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小義不得不提前出關, 她得做一些臨時的安排。
她將阿九召入書房,將任務派給她,讓她著手調查二十多年前,尉遲氏在追殺樂君皓的過程中, 無故失蹤的那三人是何身份, 他們消失在何處, 與巫氏之間又是什麽關系。
以前無從下手的問題, 現在都有了方向, 這些都要一一查清。
最關鍵的地方就在,良赭山巫氏。
一定有什麽重要線索藏在這錯綜複雜的關系中。
“盡快,務必在半個月內給我答覆。”樂小義語氣冷肅,囑咐阿九, “隱秘行事, 萬不可走漏風聲。”
阿九也從樂小義的態度中覺察到這件事非同尋常, 她應下差事, 拱手躬身, 領命告退。
樂小義又將吳拓叫了來, 問她:“上次讓你調查嶽晚秋,可有結果了?”
吳拓答:“略有幾分眉目, 還在確認中, 想必不出三日將有答覆。”
樂小義點頭,複道了聲辛苦, 複道:“安排人手去仟州,地毯式搜索天字影衛長的下落, 重點查嵐江一代。”
此言一出,吳拓驚訝道:“天字影衛長在仟州?可仟州我們已經調查很多遍了……”
一開始樂小義讓尋找天字影衛長,劍神宗派出的人手就是從仟州查起的。
一來是因為君瀾劍現身仟州嵐江, 而天字影衛長陷落的魔陣與當初樂君皓被害入魔之地有關,二來則是劍一最後是在仟州獲得天字影衛長的消息,劍影衛已然將仟州裡裡外外查了數遍,若天字影衛長真在仟州,早該查到了。
可回復他的只有樂小義篤定的一句:“再查,所有荒僻之地,影衛長之所在必然被人以幻陣封鎖,主要探尋邪魔之氣,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要掉以輕心。”
由於距離太遠,樂小義憑借永夜獸眼也只能獲知另一頭永夜獸大致的方位,就在仟州。
樂小義的態度鮮少如此決絕,吳拓心頭凌然,想到樂小義近來所修卜算之術,加之對樂小義的信任,吳拓打消疑慮,知此事非同小可,離開書房後,立即轉頭去安排人手。
打點好這兩件事,樂小義又在書房中待了半個時辰,清理了奏報,方回到鍛劍廳,開始鑄造石月婉購置的一刀一劍。
雖說月神教不一定真的稀缺這兩把刀劍,且大概率是以此為由向樂小義傳遞消息,可樂小義既答應了石月婉,就務必要言而有信,拖延一兩日都算是失信於人。
樂小義在鍛劍廳中埋頭苦修,歷經數次失敗,趕在七月底,劃定的時間前兩日鑄成一刀一劍,之後又在鍛劍廳中繼續修煉到約定時間。
出關那日,樂小義蓬頭垢面掀開鍛劍廳下三層的石門,先回承義軒梳洗整理換好衣裳,轉頭便聽聞阿九來報,說先前樂小義讓調查嶽晚秋的事已有結果。
此前吳長老曾回一趟,沒見到樂小義,又因仟州的搜查遇到點麻煩,需要他親自前去處理,故而將消息傳給阿九,讓阿九向樂小義轉達。
樂小義從阿九手中接過奏報,一目十行地看完,臉色越來越沉,直至覆上一層冰霜。
阿九在她身側,面不改色地站著,平靜地等待樂小義做出決斷。
“這奏報你看過嗎?”樂小義忽然問。
阿九搖頭,如實道:“屬下拿到奏報後並未翻閱。”
樂小義吐出肺裡灼燙的氣息,將那薄薄幾頁紙扔向阿九:“那你現在看看。”
阿九依言展開奏報,片刻後閱罷,眼中難掩驚疑。
“以此為線索,與你先前領的任務一塊兒,繼續查。”樂小義吩咐道,“我倒要看看,這良赭山巫氏,到底要玩什麽把戲。”
阿九領命告退,樂小義倚靠著椅背沉默良久。
方才閱過的奏報還攤在她面前,其中一行字被特地勾畫出來,尤為顯眼。
——兩年前,炎刀門,少宗主疑似被良赭山巫氏幻術襲擊那日,嶽晚秋曾與夜訪之人接頭。
藏了那麽久的真相終於揭開面紗,原來從一開始,良赭山巫氏就在做局。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誰能想到,在這麽早之前,嶽晚秋就刻意接近,埋伏在她身邊。
這兩年來,她自認與嶽晚秋交情不錯,諸多事務上都行了便利,更是將龍吟山同盟交由此女打理。
她相信嶽晚秋並非全無可信之處,這麽多年的交情,到底不可能一分真心都難以查驗。目的純粹的謊言很難真正叫人取信,最怕那九真一假的謊話,在明晃晃的真心裡摻雜了硌手的泥沙。
樂小義自認待人足夠真誠,她真心實意將嶽晚秋當做朋友,方在得知真相之後如百蟲噬心,既覺憤怒,又難免悲哀。
這僅僅是她上位以來發現的第一個深交之人背叛,往後還會有第二第三,乃至數不清的知交、心腹。
當初姬玉泫就是這麽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正陷入沉痛之中難以抽身,已退下的阿九忽然又敲門進來,對樂小義道:“少宗主,天聖月神教有人來訪,說要找少宗主取約定之物。”
樂小義合上奏報,起身朝屋外走,同時吩咐:“領此人到會客廳。”
一炷香後,樂小義在會客廳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故人。
“石姐姐怎地有空到劍神宗來?”樂小義一見此人便綻開笑臉,腳下步子卻不急不緩,直入廳中,到主位上坐下,又招手示意內勤給石刹上茶。
石刹坐在樂小義下手客座,姿態從容,聞言笑道:“既是我姐姐與少宗主的約定,自然半點差池也不能有,交給旁人我可放心不下,還得親自來看看才行。”
樂小義聞言,笑著打趣:“石姐姐怕是不信我,故而來此親眼驗貨,怕我弄虛忽悠你家姐姐不成?”
