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花園裡，最危險的事物從來只有一個。就是花園的主人。

　扼在鬱折虹脖子上的那隻手，修長、冰冷，就和面前這個人的語調一樣。

　真實的鉑吟比全息遊戲裡還要好看，以至於鬱折虹幾乎感覺眼睛一時無法接受這麽多完美的細節。他的每一寸線條，都輕易能看出造物主的偏愛。

　聖潔的美貌之下，還有一種獨特的危險氣質。

　雖然問了句“祭品”，但鬱折虹莫名覺得，這句話就和“什麽人在我家門口扔了垃圾”是一個意思。

　鬱折虹腦子裡翻滾過一大片臥槽：“等……”

　等等！好漢饒命！給個機會！

　但鉑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手指收攏。窒息感瞬間湧了上來。

　不止是扼住咽喉，周圍的空氣仿佛也凝固成了實體，像是沉重的水一樣壓住了鬱折虹的口鼻。

　他很快聽到了耳鳴聲，整個人像是被按進了水面之下。

　鬱折虹臉頰上很快就泛起了不正常的殷紅，睫毛上的眼淚半掉不掉，他抓著鉑吟手腕的手膚色蒼白，手背上青筋尤為明顯，但漸漸地，力道也慢了下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祭壇上突然有一團白光炸響了！

　“叮——”

　這股白光猶如利刃破水，席卷了空間，破開了凝滯不動的空氣，一下子把鬱折虹解救了出來。

　鉑吟的手松開了，鬱折虹顧不得其他，捂住脖子瘋狂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鬱折虹咳得眼淚都出來了，眼尾一片通紅，腦袋發暈。

　剛剛的白光是什麽？

　他看向自己的手，白光逐漸熄滅，只見他的無名指上出現了一枚銀白色的指環，沒有任何裝飾。

　而指環上拴著一枚細細的鏈子，另一端向前延伸……

　連接在了鉑吟的手上。

　那隻剛剛扼住鬱折虹脖子的手，無名指上也圈上了一枚同樣的指環。

　兩相沉默之中，空氣裡突兀傳來一個吟唱般的聲音：“契約成立——”

　鬱折虹一怔，契約？

　鉑吟也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銀白的小圈，鬱折虹被他的眼神凍得一個激靈，開口說：“不是我乾的！咳、我不是祭品——”

　一邊說，他腦子一邊轉。

　自己應該是身穿，因為他身上還是病號服，雙腿也是癱瘓的，連逃跑都做不到。這副脆弱的身體對鉑吟來說簡直就是一隻小螞蟻，輕易就能捏死。

　輕易就能殺死，但卻沒有。

　——因為那不知名的白光戒指。這個能保證他不死嗎？

　鬱折虹腦子裡一堆想法和問號。

　鉑吟好像在等他開口，看得鬱折虹發毛。

　……然而鬱折虹想了半天，意識到在幾句話內說動鉑吟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隻好破罐子破摔地攤手：“我對你沒有惡意，其實我也不知道現在發生了什麽。”

　他和鉑吟對視，“不信的話，你……可以檢查一遍我的記憶。”

　四周仍是死寂，剛剛白光的力道極其霸道，四周的樹木花草都像是被刀斬斷了一般，離得近的好幾棵樹都成了禿子。

　鬱折虹注意到鉑吟聖袍的衣袖上也破了個小口子。

　這股白光居然能傷到鉑吟？

　哪怕是衣服的小口子，也足夠讓鬱折虹驚訝了。在原遊戲的設定裡，如果說鉑吟是Lv.100，那全體人類捆起來也就是個Lv.60，鉑吟一個人毀滅一座城市，只需要動動手指。

　而之後天塌地陷，都不會給他的聖袍沾上半粒灰塵。

　鬱折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坦然。

　他知道鉑吟能做到，他在神明面前可以沒有任何秘密。

　鉑吟似乎被說動了，看著他。

　對視之中，鬱折虹感覺那雙冰藍色的眼眸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他的魂魄都仿佛被浸入了冷水裡，無形的力量像是X光一樣，把他從頭掃到腳。

