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河話音落下, 樂小義腦子裡嗡一聲響,霎時間一片空白,短暫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而後便下意識地望向至淮,神態中帶著些許疑問。
不僅樂小義張惶失措, 就連姬玉泫也愣了一息。
洛清河敢當著樂小義的面這樣說, 必然是有幾分依仗,否則, 他以輕易能被打破的謊言開場,不過自取其辱的做法, 顯然以此人之狡詐, 斷不會做於己無益的虧本買賣。
而且,他猜出至淮的身份依然不慌不忙,主動挑釁, 要麽是有十足的把握至淮不會對他動手, 要麽就是他還藏有對付至淮的底牌。
樂小義也反應過來, 不管洛清河所說是不是真相, 只要她的心念動搖,對方的目的就達到了。
過往如何暫且不論, 若至淮對她有殺心,她根本活不到現在, 眼下洛清河挑撥離間,就算他所言為真, 對她而言不過是多了一個影響戰局結果卻不可預料的因素。
但本質上,他們和洛清河一行敵對的關系並不會因此改變,她絕不可能聽信洛清河的話轉而防備至淮。
樂小義心如明鏡,沒等至淮回應這句話, 她便搶先開口:“前輩,此人素來陰險狡詐,詭計多端,不僅嘴皮子利索,臉皮也是一等一的厚,您可千萬要小心,莫被他惡心壞了。”
她話音落下,洛清河驀地寒了臉,姬玉泫短暫訝異後沒忍住笑出聲來,她哪裡見過樂小義這般埋汰人,足可見洛清河此人多叫人糟心了。
至淮的視線在樂小義臉上頓了片刻,緊繃的臉色稍稍放松,竟顯出些許柔和來。
隨即,他看向洛清河,語調淡然:“不用藏著掖著,老夫知曉你在拖延時間,既然你的主子要來,老夫就在此地候著,但在此之前,爾等也要為你們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至淮言罷,抬手一揮,其袖袍拂動間帶起一陣風,於樂小義姬玉泫而言僅是清風拂過,可在洛清河等人看來,卻如重錘擊面,霎時間哀聲四起,人仰馬翻。
不過一個抬手,洛清河在內十數黑衣人紛紛重傷倒地,幾個修為稍低一些的,內腑受創,七竅流血,倒在地上抽搐幾下,竟然就這樣一命嗚呼。
樂小義暗自咬牙,嘶了一口冷氣。
這是她頭一回目睹至淮出手,往生境大能當面,這些魂元境通穴境甚至溯源境的黑衣人們,一個個都像砧板上的魚肉,毫無還手之力。
簡直如同兒戲。
至淮出手,洛清河臉色陡然大變。
方才悄悄捏碎的玉符還在掌心,他人已被至淮生擒,至淮封了他的經脈和大穴,拎著他走進人群。
黑衣人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根本無人膽敢上前,至淮進一步,他們就退一步,可怕的氣息壓在他們身上,甚至有兩個還在瑟瑟發抖,幾乎站不穩了。
在至淮面前,這些人看起來根本沒有半分前輩高手的風范,反而像一群學步的稚童,脆弱得不堪一擊。
如此神威,樂小義歎為觀止。
洛清河半點反抗的余力也沒有,至淮將他擒住之後,反手就扔給樂小義,囑咐她道:“人交給你看著,若看丟了,後果自負。”
樂小義撿了個半死不活的洛清河,怕他跑了,乾脆雪上加霜再卸除他手腳筋骨。
洛清河雖然人還活著,卻已去了九成性命,剩下那一成靠最後一口氣吊著,再沒了先前虛張聲勢的嘴臉。
姬玉泫則趁機解開被俘樂氏之人身上的鐵鏈和繩索,反過來困住方才圍攻他們的黑衣人,並囑咐這些樂氏遺族不要擅自亂跑。
主動權回到手中,可樂小義心裡並不輕松。
因洛清河等人先他們一步來到這裡,樂氏遺族已經死去不少人,剩下這些也都傷的傷,殘的殘,被外力破壞毀滅的家園就如當初的菩提禪宗,再也回不去了。
更不知,連至淮都要防著的人什麽時候會來。
樂小義正想著,腳底忽的踩住一個硬物,她低頭去看,見一枚寸許長的金屬小劍落在地上,劍柄處掛了一個圓環,像個孩童把玩的物件,上邊還沾了些泥和血。
她俯身將此物撿起,抬頭便見方才救下的孩子迎面朝她走來。
“你……”樂小義開口,想問他是否認識此物。
可在這一瞬間,莫大的恐慌席卷了她,一股毀天滅地的可怕壓力從天而降,壓得樂小義呼吸一窒,同時地面向下塌陷,本就傾倒的房屋轟隆一聲再往下沉。
傾天之劍毫無征兆地倒了下來,從天空中投下一大片可怖的陰影,將樂小義和近在咫尺的孩子籠罩在內,還未落地,但其上附著的能量便先將地面切割出一道清晰的痕跡。
