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的態度可以稱得上惡劣, 本以為軒轅恪多多少少會有幾分慍怒。
然而意料之外的,他隻稍稍抿了下唇,便開口道:“半個月前,在仟州與錦州交界之處的俸城發生的事, 樂少宗主想必已然悉知經過。”
提及此事, 樂小義的神情也不由嚴肅幾分, 凝神道:“我的確知道一些。”她沒把話說全, 忽然話鋒一轉, “說起那場戰爭,在下倒有一事不明。”
軒轅恪要說的話,樂小義其實不著急聽,此人既然找上門來, 自然會主動開口。
“少宗主何事不解?”軒轅恪果然接了樂小義的話。
樂小義托著下頜沉吟道:“我聽說俸城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但我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卻回報廢墟之上有非常重的魔氣, 而且天塌地陷, 滿目瘡痍, 絕非兩軍對壘所能為, 軒轅柔也險些死於非命。”
“我寫信相詢,軒轅柔便告於我說那日戰場上有異獸出沒, 且此獸聽命於俸城軍, 不知世子殿下可知這是何緣故?”
樂小義面不改色地把本屬於嶽晚秋的責任推到俸城軍隊身上,反正嶽晚秋聽命於三皇子, 召喚永夜獸本也是龍都的計劃,這麽說並無偏頗。
軒轅恪聽樂小義說完, 神色微變,而後樂小義見他臉色比起先前更加清冷,心道軒轅恪要與她說的事恐怕也與俸城有關。
果然, 軒轅恪開口的話立即印證了她的猜測。
“實不相瞞,今日我來尋樂少宗主,便是為那異獸之事。”
樂小義眸光一凝,追問:“世子殿下知曉異獸來歷?”
軒轅恪吐出一口濁氣:“此事說來話長,可否請樂少宗主解了我的穴道,好叫我坐下來與少宗主細說。”
樂小義便朝吳拓去了個眼色,差他解開軒轅恪的穴道。
有吳拓看著,軒轅恪便是想對樂小義不利,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倘若他想跑,樂小義也沒打算留他性命。
吳拓替軒轅恪解了穴,又順手擒了隻椅子過來,扔在軒轅恪身後。
軒轅恪從容落座,方開口回答樂小義剛才那個問題:“原本此事我是不知曉的,但我日前在書房溫書,不慎觸開一個暗格,看到了我父親與三皇子的書信。”
樂小義意外於這個答案,頗為驚訝地調侃:“世子殿下不與崇郡王站在同一陣營,卻將這麽要緊的消息透露給我,就不怕劍神宗對令尊不利嗎?”
軒轅恪聞言果然沉默,許久後才又道:“正因為他是我的父親,我才想保他的性命。”
樂小義更加疑惑了:“此言何意?”
軒轅崇自身有涅槃境修為不說,青龍軍裡也是人才輩出,高手無數,什麽人能威脅到軒轅崇的性命?樂小義自認沒有讓軒轅恪說出這種話的能量。
連她都覺得難以置信,何況軒轅柔?所以軒轅恪才不可能直接同軒轅柔交涉。
“俸城的異獸僅是一個開始。”軒轅恪道,“我父王還有更可怕的計劃,三皇子所圖只是大禹的皇位,可我父王卻有更大的野心,他不介意犧牲所有人,成為第二個青帝。”
樂小義心尖一顫,眸光猛地一沉,三皇子於崇郡王而言,也是棋子。
她從軒轅恪這句話中聽出了言外之意,召請永夜獸現身俸城,犧牲了敵我將近十萬兵馬,尋常百姓不計其數,在軒轅崇眼中,還僅僅只是開胃菜。
樂小義心中立即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測。
不愧是與尉遲氏為一丘之貉的崇郡王,恐怕他真正的目的,是利用這場戰爭產生的血氣和冤魂提取凶煞之力,用以突破往生境。
唯有這般,他方可行事無忌。
所以,死的人是敵是友,他全不在意,他只要因戰爭而死的人足夠多。
為了這個目的,他甚至還有更進一步的計劃,更瘋狂的殺戮計劃。
樂小義被自己的猜想驚出一身冷汗,恍若背後忽然刮起一陣風,陰嗖嗖的,不寒而栗。
“你為什麽把這件事告訴我?”這是樂小義今日最大的困惑。
怎麽說崇郡王都是軒轅恪的生父,便是軒轅恪忘卻前塵,這血緣擺在那裡,樂小義不能理解軒轅恪為什麽這麽做。
然,軒轅恪垂眸,語氣平平淡淡地說道:“我既已死過一次,那前塵過往便都是上輩子的事,與今世的我無關。”
“樂少宗主既有俠義之心,想必也不願看見大禹天下變成屍山血海。”說完,他又抬眼看向樂小義,眼神澄澈,雖清清冷冷,卻有一身真龍血脈的浩然正氣,“我不希望我的父親成為一個千古罪人。”
他醒來後忘記了所有事,所有人,自然也不記得崇郡王為了他做過些什麽,既為一張白紙,就不存在依附於誰的選擇,所有行動都只是出於本心。
刹那之間,樂小義被軒轅恪說動了。
可這感動也僅僅是一瞬間,理智須臾回籠。
樂小義捏住眉心,暗暗懊悔,心道哪怕軒轅恪說得天花亂墜,她也不該輕信。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決意,若她選擇相信軒轅恪,就必定要同軒轅恪合作。
軒轅恪所說若是真的,那有有對崇郡王頗為了解的軒轅恪作為內應,要破龍都城門必然輕松許多。
可萬一,軒轅恪誘她入局,故意如此,她要付出的代價不可以道裡計,恐怕粉身碎骨都不足以平息她的罪孽與世人的憤怒。
最可怕的是,或許連軒轅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身在局中,卻被自己的父親利用。
樂小義無法完全說服自己相信這段話,以崇郡王的心智,竟會不清楚自己的兒子重塑肉身之後是怎樣的心性?又怎會輕易讓軒轅恪發現他書房中的暗格,甚至任由軒轅恪在外行走。
他要麽該將軒轅恪打磨成他要的樣子,要麽,便是將計就計,給樂小義,乃至朝廷軍、龍吟山同盟所有人設局。
思及這個可能,樂小義忽然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越想越覺後怕,並且十分篤定,真相怕是恰巧如她所料。
沒有證據,全憑一種直覺,可樂小義的直覺向來很準。
她需很努力才能維系表面上的冷靜,嘴角微微彎起,露出一點似有似無的笑意,以此來掩蓋她心底的猶疑與震驚。
站在一旁聽二人談話的吳拓忽然覺得,樂小義此刻這個笑容,頗有幾分姬玉泫的味道,特別是有幾次,吳拓單獨面對姬玉泫,那種感覺,簡直一模一樣。
要笑不笑的,叫人看不清她心底真實的情緒,不僅很不真誠,還瘮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