，聽著這句話有種玄幻的感覺。

　鉑吟所?說的“從零開始”，是像他以前知道的那樣，整個星球重歸一片汪洋、然後單細胞生?命誕生?……嗎？

　鬱折虹搖搖頭，不再深想，畢竟這也不是重點。重點在於……

　“鉑老師，”他?握緊了杯子道，“你也會生?那種病嗎？”

　現在世上眾說紛紜，關於神族為什麽滅絕的推論比“恐龍為什麽滅絕”還要五花八門，至今沒有統一的說法。

　但，鉑吟的這個猜測果然和鬱折虹想的差不多：既然神族強大到無法被毀滅，那麽只能是祂們自己殺死了自己了。

　在他問出這句話之後，有那麽一瞬間，鬱折虹窺見了鉑吟的脆弱不安。隻像蝴蝶輕輕閃動了翅膀一樣那麽小，但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想都沒想，身體就自己行動了——他?靠到了鉑吟旁邊，覆住了他?的手背。

　從前他?和鉑吟之間這種微小的親密動作很少很少。鉑吟的睫毛垂了一下，側眸去看他?，看到鬱折虹眼中自己淡青色的倒影。

　他?慢慢道：“我也許已經患上了。”

　鬱折虹心頭一墜，但卻又有早有預料的感覺。

　——確實，鉑老師情況和他?對曾經同族的描述可以完全吻合。

　身為機械之神卻無法操縱自己的機械，讓不可名狀的怪物脫離他?的掌控到處遊蕩。夢境之中的“裡?鉑吟”世界動蕩不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甚至想要鬱折虹殺死他。

　失控與自毀。

　“那應該怎麽辦？”鬱折虹小聲低落道。

　不過，他?也隻消沉了一秒，就又振作了起來，“肯定是有辦法的。比如我第二次在夢裡?看到你的時候，那個夢境已經平和了很多，你的體溫也沒那麽高?了。還有，如果沒有伊甸園那個事情，世界各地的夜遊神數量也是在穩步下跌的——這些?數據我都記得很清楚。”

　鬱折虹眨眨眼，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嘴上沒把，直接把夢境內容說出來了。

　之前他?都是瞞著鉑老師的！！

　鉑吟眼神微動，鬱折虹心裡?臥槽大喊羞恥，面上鎮定自若，趕忙不等鉑吟追問就道：“鉑老師你說呢？你曾經的同族裡……有類似恢復的情況嗎？”

　“沒有。”鉑吟看了看鬱折虹，眼中似有深意，但還是收斂了，“但我現在覺得，我可以被治好。”

　他?說“覺得”，但說得十分肯定，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鬱折虹疑惑道：“為什麽這樣說？”

　“神族不是完美的造物。”鉑吟手指輕點，隨意在空氣裡?畫出了兩個虛擬形象，一個代表神族，一個代表人類。

　鬱折虹知道這兩者之間有許多差異，從文化、生?存習慣、習慣繁衍後代的個數到魂魄都完全不一樣。但是光從外表來看，他?們幾乎沒有差別。

　鉑吟淡漠地道，“神族和人族擁有幾乎一模一樣的外表，但神族並沒有人那麽濃烈的情感。然而，時間似乎證明，情感才是‘如何延續文明和自身’的答案。”

　“盡管人類異常脆弱……但你們活得遠比神族好。”

　按照時間線來看，“機械之神鉑吟”是最後的那一批神族。非但如此，他?恐怕還是“最後一個誕生?的神族”。

　他?的同族中大部分都擁有簡單的情緒，卻沒有更深的情感，而鉑吟更是把這做到了極致——他?幾乎連情緒波動都不會有。

　連神族都會對這個漠然強大的同類感到畏懼。可鉑吟的誕生?，似乎也就是神族文明最終的縮影：冷漠、機械、毫無情感、殺戮機器。

　“我的同族都沒能擁有學會情感的機會，但我卻很幸運……”鉑吟停頓了一下。

　鬱折虹歪了歪頭，他?不知道，原來鉑老師對“情感”的評價有這麽高?。

　鉑吟看向鬱折虹。

　從這個角度，神明的藍瞳折射了一點碎光。

　他?說，“我遇到了你。你能夠將我治好。”

　他?確實很幸運。先是惟切莉爾，她在諸多同族中顯得異常格格不入，居然會對孩子產生無?限近乎於母愛的情緒，這份幸運讓他得以沉睡。

　而在萬億年之後的現在，在他想要把自己和這個世界一同毀去的時候，他?遇到了鬱折虹。

　也許他的沉睡就是為了遇到這個人。他?學會了從前沒有的東西，那些屬於人類的東西填補了他?的空缺，讓他不再崩裂。

　鬱折虹呆了呆，懵懵地點頭：“嗯……？”

