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把你叫過來不是興師問罪的。”蘇言卿再給樂小義的茶盞裡添了熱茶, “只不過,這幾年我都在煙月島上,哪兒也沒去, 一年難得見到玉泫兩次, 聽雲偶爾會來這裡看看, 島上荒蕪, 連個聊天說話的人都沒有。”
蘇言卿歎了口氣:“正巧前陣子聽說你如今已是劍神宗的少宗主了, 便想見一見你。”
樂小義聞言頓覺愧疚, 她抿著唇小聲道:“我該早些來的。”
她先前害怕面對蘇言卿, 怕遭到責難而不知如何應對,更害怕看到蘇言卿失望的神情,所以一直不敢登島, 直到記名弟子大比迫在眉睫, 蘇言卿又給了她通牒, 她不得不來。
若非蘇聽雲替蘇言卿帶的那番話,可能樂小義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主動來蓬萊仙境見她。
可蘇言卿如此開明, 樂小義想到自己的膽怯就越發羞愧。
蘇言卿對此倒不是很在意, 任誰遇見樂小義這樣的情況,都會思量再三,做好準備, 何況,以樂小義的心態, 要她做好準備,主動來見,還不知道要多少年。
“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麽關系呢?”蘇言卿笑, 反正她在這島上的日子,日複一日都是如此。
樂小義抿唇:“小義以後會常來看望伯母。”
說完她又赧然,揪了一小縷頭髮圈在手指上繞著玩。
她一年到頭連劍神宗都難得回去一兩次,左雲琴在承義軒還有人阿九陪著,蓬萊仙境比劍神宗更遠,她說常來,事實上,每年能像姬玉泫一樣過來住一段時間,就已經很不錯了。
對於這一點,蘇言卿自是心知肚明,但樂小義的心意做不得假,只是很多時候,事總是難遂人願,倒也怨不得誰。
兩人默契地揭過這個話題,蘇言卿問起樂小義這些年的經歷,長輩們關心的都大差不差,樂小義撿著其中不那麽凶險的說了,她所獲得的成就皆以一言蔽之,不過運氣好一些罷了。
不時聊到姬玉泫,樂小義說起姬玉泫身上發生的趣事,蘇言卿眉眼彎彎,這些暴露真實性情的小故事,在別的地方是決然聽不到的。
樂小義沒問任何與十年前之事相關的問題,從蘇言卿今日和軒轅崇對話時那番態度,樂小義心裡便明白,還不是時候。
過往恩怨不知幾何,亦無是非對錯,只是因緣際會,世事無常。
不知不覺月上中天,樂小義手邊的茶碗見底,蘇言卿便站起身來:“你就住玉泫那間屋子吧,平日裡都有打掃,很乾淨。”
樂小義乖巧應下,跟著蘇言卿來到姬玉泫的房間。
屋裡陳設一應俱全,桌上還攤著一本字帖,寫寫畫畫,大都不離樂小義三個字,看得樂小義面紅耳赤,蘇言卿卻笑而不語。
樂小義在煙月島上住了三天,這三天裡,她沒有理會任何身外之事,就日日陪著蘇言卿,談天說地,聊聊姬玉泫。
直至第三天傍晚,蘇言卿終於提到一個較為敏感的話題。
“你們倆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麽辦?”蘇言卿輕輕吹氣,抿了一口茶,“你們身份對立,雖同是姑娘家,不易引人注目,但這事兒能瞞一年兩年,總不可能十年百年一直如此。”
樂小義聽得低下頭,兩隻手攥著茶杯,擰眉深思。
“我可以不做劍神宗的少宗主。”樂小義道,“如果有必要,我不會將劍神宗牽扯進我自己的私事,我也可以隱姓埋名退隱江湖,或者,我乾脆加入玄天宮。”
樂小義越說越離譜。
蘇言卿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她屈指在樂小義腦門上一敲:“瞧瞧你說的都是些什麽胡話?”
且不說,樂小義身為劍神宗的少宗主,這位置,豈是她說不做就不做的,況且,就算她說了算數,可別人會這樣想嗎?
他們不會,哪怕樂小義隻做了一天的少宗主,也能成為有心人攻訐她的理由。這世上許多事,從來不是說不關己就不關己的。
只要他們想攻擊誰,就算憑空捏造也能找得出理由,何況那麽大個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樂小義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了。
“想沒想過廣而告之,訴諸於天下?”蘇言卿問。
樂小義咬住嘴唇。
想過,她當然想過,但她的實力支撐不了她的野心,如果她想這麽做,那她必須更加努力,成為人上人,讓所有人不敢說三道四。
“想不想?”蘇言卿又問了一遍。
樂小義深吸一口氣:“我想。”
所有該有的祝福,她都想給姬玉泫。
蘇言卿笑了:“可還不是時候,對嗎?”
