鉑吟早有準備， 但在親耳聽到時還是長久地回不過神。隨即，淡淡的?喜悅從心?底蔓延開來，越來越濃、越來越濃。

　喜悅是甜味的——他忽然又獲得了一個從前不知道的?知識。

　他握住了鬱折虹伸出來的那隻手，盯著那枚戒指的?位置看了兩三秒鍾， 鬱折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有這?種冒傻氣的?舉動， 不由笑道：“是真的?，你沒看錯！”

　鬱折虹反握住了他的?手， 坐到了藤椅上?。二人相對， 手還擱著桌子一同牽著， 鉑吟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鬱折虹心如鼓擂，有種醉酒一樣的眩暈感，又?莫名其妙笑了好久， 但手還是緊緊地沒有放開。

　“我?要送禮物了，鉑老師。”鬱折虹笑眼彎彎道， 兩隻手終於難舍難分地松開了。鉑吟盯著他他拆開那個禮物盒， 雙手平放交疊，仿佛一個乖巧的小學生。

　裡面還有一大一小兩個盒子，鉑吟看著那個小的，隱約已經猜到了裡面是什麽， 伸出了一隻手。

　——果然， 是一枚戒指。

　“鉑老師別嫌棄， 我?做了好久， 功能什麽的?當然不能和你這?個比啦……但至少外觀是一樣的！”鬱折虹仔細地把戒指帶到了鉑吟的?無?名指上?。

　與他手指上?的?一樣，晶瑩剔透， 光華璀璨，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一圈小鑽是淺綠色的，折射出很溫柔的?光芒。

　鉑吟淺笑了一下， 道：“我?會一直帶著的?。”

　鬱折虹看得又?想去牽他的?手了。結果兩個人一齊站起了身，鬱折虹一愣，再次笑出聲，乾脆把?兩張椅子挪一挪緊緊靠到了一起。

　他拆開了稍大的那個盒子，鉑吟能猜到戒指，但卻猜不到這裡面是什麽。

　只見，一個兩手捧那麽大的琉璃球出現在他眼前。

　乍一看有些像那種常見的?水晶球，但表面的琉璃更薄，刻意做出了厚度不均、有些地方略顯磨砂的?效果，底下的?基座是一塊矮墩墩的木雕。

　琉璃球裡竟然是一個微縮版的?欽涅斯，當然並非全貌，只是選取了白塔周圍的那一圈。鉑吟隻一眼就確信，這?個小欽涅斯的細節是完全按照現實複刻的，連花園和山谷的?形態都幾乎一模一樣。

　唯一不按照比例來的是白塔門前的?兩個小黏土人，做成?了Q版，顯然是他和鬱折虹。

　“我?收到過許多來自人類的‘祭品’，但還是第一次收到……禮物。”鉑吟輕聲道，心?口的情緒像浪潮般起伏，使得他不得不說些什麽，“我?想，我?應該道謝。”

　他輕輕地轉了一下琉璃球。

　鬱折虹卻忽然笑道：“還不止這一個。”

　他自然而然地拉過了鉑吟的?手，慢慢轉了一下那隻戒指。

　“你聽。”他放低了聲音。

　原來那枚戒指還是一個“遙控開關”。隨著它轉過一個角度，琉璃球裡倏然亮起了暖黃色的燈，還發出了音樂聲。

　白藤桌椅周圍沒什麽精靈在——也許是那些和鬱折虹相熟的?精靈特意空出了空間。四周靜謐，只有溫泉的?水聲，音樂毫無阻礙地傳播開來，是人聲哼唱。

　鉑吟聽出那是鬱折虹的聲音，錄的?時候應該是在白塔的?樓梯上?，因為有空靈的回聲。

　“曲是托沈尋花找人編的?，但歌詞是我自己寫的?，不是特別好，”鬱折虹有點臉紅地小聲注解，“寫的?是我們的經歷。”

　鉑吟眸光認真：“特別好。”

　琉璃球播放著：“相遇在花園，去夢雨裡走，循夜底見光……”

　這?三句唱過之後，鬱折虹又道：“噓，還有。”

　琉璃球裡突然被霧氣遮住，變得異常朦朧，也看不到微縮版的?欽涅斯了。而後，裡面像連環畫一樣出現了一幀幀的?水彩畫。

　這?才是鬱折虹花時間最長的部分，在完成?後他自己都沒有完整看過，這?還是第一次，不禁捏住了自己的?手指。

　連環畫是藏在小陣法裡面的，為此他還燒壞了好多稿子。

　像電影一樣，它們播放出了一個男孩從小到大的?成?長經歷。

　“我?想要以我的?畫為主送個禮物，於是就有了這?個構思。”鬱折虹慢慢道，“人類的?成?長對於神族來說應該是很快的吧？每一年都在發生變化，我?就想，既然我在另一個世界二十多年的成?長沒有你參與，我?就把它畫下來讓你看到。”

