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折虹的情緒表現太明顯了,鉑吟道:“我與龍紋之神並不相熟。”
所以也沒什麽可惋惜難過的。
可是鬱折虹看他的眼神,好像更加……
鉑吟無法形容這樣的眼神,如同一汪淡淡的青色湖泊,澄澈明淨的,帶著一點憂鬱的。他之前從未在鬱折虹身上看到這種眼神。
——他在為他感到難過。可他自己分明都不在乎。
鉑吟覺得自己是不難受的。
他似乎天生就缺少情緒,連同族都這樣認為。他因機械而出現,從孕育之地走出來時,那些與他靈魂伴生的金屬將整個孕育之地汙染,變為銀白色的廢土。
連同族都恐懼於他,悄悄議論他和那些機械一樣冰冷。
神明的誕生並不需要一男一女,只有一方也可以,他的母神就是水泊之神,但他也無法對水泊之神產生多少情緒。
沒有情緒,那就沒有。理解不了其他人,那就理解不了。被誤解被恐懼,那就被誤解被恐懼。
他不會因情緒而受傷,不必失控,永遠精確。
……他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為什麽,在鬱折虹這樣看著他的時候,他的心上仿佛真的變得有些沉,讓他難以忍受?
他垂眸,收斂了自己的情緒。
菇志遠看完熱鬧回來了,敲了一下鬱折虹腦殼:“別看了,快整理攤子去。哪個店家起得像你這麽晚,遲早要倒閉。”
鬱折虹捂住腦袋:“你也在看!”
菇志遠:“哼。”
一行人又開始走,鬱折虹悄悄拉住了鉑吟的袖子。
鉑吟低頭看他,鬱折虹笑了笑。
鉑吟覺得自己心上那奇異的震顫好像加大了。
雲上集市很大,有許多食客身邊都有機械生命。兩者相處融洽,十分自然。
鬱折虹感覺到了幾道很強大的氣息,循著一個看過去,微愣,“那……是鯤鵬嗎?”
鉑吟道:“是。”
那靈物並不在集市裡,而是在雲霧之外,隱約能看出是一隻白色的大鳥,身上有閃光的藍色鱗片。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它長長的羽翼而尾巴拖曳在身後,看不到盡頭,鬱折虹隻一眼就想起了那句古文——
其翼若垂天之雲。
當真是像雲絲一般潔白無瑕。
仔細望去,雲上集市裡還有其他許多遠古生靈,比前幾天熱鬧了不知多少倍。
原先世界裡課本上的描述就這樣真實地出現在眼前。
鬱折虹到這時才對彩傘市的山海節有多盛大有了概念。在這些奇異靈物裡,龍族好像也不是那麽突兀了。
幾人到達了菇志遠的攤位上。
身為一個土豪,菇志遠的攤位也不同凡響。
別的攤位大都很簡陋,他的卻是一間很美觀的火鍋店,坐落在一堆雲的高處,佔盡了風口的優勢。在這裡煮什麽東西,立馬方圓十裡都能飄遍香味。
當然,地價也高得令菇昏厥。
菇志遠換了一身廚師裝,一邊招呼鬱折虹:“快去換衣服,體現我們的專業性!”
年年給店員定製服裝的店主,大概也只有菇志遠這一個講究菇了。
他在長台上開始起鍋,不消片刻,濃鬱的香辣就彌漫開來,強勢霸道地擠走了所有其他的香味。
其他攤位的蘑菇們交頭接耳:
“志遠爺爺開門了!”
“可惜他一來,我們就取不了勝了……”
“啊,我也好想去吃,可是要看攤位……”
蘑菇們的議論也引起了其他食客的注目。
山海節的鍋底都是要現場熬製的,菇志遠還在忙,暫時店未接客。
鬱折虹腦子裡轉著條藍龍,不知怎的就起了摸魚的心思。
他拿了張雪白桌邊,從空間戒指裡拿出畫具開始動筆。
他畫的是一幅五龍圖。
老頭做火鍋底料,青年拿畫筆畫畫,兩相迥異。
漸漸地,左右兩邊都聚了不少人。
鬱折虹畫畫時就滿眼只有畫面和筆。他在欽涅斯的時候時常整日就拿著畫筆,連吃飯都會忘記,鉑吟都已很習慣了。
青年垂目的時候,那顆小小的紅痣就顯得很漂亮,像是一粒朱砂。
人群熙熙攘攘,他在當中,一時竟有自成一個世界的意境。
圍觀人中,有個穿青袍、戴耳機的青年人搖了搖折扇,說:“小後生,你畫得很有靈氣。”
另一個看起來像是他同伴的老爺爺說:“確實,在下馬良,是個筆妖,你有沒有興趣跟我學畫?”
一個西式貴婦造型的妖物說:“別聽他的,我覺得你更適合油畫!”
她旁邊的小茶壺驕傲地點了點茶壺蓋。
鬱折虹:……這個世界真的好奇幻!
不過他不拜師,笑著都拒絕了。
駐足的食客愈來愈多。紙上龍形漸成,線條優美瀟灑。待畫成,栩栩如生。
那青衣人推了下眼鏡,率先鼓掌:“好!”
老頭兒看著鬱折虹,欣慰:“不錯。”
鬱折虹好久不拿毛筆畫畫,覺得不是很可以,但還能看得過去,便放在門口晾。他笑:“多謝前輩們捧場,要不要進來吃個火鍋再走?”