　他?拿了杯子又放下，喝茶不是，不喝也不是。

　“你怎麽回事！”他?“啊！”了一聲，然後飛快地用枕頭蒙住臉，“明明是我找你談心的，但是怎麽現在變成這樣了！”

　變成鉑吟說了很多，而且最後又是一擊直球！

　這個男人真是太可怕了，神族的學習能力太可怕了！如果鉑吟都不算會說情話，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更會嗎？

　“你讓我冷靜一下，”鬱折虹悶聲要求道，“我要組織一下語言！”

　他?蒙著臉，露出的兩個耳朵尖尖紅彤彤的。

　鉑吟也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半晌。

　“……如果這樣能夠讓你好轉的話，”鬱折虹把枕頭挪開一點，咳嗽了幾聲清嗓子，非常小聲地說，“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盡管從事實上來看，他?一直是這樣做的，但親口說出來還是非常羞恥。鬱折虹表明鐵骨錚錚，這句卻說得和蚊子一樣小。

　鉑吟看著他?，卻道：“我剛剛沒有聽清。”

　鬱折虹：“……”

　等等，他?怎麽感覺自己掉進了什麽陷阱。

　如果是別人，他?會立刻判斷出自己墜入了套路，這人就是想從他?嘴裡套出這句保證的甜言蜜語來。

　但這個人是鉑吟。

　鉑老師會說謊嗎？？

　鬱折虹陷入了巨大的迷思之中，最終還是對鉑老師的信任佔了上風。他?又清了清嗓子，清晰地說了一遍：“我……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這句話把他?自己給說臉紅了，鬱折虹又哀歎一聲，用被子蒙住臉，他?覺得自己的臉此刻一定很像是西紅柿。

　他?聽到了一聲輕笑。

　鬱折虹：“…………”

　他?絕對是被套路了吧！！

　這次的談心，以鬱折虹的丟盔棄甲告終。

　接下來的兩天都沒有什麽事情發?生?，蕾雅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欽涅斯上的鳳辛草也在飛速生?長。鬱折虹閉關了兩天瘋狂畫稿，把正在連載的《鹹遊記》番外更新了，同時也把《廚》的下一話肝了出來。

　第三天，他?頂著一頭四處亂翹的蓬亂頭髮出了房間。

　鬱折虹往窗外看了看，鳳辛草已經抽芽，遠看如同一片綠紗。卻沒看到鉑老師。

　新的這個戒指上沒有契約，也就是說現在他們可以隨意分隔多遠了。不過，彼此之間的聯系倒是更緊密了。

　鬱折虹兩天趕稿，每天只有早晚看見鉑老師一次，今天去哪了？

　他?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又有種“可以偷偷做壞事了”的安心感。

　他?拿出了碎塊夢寶石，捏在手裡?，確信鉑吟不在白塔裡?後就往上一層去。

　鉑吟住得比他?高?一層，在白塔的頂層。門口看守的白鴞見鬱折虹來了，歪了歪腦袋。

　“噓。”鬱折虹食指抵住唇，小聲說，“不要告訴鉑老師。”

　鬱折虹是有隨意進出的權限的，因此白鴞只是好奇地看著他?準備做什麽。

　鬱折虹第一次做賊，十分心虛，把夢寶石的碎塊放到鉑吟枕下的時候還差點掉到床底下。

　——是的，他?想再和鉑吟共享一次夢境。

　即便上次“裡?鉑吟”就說過，他?再進一次夢境的話白天的鉑吟就也能想起來了，他?也躺平任羞恥了。

　談心雖順利，可他還是要親眼確認一下鉑老師的狀況才好。

　至於為什麽不直接告訴鉑老師……

　鬱折虹也不知道，大概是做壞事有種成就感吧。

　他?火速放完夢寶石，在白鴞的凝視中出了房間。

　【小彩虹，急事急事，你在嗎？】

　突然，他?手機響了。是沈尋花。

　鬱折虹正在出房門，一把捏住了出聲口：“……”

　他?正要回復，接下來跳出的一個詞卻讓他?揚了下眉。

　三千尋花：【還記得楚之南嗎？他?好像有事要和你說，似乎是關乎你下一個榜單的。】

　楚之南，鬱折虹都要忘了這人了。這不是上次汙蔑他?抄襲的那個畫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