　“人的生命實在是太短了……在幾個月前我?很怯懦，會因為這個阻礙而不敢正視自己的?感情。”

　在畫這些畫的時候，鬱折虹想到了很多。

　他市場會想起那一晚雪原上?朝死暮生的?火蜉蝣，想起曾有人說，如果地球的?生命是一天，人類在其中不過佔了幾秒……

　想起那段俳句：我?知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暫。然而，然而。

　然而，他還是貪心?地想要在神明的記憶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個禮物其實很狡黠。他必定會先一步離開鉑吟，但往後只要鉑吟看到琉璃球，就會看到他的?一生，他就永遠不會被遺忘。

　鉑吟沉默著，和他一起看著琉璃球裡的?變幻。

　小男孩慢慢長大，他出身富貴，但原生家庭並不能算幸福。鬱折虹畫了很多他生命中的?重要節點，在另一個世界裡，在鉑吟沒有參與的過程中，他逐漸變為少年。

　少年在最好的年紀遭遇病痛，從雲端摔下，封筆了兩年。他在幽暗的?房間裡抬起頭，窗外是陽光，窗內是滿牆凌亂的色彩和一地的藥片。

　但少年還是慢慢好轉了。沉寂兩年，再次一鳴驚人，長成為青年。然而最後還是免不了在病房中閉上眼睛，離開了那個世界。命運給他無?上?饋贈，也給他無?盡坎坷，鉑吟忽然覺得，如果世上?真有命運之神，他會去殺了那個同族。

　不過，至少最後鬱折虹還是來到了這?裡。

　在最後一個片段裡，是青年擺脫了輪椅，身邊終於有了另一個身影，他們腳下的?路延伸到很遠的?地方，陽光正好、萬裡無?雲。

　鬱折虹看完自己的?畫，可能是今天太感性，不知不覺眼圈紅了。

　哎，沒辦法，和長壽冰山談戀愛，不得不思考一些傷感的?地方。

　突然有機械觸手拉住了他的?椅子，把?他掰到和鉑吟面對面。

　鬱折虹：“……”

　眼淚憋了回去。

　鉑吟的?手指拂過他的?眼尾，低聲道：“不要哭。”

　“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我?有辦法可以讓你留下來。”

　“我?不允許你離開。”

　鬱折虹愣了一下，發現鉑吟眼中有金色閃過，仿佛水底劃過的?金線。此時他並沒有動用什麽靈力，所以，這?是——他情緒起伏的表現。

　他的?氣質發生了變化。

　那些金色暗湧如潮，讓鉑吟的?眼眸變得像某種無?機質的?寶石，他就這樣凝視著鬱折虹，鬱折虹手腕動了一下，發現那些機械觸手不知何時攀到了他手臂上?，蠢蠢欲動。

　他說的是“不允許你離開”，一個絕對的命令句。

　“其實我?之前就在想，在你看到火蜉蝣之前就在想。我?會讓你和我?一起，一直活下去。”鉑吟的?語調有種冷泉的?質感，“……但我?沒有告訴你。我?認為，你會害怕。”

　他的?睫毛垂了一下，藍金摻半的?眸子異樣地蠱惑人。

　“你會害怕嗎？”

　鬱折虹此前從未察覺出鉑吟關於他壽命的想法，這?個人實在是藏得太好了，直到他送了這?個禮物，那些佔有欲才顯露出端倪。

　人類是不能和神族同樣永生的?，除非他會變得不再像是人。鬱折虹在今天之前隻想過“如果自己活個平均壽命就先死怎麽釋然”，甚而還有一部分是“如果自己之後外表老去怎麽辦”，但從未想過，如果他擁有無?盡的壽命應該怎麽處理。

　那是一個他完全沒有設想過的?領域。

　“我?看過很多你們的文藝作品，永生最後只會指向痛苦。”鉑吟道，“但，如果你真的?要做這?個選擇——”

　他托起了鬱折虹的手，意有所指地看著兩個人手上?交相輝映的?戒指，又?望向鬱折虹。

　“你就不會有反悔的?機會了。鬱折虹，你還要這?樣選嗎？”

　作者有話要說：悄悄劇透一下，這一卷其實是情侶發糖的校園篇（？

　還有解決一下壽命問題和貝裡漫獎什麽的。

　那句是小林一茶的俳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