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言迅速發酵, 越來越多的勢力懷疑起劍神宗要求結盟的真實目的,加之不斷有質子遇害,眾人對結盟的信心動搖得越來越厲害,每天都有本已決定前往劍神宗的人中途折返。
這個當口, 又傳出一條新的消息, 飛煙宗的人在回退途中遭到埋伏, 雙方交手, 飛煙宗長老扯下對方蒙面的黑布, 認出此人竟然是玄天宮的影衛, 當即帶著宗門小弟子要走, 卻被對方重傷。
此事乃飛煙宗受傷那位長老親口所說, 他肩上還殘留著一個青紫掌印, 正是玄天宮的玄冥掌法所留,實乃鐵證,事出蹊蹺, 又恰恰發生在劍神宗和玄天宮暗通曲款的傳言之後,江湖中人對待劍神宗的態度越發古怪。
又兩日,赤月門的人也遭到伏擊,不過他們運氣比較好,黑衣人出現的時候,正好有一隻太子軍駐扎在附近, 領頭將領是個修為高深的人物, 聽見了些許動靜, 警惕上前查看, 發現赤月門被神秘人圍擊,立即出兵救援。
交手間亦發現這批人來自玄天宮,駐軍將領為了救人, 自己還被玄天宮之人所傷,好在最後玄天宮人寡不敵眾,被太子的兵馬趕走了。
太子得知此事,當即命手下之人張貼告示,道是途經六州之人,只要提前拜會州府駐軍,都能得到太子庇佑,駐軍人馬親自前往接應,給行程添幾分保障。
這消息出來,江湖中各勢力成片響應,與劍神宗遭到的謾罵和質疑形成鮮明對比。
“他哪裡是好心?怎會這麽巧?!”祁劍心一把將奏報摔到桌子上,眼裡攢著怒火。
閻雲清倒是很平靜,輕輕拂開茶水上的白霧,冷笑道:“一手破壞劍神宗聯盟,一手又在各宗各派心灰意冷之時趁虛而入,這一手挑撥離間合縱連橫玩得真是精妙!”
劍神宗聯盟之事被阻,受益最大之人便是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有位長老在此時出言:“先前不是得到消息說,太子親臨炎刀門,與炎刀門門主相談甚歡,會不會……”
會不會從一開始,炎刀門向樂小義提議結成聯盟的時候,就是在誆騙她,專程設這一計,等著將劍神宗拖下馬。
長老話沒說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方才還十分暴怒的祁劍心冷靜下來,一隻手撐著桌子,掃了那位長老一眼,哼道,“結盟之事發生在太子拜訪炎藍闕之前,二者應當並無聯系。”
“可誰也不知道,在太子登臨炎刀門拜訪之前,炎藍雀私底下和太子是不是有所聯系。”長老亦沉著臉反駁。
祁劍心眉頭緊緊皺起,臉色有點難看。
長老一心為劍神宗著想,即便祁劍心態度欠佳,他也毫不妥協,直直看了回去。
二人對視,廳內無端靜了數息。
閻雲清出聲打破寂靜:“不能完全排除這個可能,但也有另外一種情況,太子故意去炎刀門,就是為了引起諸位的懷疑,此人十分善用離間計,若無確切證據,不能妄斷就是炎刀門出賣了我們。”
“是,老宗主所言極是。”長老服軟,退開兩步。
一場大會最終也沒能商議出什麽結果,祁劍心從頭到尾都陰著臉,眾長老不敢觸他的霉頭,紛紛閉嘴緘默。
不過,雖然劍神宗形勢堪憂,但內部戰線十分統一,沒有人因為外面起了謠傳就真正懷疑自家少宗主,畢竟當初樂小義力挽狂瀾,數度拯救劍神宗於危難之時,宗門上下有目共睹。
不管出於何種原因,現在造謠生事的人明顯不想讓劍神宗好過,對比事事皆為劍神宗著想的少宗主,親疏立判。
謠傳愈演愈烈,劍神宗內外人心惶惶,倘若這件事壓不下去,結盟之事被毀倒也罷了,劍神宗與這些兩面三刀的小宗小派結盟並不完全就是好事。
但他們擔心的是,劍神宗內部的人自然願意相信樂小義,可當今世道人心涼薄,真正俠義之士沒有多少,宗外那些人恨不得劍神宗立馬倒台才好,真相如何他們並不在意,這些人七嘴八舌,不過圖個熱鬧罷了。
要說真正有多激奮,也不見得。
而在劍神宗愁雲慘淡之際,一處荒僻的小院內卻是截然不同的氛圍。
年輕的弟子來回在院中踱步,眉頭緊鎖,喃喃道:“咱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那些人不會是騙咱們的吧?”
