鉑吟:“不準動。”
聲音很輕, 但是是命令的口吻。
鬱折虹:“……”
這是什麽人, 自己沒有床就來搶別人的床,還要壓著床的原主。
鉑吟異色的眼瞳靜靜注視著他, 像是貓妖,辨不出是什麽感情。
黑暗之中,他與鉑吟對視。
少年神明銀白色的長發垂落了下來,綢緞一樣。
他身上的春冰尾香味也完全覆蓋、籠罩了下來,清而幽淡, 帶著股冷意, 卻又不像薄荷那樣沁鼻,仿佛是一層雪落到了心上。
鬱折虹感覺就像是在夜色裡被凶獸注視一般, 他幾乎能聽到自己血液汩汩在血管裡流淌的聲音。
“鉑老師, ”鬱折虹喉結動了動,輕聲問,“你還能認出我嗎?”
鉑吟銀白的睫毛垂了下來, 略皺起眉,像在仔細打量他。他左眼的金色逐漸消散,變回了一雙澄澈的藍眸。
幾秒後, 鉑吟輕聲說:“……麻煩。”
鬱折虹:“?”
男人,你就這樣看我嗎?
他露出譴責的眼神。
鉑吟看了他一會兒, 抬手把他的眼睛合上了。
鬱折虹:“……”
一片安靜。
鬱折虹陷入了更濃鬱的黑暗之中, 鉑吟的掌心,在這一刻是溫暖的。
“不要看我。”鉑吟說。
還是一樣的有掌控欲,連看都不許。鬱折虹腹誹。
鉑吟蓋上了他的眼睛之後, 整個人的力道就卸了下來,頭慢慢壓在了鬱折虹頸窩裡。
“我會……”
鬱折虹聽到了很輕的呢喃聲,他屏息凝神,去聽鉑吟在說什麽。
“……失控。”
“生氣,開心……麻煩。”
尾音幾乎融化了,分辨不清。鬱折虹卻聽懂了。
他心跳莫名開始不穩,一下一下越來越大聲。
不要看我,我會失控。
會在看到你眼睛的時候,生氣或者開心。
——所以麻煩。
這個人從前沒有情緒,到現在來表達情緒,也只會用最粗淺的方式。直白的,生氣、開心。
這對於從來像機器一樣精準的神明來說,確實已經是最大的失控。
鉑吟眼睛閉上,他睡著了。
平穩的呼吸聲均勻地灑在鬱折虹頸側,有些癢。
鬱折虹僵硬了片刻,漸漸放松下來。
其實他還是第一次和人這麽親密地接觸,棘手。
他想把鉑吟捂住自己眼睛的手撥開,但這人睡著了還有意識,於是那隻手就順勢攥住了他的手腕。
鬱折虹:“……”
這個人,麻煩!
鬱折虹很辛苦地舉著一隻手,慢慢地把鉑吟翻個面,這人總不能臉朝下就這樣睡。
好在鉑吟並不重,甚至很輕,也許是因為是神明的緣故。
片刻後,鉑吟側躺在他身邊,還握著他的左手手腕。
忽然,鬱折虹看見鉑吟背後多出了什麽東西——
他背後飛旋著淡淡的藍色熒光,從肩胛骨往下的位置,延伸出了一對精靈般的翅膀!
鬱折虹:“謔……!”
這是一對很漂亮的翅膀,形狀有點像蜻蜓,但並不是平展的,而是收攏垂在背後。
它是半透明的,表面有銀色的、樹葉一樣的脈絡,宛如秘銀打造的藝術品。而在翅膀的最頂端,有兩個寶藍色的斑點,是齒輪的形狀。
幽微光線中,這兩個斑點微微閃著光,有著絲絨般的質感。
白鴞的內置百科全書給他科普過,說神族都有翅膀,什麽樣式的都有。
鬱折虹曾經想過鉑吟的翅膀是什麽樣子,他隻想到是一對純白色的羽翼,或者機械雙翼。
但現在看到這樣的一對精靈翅膀,卻覺得更合適。
少年的鉑吟閉著眼睛,安靜地側臥在潔白柔軟的床鋪裡,銀發裡露出略尖的耳朵,身後是淡藍色的翅膀,真的像是睡在花裡的精靈了。
“……我拿你真沒辦法。”
鬱折虹微微歎息。他總不能睡地板,揉了一會兒自己的頭髮,把被子蓋上。
他只有一床被子,兩個人幾乎是肌膚相貼的。
鬱折虹手腕還被攥著,輕掙了一下,沒掙開來,還被纂得更緊了。
鬱折虹:“……”
他低頭仔細看,這人沒有醒,只是下意識抓著他一隻手而已。
隻好放棄,成全這種小孩子一樣的舉動。
被子像雲一樣輕輕蓋在二人身上。兩個人肩挨著肩,體溫互相傳遞著,頭髮也彼此交融在一起。
鬱折虹閉上眼睛,聞著鉑吟身上幽冷的淺香,後半夜就這樣不知不覺又睡著了。
……
鉑吟睜開眼睛的時候,反應還有些滯後。
這對於他來說是很少見的,他就像機器一樣精準。而這種剛睡醒的朦朧狀態就好像人類一樣,讓他覺得略微有點新奇。
更別說還一覺睡到了天亮。
他記得自己是和鬱折虹一起睡著的。但此刻身邊沒有人,被子底下已經空了,還留有一點點體溫。
鬱折虹向來散漫,起床也從不疊被子,振振有詞“反正晚上也要再睡的”。鉑吟當然沒有要疊被子的常識,但他看著亂七八糟的被子就不由自主地用靈力把它疊好了。
疊得整整齊齊,捺平,一絲褶皺都沒有。