樂小義委屈地撅起嘴,蘇言卿明知故問。
她可能知道姬玉泫的性子是從誰身上來的了。
“你們的確還年輕。”蘇言卿笑說,“可正是因為年輕,才能無所顧忌。”
年紀越大,考慮的東西越多,身上的枷鎖也就越重。
樂小義若有所思,蘇言卿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呢?
蘇言卿點到為止,沒再繼續說下去,轉而望向竹屋外緩步行來的一道人影,無奈道:“已經三天了,時間過得真快。”
樂小義也跟著抬頭,從遠處走來的人,可不就是蘇聽雲麽?
“小姑。”蘇聽雲站在院外,蘇言卿衣袖一拂,院門無風自開,蘇聽雲得以走進院中。
蘇言卿又倒上一杯茶,朝她招手:“過來坐一會兒。”
蘇聽雲從不忤逆蘇言卿的意思,聞言聽話地走到蘇言卿身邊去。
“你爹有沒有為難你?”蘇言卿關切地問了一句。
蘇聽雲搖頭:“他向來都是如此。”她早就習慣蘇檀不冷不熱許多時候還極為嚴厲的態度。
“他既要見小義,你就帶她過去吧。”蘇言卿主動提起,“你爹倒也不是全然不關心你,只是他古板慣了,許多時候放不下臉面,你也莫往心裡去。”
蘇聽雲點頭:“聽雲聽小姑的。”
樂小義起身辭別蘇言卿,與蘇聽雲一起離開煙月島,走時,她心裡還在想著蘇言卿那番話。
正是因為年輕,才能無所顧忌。
她真的可以無所顧忌嗎?
樂小義搖了搖頭,再多一點時間,讓她好好想一想。
回程比來時輕松一些,得了蘇言卿的首肯,樂小義心情明快,可她愉悅的好心情在抵達天人島時,因蘇聽雲一句話蕩然無存。
“我爹上次聽說你和玉泫的事情,有點不高興。”
豈止是不高興,蘇檀簡直怒發衝冠,若不是有蘇言卿在前面頂著,說不定當天蘇檀就拉著樂小義要她和姬玉泫劃清界限。
可現在看來,要樂小義和玄天宮劃清界限多半是不可能,蘇檀連自己的女兒都管不好,還妄圖插手蘇言卿對後輩的教導嗎?
不過被蘇聽雲這樣一說,樂小義立馬緊張起來,怎麽說蘇檀都是姬玉泫的舅舅,她和姬玉泫這檔子事兒不受蘇檀待見,人如果朝她發火,她也只能受著。
好在蘇言卿把樂小義帶走三天,這三天時間,蘇檀好好冷靜了一下,倒不至於一照面就給樂小義甩臉色了。
蘇聽雲把樂小義送到天人島的主殿,著人進殿通傳,待蘇檀應允,樂小義便進入殿內。
她一步邁步大殿,意外發現蘇聽雲沒跟來,遂回頭去看,卻見蘇聽雲朝她擠了擠眼,自己一躬身,走了。
樂小義頓時頭大如鬥。
這……有點不妙啊。
樂小義硬著頭皮走進大殿,蘇檀在後院書房,領路的長老帶著樂小義來到書房門外,輕輕敲門:“島主,樂少宗主到了。”
門內蘇檀應了聲,長老便推門請樂小義進去。
蘇檀的書房很大,約有十丈長寬,靠牆整整齊齊擺了好幾個書架,滿滿當當全是古籍。
此時,蘇檀正坐在書桌後,提筆飛快寫著什麽,直到樂小義行至屋內空地,躬身一拜:“晚輩樂小義,見過蘇島主。”
蘇檀抬起頭來,放下筆,朝一旁空置的椅子看了眼:“坐。”
樂小義緊張得掌心開始冒汗,依言到椅子上坐好,隨後便聽蘇檀問她:“你和姬玉泫認識很久了?”
“咳。”樂小義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她沒想到蘇檀說話這麽直接,開門見山,猝不及防。
“小時候就認識。”樂小義小聲回答,“晚輩幼時無父無母,承蒙姬氏一家照料,方有今日。”
蘇檀看著她,頓了片刻,又問:“你在島上住得可還習慣?”
樂小義腦子差點沒轉過來,蘇檀問的這些問題,跨度太大,上下文之間毫無聯系。
“習慣。”樂小義只能老老實實地點頭。
“我很看好你,本想將你作真傳弟子栽培。”蘇檀說話很直接,“但你如果有親近玄天宮的可能,這件事我要重新考慮一下。”
樂小義聞言,緘默數息,她明白蘇檀在等她表態。
片刻後,樂小義站起身,朝蘇檀一拜:“多謝島主厚愛,但我與小泫幼時有故,我信她的為人。”
“若我因此錯失良機,固然遺憾,卻不後悔,請島主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