　短短十幾秒裡，他從記憶到身體狀況，都被翻出來審視了個遍。他閉了閉眼，克服記憶被窺探的不適。

　鬱折虹不知道鉑吟對他是遊戲人物這一點有沒有什麽看法，但這時候他隱隱覺得，這件事也許並不是單純的穿越那麽簡單。

　所謂的“遊戲”也不僅僅是遊戲。

　那股靈力離開後，鬱折虹終於聽到鉑吟開口說了見面第二句話。

　“雇主契約成立，我不能傷害你。”他說，辨不出情緒，“也無法和你分開超過一千米。”

　鬱折虹：“啊，那多不好意思。”

　鉑吟面無表情看著他，鬱折虹：“……”

　訕訕做了個給自己嘴拉上拉鏈的動作

　他覺得鉑吟這句話的意思很像是從“有人在我門前丟了垃圾”變成了“有人在我門前潑了油漆，還擦不掉”。

　有了鉑吟的話，鬱折虹算是擺脫了死亡威脅，他心下松了口氣，又低頭看向了自己的手指。

　那個指環細細的，樸素無比。氣氛稍稍平和，兩人之間那條細鏈發出輕輕一聲“叮”，隱沒在了空氣中。

　“這個契約……是不是因為我買下了‘遊戲’？”鬱折虹問。

　他覺得很有可能。

　鉑吟抬起手，鬱折虹條件反射一縮脖子，但這次鉑吟沒再掐他，而是從他臉頰邊捏住了什麽東西。

　他的手指還是很冷，擦過了鬱折虹的臉頰，帶來細微的癢感。

　鉑吟的手勢像是捏住了一隻無形的蝴蝶。鬱折虹看不見，但能感知到它的氣息——是之前試圖給他洗腦的那個力量，原來剛才並沒有死絕。

　鉑吟手指微微用力，空氣裡發出一聲細小的尖嘯，那“蝴蝶”就破碎了。

　接著四周憑空出現了幾個金屬小球，小球裡延伸出細長的機械觸手，纏住了鬱折虹的手臂和腰，拎貓一樣把他撈了起來。

　呃……

　這畫面好像有點少兒不宜，鬱折虹不敢動，乖乖讓鉑吟操控著觸手把他放在了一邊草地上。

　鬱折虹覺得這人非常霸道，惜字如金，行事從來不解釋。

　他坐在草地上，觀察鉑吟準備做什麽。

　把鬱折虹丟遠了後，鉑吟看向了祭壇。

　——幾聲爆響，潔白的祭壇就四分五裂。裡面的靈能陣法還在暴動，但被一力鎮壓，很快巨大的祭壇就全部碎成了粉末。

　鬱折虹：“……”