一句“你家姐姐”,直叫石刹細白的面皮略略泛起薄紅。
但她慣會掩飾,只須臾又恢復如常,低頭飲了一口茶水,笑著接下樂小義的話:“少宗主言重了,我之於此,也不過略略上心,順道替姐姐帶句話,可非故意防著少宗主。”
說完這話時,石刹心裡還在想,曾幾何時,樂小義尚是個天真純善的小姑娘,或許有些聰穎資質,卻遠不如今日這般城府。
“哦?”樂小義笑,“卻不知聖女大人著石姐姐帶的什麽話?”
石刹遂言:“姐姐讓我轉告少宗主,有關良赭山巫氏……”話說一半,樂小義已然肅整了臉色,卻聽石刹後半句道:“順其自然,莫去尋他們的麻煩。”
什麽?
樂小義微眯起眼,瞳孔中驚怒之色一閃而逝。
巫氏用心險惡,早已算計到她腦袋上,石刹不遠千裡跑來劍神宗,竟只是為了勸阻她繼續調查巫氏麽?
憑什麽?
若換了以往,樂小義必然在石刹開口之時就難以維系自若的面色。
然而今非昔比,樂小義僅僅瞳孔微暗,臉上笑容似毫不受此言影響,笑問:“石姐姐何出此言?可是聖女大人同巫氏有所往來,亦或,姬玉泫,她與你們月神教達成了什麽協作不成?”
石刹搖頭:“具體緣由,請樂少宗主諒解,在下不能如實相告,但比起良赭山巫氏,貴宗宗主魂魄中的邪祟之力或許更加要緊,樂少宗主不若先將巫氏放一放,待雨過天晴,真相自會水落石出。”
比起石月婉叮囑她的,這番話她顯然還夾雜了兩分私心,已然說得夠多,也是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
可樂小義能不能領會她的苦心,又會作何選擇,便不是她所在意的了。
說完這句,石刹便朝樂小義笑笑:“煩請少宗主將刀劍與我,在下今日便要動身回天聖,眼下天色看著暗了,待會兒山路不好走。”
樂小義望著石刹許久,石刹微笑以對,兩人隔空對望數息,樂小義先收起氣勢,手腕一翻,取出一個三尺半長的木匣子,隨手扔給石刹。
石刹抬手一撈,將木匣接入掌中,揭開蓋子一看,一刀一劍並排臥於錦帕之中,未著鞘,刀氣劍氣交織於木匣中,彼此壓製,致使氣息不外發,鋒芒內斂,卻讓托著木匣的手隱隱覺出兩分刀割般的疼痛。
確是有靈之物,次五品,品相上乘。
匣蓋一扣,鋒銳的氣息同時消弭,石刹收起木匣,朝樂小義抱拳:“劍神宗不愧是大禹第一劍宗,這鑄造之術也是出神入化。”
言罷,她將余下七枚鑄魂丹以玉匣呈上,遞給在旁侍立的阿九,又道了幾句臨別之言,遂轉身而走。
石刹走後,樂小義靜坐半晌沒有言語。
阿九頗為擔憂,上前兩步,小聲喚:“少宗主……”
樂小義仿佛忽然驚醒,轉頭看向阿九手中所托玉匣,將之取過,揭開匣蓋,拿起匣中鑄魂丹挨個查驗把玩,良久,方道:“將此物送去劍宏殿,給宗主。”
阿九收好玉匣,還是不放心,追問:“那良赭山巫氏……”
剛才石刹那番話,她也聽見了。
樂小義垂眸,冷聲道:“繼續查,另外,你且準備準備,明日動身,我要親自去仟州看一看。”
石刹這番話絕對意有所指,說是告誡,未免過於武斷,而且樂小義幾乎可以斷定,石刹來劍神宗,是石月婉授意,而石月婉,又與姬玉泫是故交。
這中間的彎彎繞理不清,辨不明,樂小義已不敢如以往那般篤定姬玉泫的用心,更難以決斷,這些忠告,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可不管真假,她總要親眼看看。
對錯與否,都莫要再受旁人引導,疏於思考,盲目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