菇志遠也做好鍋底了,兩邊幾乎是同時完成的。
那邊用靈力進行了最後的熬製,把時間縮短到了幾分鍾,也引起了一片掌聲叫好。
鬱折虹笑起來明豔好看,極能討長輩歡心。馬良筆向身邊青衣人說:“你怎麽看?”
青衣人思考:“好久不吃撥霞供了,不如今日一試?”
撥霞供是火鍋的古稱。
老頭兒應聲,貴婦搖著扇子,和茶壺也進了店面。
“謔,這家店設計得不錯。”
“據說老板只在一年的這一天開門,咱們有口福了。”
“道友眼光想來不會差。”
……
他們身上靈氣濃鬱,許多小靈物也都跟風進去了,店內瞬間滿了大半座位。
上午十一點,店內氣氛愈來愈熱烈。鬱折虹也在幫忙,幾乎所有食客都喜歡他,以他為中心都是笑聲。
鬱折虹興奮勁上來就有點控制不住,以至於,一時忽略了鉑吟。
鉑吟原本是很習慣一個人待著的,但現在竟然有種不適應的感覺。
他默然站了一會兒,身形消散離開了這裡。
不遠處就是雲湖,菇志遠的店在高處,院子裡雲霧瀑布般傾瀉進雲湖。這裡很安靜,幾乎沒有人。
鉑吟想起了自己從前一個人時都在做什麽。
——組裝機械。
在很多很多漫長的白天黑夜,他就是這樣做的。
欽涅斯的機械白鴞,和無數的建築,都是這樣誕生的。
鉑吟在雲湖瀑布邊坐下,手指輕點。
他用了障眼法術,在別人看來,就是一個黑發藍眼的俊美年輕人獨自坐在雲湖邊。
青年神情很淡漠,臉上架著金邊細框眼鏡,眼鏡鏈從兩邊垂下來。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和黑色長褲,手修長漂亮,組裝著那些細小的機械零件。
這當然是一幅很吸引人的畫面,而沒有人不喜歡美好的東西——
“這位先生,你好。”斜上方一個聲音傳來。
是個穿著紅裙的女孩子,鉑吟看出這是一只花妖。花妖臉也快和裙子一樣紅了,“你、你能不能……和我交換一下聯系方式?”
鉑吟抬眸看她。
花妖驟然心如擂鼓。
不是心動,而是……一種莫名恐懼的感覺。
這個好看的年輕人並不是用一般的“冰冷”可以形容的,在他眼睛裡,自己和一滴水、一粒灰塵也沒什麽區別。
那是一種視漠視萬物的眼神。
她不由得後退了一步。
鉑吟意識到,這是一種求偶行為。
幾乎所有的生命都會有這種行為,理由可以很多,比如被外表所吸引。不過,從來沒人會對他有這種行為罷了。
外、表……
花妖本都想逃走了,但隨即她就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不知想到了什麽,那雙冰藍的眼睛裡忽然有了些許波紋,但不是對著他,而是側過頭去——
看向不遠處店內的一個青年。
人群中坐輪椅的年輕人比玫瑰還要豔麗,花妖當然之前也注意過他。
她們花妖看見美好的事物就想親近,但輪椅青年收到的各色邀請太多了,花妖不認為自己能勝出,所以就沒上前。
盯著那輪椅青年看了幾秒,雲湖邊的青年身形消散,下一刻出現在了那輪椅青年的身邊。
花妖突然意識到什麽,有點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真是,真是……
原來她是找錯對象了啊。
鬱折虹中途休息,一張臉都被熱氣蒸得紅通通的,感覺自己身上都是火鍋味。投票桶裡已滿了大半,人也越來越多,座無虛席。
“鉑老師,我正找你呢。”他道,“志遠爺爺也讓我們去吃飯。”
他笑嘻嘻地作勢要把自己手上的味道沾到鉑吟袖子上。
鉑吟給他施加了一個清潔術,但目光並不在看他,而是在盯著一個又想上來搭訕的少女。
少女在他的目光下:“……”
訕訕閉上了嘴。
鉑吟掃了鬱折虹一眼,他兜裡的名片小紙條就全部浮了出來,眨眼成了灰燼。
鬱折虹:“噗。”
他一點都不奇怪鉑吟這種人會有很強的佔有欲,哪怕是一隻白鴞,鉑吟都不會給任何人碰,何況是他飼養的人類。
鉑吟:“不許帶別的東西進欽涅斯。”
鬱折虹:“?”
他歪了下頭。這句就有點古怪了,仿佛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
不過他餓得慌,不尋根究底了,拋棄了這個話題,
“鉑老師,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吃這個。”鬱折虹舀了一碗冰粉,撒上葡萄乾和山楂碎,不由分說塞給鉑吟。
鉑吟被他帶著坐上一張雙人小桌,手裡端著冰粉:“……”
他還記得上次的青苔面。
鬱折虹:“這個是甜的!”
鉑吟看起來不是很情願。
他慢慢嘗了一口。
店裡配的杓子都是可愛風格的,鉑吟手裡這個是小粉熊,配著他面無表情的臉,有種詭異的反差。
鬱折虹捂住臉笑起來,仿佛突然中毒。
鉑吟杓子還在嘴裡,看他,眼神仿佛在問:“?”
鬱折虹:“……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開始敲桌子。
鉑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