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如此, 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女人說完這句話,一口氣吹拂在樂小義的耳廓上, 舉止輕浮曖昧,她似乎篤定, 這話說出來,就能激起眼前之刃的憤怒。
這樣的招式屢試不爽,是她所擅長的,就連劍一都無法抵擋。
心,總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對誰都一樣。
擅長攻心, 摧毀一個人輕而易舉。
可片刻之後,她意外地發現, 樂小義眼中沒有出現她所期待看到的東西, 憤怒、嫉恨、羞惱,或者一切與之相類的情緒, 都沒有出現在那雙眼睛裡。
她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幽寂與平靜。
平靜中,似乎還有些許憐憫。
“說完了?”樂小義開口, 聲音很冷,比刀鋒更凌冽,“我的確不懂她, 可你又何自以為懂我?”
女人一怔,漫漫無邊的黑暗冷遂地可怕。
樂小義卻未等她回答,又自顧自地說下去:“若非妒忌, 你何故這般捉弄我?”
她唇角微掀,笑得自信且從容:“可惜你弄錯了,別說我不會信你這番胡言, 就算真有其事,她別有用心,那又如何?”
無形糾纏在樂小義身上的繩索開始燃燒,紫金色的火焰順著這些絲線一路往前,直至點燃女人的衣擺,搖曳著舔舐她皮肉,將這幻境中凝結的所有虛妄通通燃燒。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樂小義凝望著她,平靜地訴說心裡話:“我已經知曉了你的籌碼,你自以為勝過我的,不過就是心甘情願成全她,哦不,我說錯了,你只是,自以為心甘情願地成全她。”
“成全你眼中,蓋世無雙的她。”
樂小義偏了偏頭,從黑暗中捕捉到梅如君驚詫的雙眼,淡然一笑:“可我跟你不一樣。”
“只要她願意,她希望的,怎麽樣都好。”樂小義坦然說道,“別說她只是有殺我的想法了,就算真的動手又怎麽樣?一條命而已,我又不是給不起。”
“真要辨個高低,那我告訴你,你根本不愛她,你隻愛自己,我甚至不能從你的眼睛裡找到她的蹤跡。”
“你有的,只不過是為自己的所謂的心甘自我陶醉。”
樂小義搖搖頭,一聲歎息:“說到底,你也只是個可憐人。”
因為這個瘋女人至始至終,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錯,為人偏執,才能如此理直氣壯。
“所謂以己度人,無外如是。”樂小義不知何時恢復了行動能力,從容自得抽出思泫劍,點中梅如君眉間,“你以為我怕死,其實是你自己怕死,真要從小泫與你自己的性命中二選一,我看你不見得還能這般深情。”
幻境從劍尖刺中的虛空中撕裂,一切邪妄盡都湮滅。
風聲、嘯聲、以及乒鈴乓啷的打鬥聲,一窩蜂地湧了出來,爭先恐後地鑽進耳朵,聽覺複蘇的瞬間,伴隨著一陣耳鳴和清晰的刺痛,與此同時,頭腦也越發清醒。
一切都未改變,剛才那場幻夜中的交鋒或許隻過去短短一瞬,她睜眼時,那伏在姬玉泫身側的女人視線尚未抽離,嘴角卻淌下一滴滾燙的血。
梅如君自身修為不過靈元境,身懷神異血脈,心思細膩,綿裡藏針。
她劍走偏鋒,可輕易洞察人心弱點,至少在此次與樂小義交鋒之前,都無往不利。
到底,只是擅長取巧罷了,並非真的強不可敵。
梅如君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些,她神態凝重地撇開視線,冷然道:“是梅某失算了,想不到樂少宗主竟是這般擅長攻心之術。”
樂小義咧嘴一笑:“閣下謬讚,不過據實所言,哪裡算得上攻心呢?”
她也不是說謊,方才幻境中與梅如君所說的一切,都是她最真實的想法,可在梅如君看來,一切都是她的計謀。
梅如君爭不過樂小義,但她手中還有另外一個籌碼。
她一隻手搭在姬玉泫肩上,另一隻手按住姬玉泫的面具欲將其解開,冷聲道:“既然樂少宗主可以坦然赴死,那就成全少宮主的野心吧!”
言罷,她手一掀,姬玉泫臉上的面具應聲而落,撲簌簌旋轉著飛向樂小義。
下一瞬,鮮血迸濺,一截冷銳的劍尖刺透她的心口。
那把劍是樂小義識得的,次五品雷火雙屬性法寶,握劍之人五指蔥白如玉,劍刃破體,竟滴血未染。
樂小義探手一抓,將那面具捏在掌心,臉上冷肅的笑容多了幾分真摯:“你這也太久了,我還以為,你要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
姬玉泫揚眉,反手將劍抽出:“同樣的錯,我從來不會犯第二次。”
梅如君瞪著兩眼,不可思議地退了一步,身子還懸在空中,卻晃晃悠悠,搖搖欲墜。
她的幻術明明臻於大成,劍一都無法抵擋,何故竟在樂小義和姬玉泫身上,連續失利兩次?
“我倒是好奇,她這一回對你說了什麽?”樂小義邁步走向姬玉泫,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雙眼。
姬玉泫毫不躲閃地回望著她,微笑回答:“若我說保密,不告訴你,你待如何?”
樂小義聳聳肩:“不如何,不說就不說。”
下一瞬,思泫劍猛然探出,直指姬玉泫的脖子。
姬玉泫提劍的手紋絲未動,思泫劍輕易越過她的肩膀,刺進她身後之人喉頭。
妄圖再次偷襲姬玉泫的梅如君被樂小義一劍釘在原地,糾纏在思泫劍上霸道的氣勁瞬間割裂她的喉骨,一刹那就抽走了她體內生機,那一具殘破的身軀從劍尖滑落,像個破麻袋似的噗通一聲砸在地上。
她秀美的雙眼還圓睜著,死不瞑目。
“可惜了。”樂小義道。
姬玉泫問她:“可惜什麽?”
“她一定還知曉好多秘密,就這麽死了,將那些情報一同埋進泥土之中,豈不可惜?”樂小義神態當真惋惜得不行。
姬玉泫眼裡流露笑意:“你現在也變得如此功利。”
話音剛落,樂小義便攬住她的腰,將那張面具重新戴在她臉上,思泫劍的劍柄輕輕敲了敲鐵面具的面門:“是功利了,也是你教的。”
隨即,又道:“梅如君說你我二人只能活一個,你要殺我,試圖以此激起我的憤怒與你反目,你說可笑不可笑?”
姬玉泫幽邃的雙眼微微一漾,月光灑落於她纖長如羽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恰巧擋住了她的眼瞳中的光亮,讓樂小義無法從中讀到什麽。
她薄唇輕抿,嘴角向上勾,再浮現於眼中的神采已與方才截然不同。
“的確可笑。”她附和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