——如果鬱折虹看到,就會給他這個表現下一個合適的定論:強迫症。
鉑吟起身,身後的翅膀讓他有點不習慣。他皺了下眉,但是也收不回去,隻好調整了一下自己衣服的褶皺,往外走。
到門口的時候,他發現……外面下起了雨。
不是那種會讓人狼狽的瓢潑大雨,而是很小的細雨。
——欽涅斯是不會下雨的。
這座飛天城市的周圍包裹著一層陣法,能夠自動調節天氣。
自從它被鉑吟創造出來後一百年,欽涅斯都沒有下過雨。
它的一切都是精密而完美的:陣法和機械調整溫度、濕度,從空氣和雲層中抽出水汽澆灌花草,太熱的時候會遮蔽光元素,陰天的時候則將光元素釋放出來……
這裡永遠四季如春,陽光明媚。
鉑吟本心對這場景沒什麽偏好,他只是在模仿諸神時代最常見的天氣。
再美好的場景看多了,也未免有些單調。
肯定是鬱折虹趁著他不在,把欽涅斯的陣法揭掉了一層,使得今晚的雨也落到了欽涅斯。
這人慣常上房揭瓦,如果問起,他必還很自豪。
鉑吟找到了鬱折虹的位置,然後往那個方向走去。
氣溫並不高,也不悶熱,是個清爽的陰天。
雨水籠罩了萬物,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水汽和草葉的味道。
欽涅斯的大小與一座小城相當,裡面有山有谷有河有森林。鬱折虹在一座小山丘頂上的亭子裡,不知在忙什麽,身邊飛著很多柔和的靈光。
遠遠看,那座丘頂小亭子就像一盞小太陽。
鉑吟無聲上去的時候,鬱折虹還背對著他,手裡抱著煤球。倏爾感覺到了他的氣息,鬱折虹:“鉑老師,你來了!”
鉑吟:“為什麽下雨了?”
“我查到今晚會下雨,所以就試試看能不能把陣法解開。”果然,這人的反應是自吹自擂,“我一次就解開了!鉑老師,我厲不厲害?”
鉑吟:“嗯。”
是很厲害。
之前還只是能看懂西鍾樓的陣法,現在已經能自己上去修改了。人族裡少見這麽有天賦的。
鉑吟想,要不要在西鍾樓加個升降梯,否則鬱折虹的輪椅不方便。
他反應很平淡,可鬱折虹是個不必接話就能自顧自說出一大串的人,一揮手,很豪邁地比劃了一下亭子底下的山坡,和綿延的長長谷底——
“我買了一堆楓樹苗,大概今天能到。剛剛試了試用靈力催化。正好天氣預報說這片區域會下雨,還可以省了澆水。如果成功了,那每年秋天我們就能看見滿山的紅楓了!”
鉑吟提醒他:“欽涅斯沒有秋天。”
鬱折虹呆了一下:“誒?”
他頭頂的一撮頭髮也跟著晃了一下。
然後反應過來,用一種“能商量嗎?”的小狗狗眼神看鉑吟。
鉑吟道:“……你想有的話,可以。”
鬱折虹歡呼了一聲:“耶!”
鬱折虹和鉑吟都在這裡,山腳下便也有許多機械生命探頭探腦。欽涅斯的機械生命幾乎全都是一出生就在這裡的,從小也都沒見過下雨,對此非常好奇。
“小鹿,過來。”鬱折虹彎腰打招呼,一隻機械白鹿就怯怯地探出腦袋。他喂了白鹿幾點靈光,摸著它的頭。
白鹿的眼睛是淡綠色的,有種金屬的質感。一人一鹿依偎在一起,有點神似,都是很溫和乖巧的樣子。
這些機械生命明明是因為鉑吟而誕生的,卻無一例外都更喜歡鬱折虹。鬱折虹和白鹿打招呼後,這些小動物就像得了令,一個個都圍聚過來,把鬱折虹簇擁在中間。
煤球蹲在白鹿的兩個小鹿角中間,在一群銀白色的動物裡,只有它是黑色的,正在舔毛。機械生命們也注意到了這個異類,幾隻鳥悄摸摸啄了下煤球的貓頭。
煤球炸毛:“喵嗷!”
它撲鳥去了,白鹿側過頭,不小心伸出鼻尖碰到了雨絲,嚇了一跳,謹慎地又探頭又嗅了嗅,打了個噴嚏,很沒見識的樣子。
鉑吟覺得它蠢笨,心想,以後是不是也應該時不時讓欽涅斯下幾次雨。
接著就見鬱折虹也學著白鹿嗅了嗅毛毛雨絲,果不其然地:“阿嚏!”
鉑吟:“……”
算了。
鬱折虹的睫毛上也綴著細小的水珠,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像煙雨朦朧的湖面。
他揉了揉鼻子,抬頭看鉑吟——背後的翅膀。
在天光下,這雙翅膀看起來更漂亮了,如同半透明的花瓣。
鬱折虹有些心癢,問道:“鉑老師,我可以……摸一下你的翅膀嗎?”
作者有話要說:中午12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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