　他懂了，原來是不能殺他，就遷怒送他過來的祭壇。

　某種意義上來說，神明大人的心思真的很好猜。

　在遊戲給出的介紹裡，祭壇是人類出於尊敬神明的目的而修建的。

　鉑吟的機械之城“欽涅斯”是一座巨大的浮空城市，高高在上，裡面沒有一個活人，全是各式各樣的機械生命。四周都布置著陣法圖騰，地底上的人類並不能接觸到。

　經過幾十年的努力，人類才組成了一群能登上欽涅斯的天才，修建了這個能夠往返陸地和欽涅斯的祭壇，每隔十年能開啟一次。

　鉑吟對此不置可否，想想也是，人也不會在意一群螞蟻在自家花園裡建了什麽東西。只要不是太過分，他也不會管這群螞蟻給自己送了什麽祭品來。

　反正煩到他的祭品都死了，螞蟻那邊要孜孜不倦地送是螞蟻內部的事。

　但這一次，人類辛辛苦苦幾十年的成果就毀掉了。

　鬱折虹一邊想，一邊眯起了眼睛。

　在他眼中，鉑吟心臟的位置虛虛浮出了一顆心形。

　這是鬱折虹的一個特殊能力，在他18歲時突然出現的。有些時候，他可以看到別人心口處的心形。

　心有不同的顏色，代表著不同的情緒。

　鬱折虹沒告訴過別人他的這個古怪能力，免得再被送回精神病院去。

　剛剛鉑吟應當也在他的記憶裡看見了，但對於神明來說這個能力微不足道。它時靈時不靈的，總體來說比較雞肋。

　現在就是“靈”的時候，可……

　入目是一顆銀白色的、空空的心。

　是真的沒有情緒，還是神明的情緒不能被看見？

　然而不管是哪種，都是他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鬱折虹微微揚眉，心中燃起了好奇心。

　那邊鉑吟已經處理好了祭壇，回過身對上了他的視線。

　鬱折虹笑著打招呼：“以後我們就是室友……”

　但還沒說完，他就眼前一暗。

　再睜開眼，鬱折虹發現自己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裡。鉑吟不見了。

　他：“……”

　行叭，看來神明大人不想聽自己室友套近乎。

　身下多了一個輪椅，銀白色混雜著金色，機械構造相當精妙。鬱折虹猜這可能是鉑吟給他做的，這麽一想還有點受寵若驚。

　世界真神奇，幾個小時之前他在憂慮的還是自己死前拿不到貝裡漫獎，現在該操心的卻是怎麽和神明做室友了。

　他操控著輪椅來到了窗前。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一派奇異的景色。碧藍天空之下，無數白金二色的建築錯落在叢林裡，簇擁著他腳下這座高塔。

　不出意外，這座高塔應當就是機械之城欽涅斯的中心塔，外界所稱的“神明的居所”。

　在論壇的帖子裡，一些玩家有幸接近了神明，住進了高塔裡。雖然最後結局依然是GG，但還是留下了一些中心塔的影像資料。

　欽涅斯裡的每一座建築，放到外面都是工藝和審美登峰造極的藝術品，有很多人類建築師想要登上菲涅斯，都是為了“朝聖”。

　但神明從沒有解釋製造這些房子是為了什麽，每一座房子裡都是空空如也，隻偶爾有機械生物盤踞。

　此刻，有飛鳥靠近了落地窗，精妙的機械眼好奇地打量著鬱折虹。

　外面非常安靜，猶如一座巨大的墳塚。

　鬱折虹喜歡熱鬧，這座城市讓他心臟很空，不太舒服，轉回了輪椅。

　這個房間看裝修風格，應該住過好幾個人。鬱折虹不打算去想這些“前輩”的人或者屍體現在在哪裡。

　白塔上很冷，鬱折虹隻穿了一件病號服，被凍得咳嗽了幾聲。

　他打開衣櫃，發現了幾套很熟悉的衣服。

　——是他設計過的玩家服飾。

　很好看，就是可能被死人穿過。

　鬱折虹默念著“我什麽都不知道”，一邊把衣服拿了下來。

　當初設計時，他參考了鉑吟的聖袍，只是玩家的服飾設計是窄袖短褲，方便動作，也多了些蕾絲之類的小細節設計。

　鬱折虹對著鏡子比劃了幾下。

　他五官好看，混血得天獨厚，襯著這衣服真像bjd娃娃一樣。

　鬱折虹拉出了好幾件慢慢試，沉迷於奇跡虹虹環遊異界。

　他低頭窸窸窣窣整理衣服，終於抬眼，突然看見穿衣鏡裡多了個人。

　鉑吟無聲無息出現在了他身旁，冷冷看著他。

　鬱折虹：“……”

　媽耶！

　鬱折虹緩緩停下動作。

　怎麽辦？要說你好嗎？

　輪椅不顧他的意願自己動了，轉到了正對鉑吟的位置。

　鉑吟看了他一會兒，讓空氣凝成薄刃，劃開了自己的手指。

　鬱折虹：“？”

　紅色的血湧出來，遇到空氣就變成了金色。這是神明的血的特性。

　鉑吟抬起鬱折虹的下巴，把還在滴著血的食指抵到他唇邊，淡淡道：“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