至淮在異變發生的同時便反應過來,反手一推,無形的掌風自下而上拖住傾倒的劍身,險而又險地趕在劍氣擊中樂小義之前阻止巨劍下墜之勢。
姬玉泫同時飛身一撲,抓起樂小義的手腕欲退,樂小義抬了下胳膊,想救下與她照面的孩童。
可當對方抬頭,視線與之相觸,樂小義心中陡然一沉,寒氣撲面,涼意漫上脊骨,沒忍住竟打了個哆嗦。
那孩子兩眼空洞,瞳孔中聚著一點灰芒,雖還站著,可氣息不知何時已然消失,渾身透著濃濃的死氣,與此同時,空氣中還逸散著一股古怪的異香。
這一切特征,都符合此前樂小義曾見過的一種蠱毒,此毒之烈,已殘忍地剝奪了這幼小孩童的性命。
施毒者,乃是西龍宮的東離魔君。
這念頭在樂小義腦中一過,便見那孩子面無表情地舉起一把匕首,朝她飛撲過來。
樂小義震驚之下,隻來得及揚手一擋,隨即便覺一陣刺痛,刀刃刺進她的小臂,拉開一道猙獰的傷口。
匕首上有破甲符文,輕易破開她的護體真氣,血流出來,在她腳邊的泥地上濺開鮮豔的紅梅。
那孩子受到反震之力的衝擊,匕首被小臂骨骼卡住,他人卻松手,倒飛而出,砸落於巨劍籠罩的陰影中。
姬玉泫再無暇他顧,用力拽著樂小義後退。
就在這時,一道人影從傾天之劍上空落下,閃電般出現在至淮跟前,一掌攻向他的面門。
電光石火的瞬間,姬玉泫抱緊樂小義,兩人一同跌出巨劍籠罩的范圍。
至淮匆忙抽手與來敵對了一掌,轟隆之聲炸響,無形的氣浪翻卷開來,同時巨劍落地,霎時間天崩地裂,整個浮島再往下墜了幾寸,島上幸存的樂氏遺族之人紛紛暈了過去。
沙塵彌天,浮島外的護陣告破,熱氣宣湧而來,灼熱的氣息點燃了浮島上的草木,火勢須臾之間向四處蔓延,待浮塵消散,火勢也已籠罩了浮島的半邊天。
姬玉泫後背觸地,本就重傷的身體再遭重創,一時間動彈不得,幾乎完全失去知覺,胸口也像壓了一團沉重的巨石,呼吸滯塞而艱難,好一會兒四肢才能正常活動。
樂小義倒在她身側不遠處,似乎被剛才的震擊傷到頭部,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青帝驟然現身,至淮與之交手,分.身乏術,即便發現樂小義二人遭遇的變故,也難以及時出手。巨劍另一端,身披黑袍的東離魔君緩步走來,將只剩了半條性命的洛清河撿起來。
姬玉泫心頭一歎,青帝是鐵了心要抓樂小義,不僅自己親臨紅沙之地,還帶了涅槃境的東離魔君。
但這一切,都還在預料之中。
她匍匐兩步,來到樂小義身邊,抓起昏迷中樂小義蒼白的手,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說:“小義,活下去。”
只有你,才能找到樂氏遺族藏在傾天之劍裡的秘密。
她指尖沾了猩紅的血,在樂小義眉心畫出一道古怪的符印。
隨即,她取出樂劍嵐相贈的至寶,劃開虛空,一掌將樂小義送入傳送陣中。
“姬玉泫!”
東離魔君臉色驟變,再要出手,已然遲了一步,光陣一明一滅,刹那消失,他的手爪隻抓到一片虛無。
震怒之下,東離魔君反手便是一掌落在姬玉泫的心口。
姬玉泫倒飛出去,纖弱的身軀嵌進泥牆,肋骨在那一掌之下斷了十來根,口中溢出的鮮血將她衣衫前襟浸透,混雜在灼燒的空氣中,散發著一股股濃烈的,死亡的氣息。
即便如此,她臉上依然帶著極寡淡的淺笑。這笑容像在無聲嘲笑,笑他走不出她的局。
她的笑容惹惱了東離魔君,其人探手一招,她的身體又不受控制地朝他飛去,被其一把攥住咽喉,冷聲質問:“你把樂小義送到什麽地方去了?”
姬玉泫閉口不言,灰青的臉上五官蒙塵,可那一雙眼睛仍舊深邃,讓人無法看透她的內心。
遠處轟鳴之聲陣陣傳來,至淮與青帝還在交手,勝負難分。
雖然至淮的修為高於青帝,但青帝偷襲佔了先手,最初那一掌,令至淮略略受創,將彼此之間的差距拉近,局勢便十分微妙。
東離魔君擒著姬玉泫的喉骨,幾次欲下殺手,可終究沒有實際行動。
姬玉泫疏冷的視線分毫不讓地與之對視,即便淪落階下囚,姿態狼狽,可她一身錚錚傲骨也注定她不會為誰低頭。
東離魔君一聲冷哼,松手任其噗通一聲落地,同時出言諷刺道:“不愧是得尊上青眼之人,玄天宮的少宮主。”
竟然膽敢算計到他頭上。
姬玉泫嗆咳兩聲,喘勻了氣,方道一句:“魔君過譽。”
戲還未到終場,她不能,也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