聽他說話的人是個頭髮花白的老者,他斜斜倚靠在躺椅上,閉眼小憩。
被這幾句抱怨驚擾,面色不悅地睜開眼睛,淡淡掃了他一眼,哼道:“你現在若是出去,信不信待不足一個時辰,你就會被人抓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年輕人被他嚇到,膽怯地縮了縮脖子,卻又覺得不甘心抹不開面兒,倔強地反駁:“可我們都已經在這兒待了五天了,五天內無人問津,外邊還有人守著,說是保護我們的暗樁,我卻覺得像在監視咱們。”
老者聽聞此言,混沌的雙眼中掠過一抹猶疑的暗芒,但開口時還是平平淡淡,胸有成竹:“不管如何,我們已經走了這一步,沒有退路了,不相信也得信。”
年輕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麽,這幾天下來,他們什麽外界的消息都難以獲取,只知道發生了大事,具體是什麽卻無從得知。
但他們被困在此地,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出去,這種等待的感覺很糟糕,因為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有盡頭,才更讓人困擾。
兩人說話間,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守在院外的暗樁藏進夜色裡,倏爾一陣風吹過,茂密的枝椏被風吹動,樹葉摩挲,響起細密的沙沙聲。
黑影一閃而過,繞著院子巡邏的兩個侍從當即停下腳步。
“剛才那是什麽?”其中一人朝方才風吹過的方向看過去,一片寂靜,並無發現。
走在他身側的另外一人搖搖頭:“不知道,沒看清。”
“那要不我們過去看看?”
“算了吧,這院子那麽偏僻,怎會有人來?你還怕是鬧鬼嗎?”那人不太在意,嘟囔道,“況且,就算是人,裡面還有暗樁,不會有事。”
先前說話之人想想也對,沒再堅持。
兩人繼續巡邏,方才那一掠而過的黑影並未被他們放在心上。
盯守在黑暗轉角處的暗樁被人捂住口鼻,猝然間隻覺後心一痛,堂堂魂元境修為的高手,連驚呼聲都來不及發出,隻喉嚨深處擠出一絲輕不可聞的異響,血沫連著內髒碎塊便先一步湧出嘴角。
身後的人扶住他的肩,將屍體倚靠在牆上,遠遠看去,他像靠在角落偷懶小憩似的,覺不見任何異樣,唯走得足夠近,才能勉強聞到一點血腥氣。
神秘的入侵者悄無聲息穿過院內回廊,一步步接近一老一少所在的小院,途中經過之處,所有暗樁一一拔除。
然而尚還活著的人,院中靜悄悄的變故一無所知。
老者完成一個周天的調息,像往常一樣抽查了年輕人修煉的進度,考校了一番上個月新傳授的招式他是否掌握牢靠,雖覺差強人意,但好歹也不算蒙混過關,老者捋了捋下頜胡須,允年輕人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他閉上眼準備再修煉一會兒,忽然間眉頭一蹙,渾濁的雙眼中掠過一縷精光,神情立即變得凶狠起來,死死盯著緊閉的房門。
那小弟子才出去,腳步聲便消失了。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深冬時節,窗外連蟲鳴都沒有。
老者掌心滲出一層冷汗,因為直至此時,他還未鎖定來人方位,更不知曉其人身份。
對方修為遠高於他,一出手必是雷霆之擊,他沒有絲毫勝算。
而且,就算他現在想叫人,多半已經來不及了,那人能來到這裡,說明外邊那些有威脅的暗樁都已被他清理乾淨,這間院子,現在就是對方的主場。
老者做了個深呼吸,壓下緊張焦慮的心情,忍不住冷聲開口:“閣下既已來了,何不現身一敘?”
對方沒有直接動手,可見願意給他一個正面交涉的機會,如能好好把握,說不定還能保得一條性命。
門外傳來一聲淺淺的笑,其音朦朧,不辨男女,隨著笑聲落下,房門被一陣勁風吹開,露出門外的風景。
長裙曳地,頎長纖瘦的人影從容立在門邊,她容姿妖冶,堂而皇之地緩步走來。
裁剪合體的衣裳襯出她身姿窈窕,面上戴著一張薄薄的輕紗,雖不足以遮擋容貌,卻多了兩分朦朧魅惑與不可招架的邪詭。
眉如遠黛,目若秋霜。
談笑間勾魂奪魄,殺人飲血,歹毒心腸。
老者瞳孔一縮。
玄天妖女,姬玉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