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衫語重心長, 樂小義卻說不出話來。
興許,連周泠楓也看出來樂小義有心事,才會那麽擔心, 可那些被她偷偷藏起來的真相, 真的可以和周雲衫說嗎?
樂小義低著頭, 神態黯然地沉默著。
周雲衫歎了一口氣,也沒逼她, 隻拍了拍她的肩, 又寬慰了她兩句,就下了馬車。
嶽州和忝州接壤, 因顧忌著隊伍中的傷員, 走得比較慢,但也隻用了兩天時間, 南陽鏢局便遙遙在望。
樂小義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回來途中也嘗試納氣修煉, 無奈發現破漏的丹田像個篩子,納入體內的天地靈氣在經脈中走一圈, 流入丹田之時, 來不及被丹田吸納便紛紛散了去。
這幾日來,樂小義完全無法修煉,只能依靠自身血脈力量修複筋骨。
樂小義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大概就是報應吧。
因為她輕信於人, 導致鏢局死了那麽多弟兄, 總也該付出些代價。
她還只是丹田破損,可林言壽和其他那些兄弟們,連命都沒了。
樂小義心頭鬱卒,林言壽等兄弟們下葬立碑那日, 樂小義點了香燭,在他們墓前磕了好幾個響頭。
回來第二天,樂小義給周雲衫留了一封信,不辭而別。與書信一同留下的,還有一冊適合周泠楓修煉的功法。
周泠楓得知樂小義離開,先還不相信,直到周雲衫點頭,她才悶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一整天沒出來。
樂小義和吳拓離開嶽州繼續南下,及至龍吟山脈。
途中樂小義遭受數次襲殺,皆有驚無險。
她感覺有人在暗中默默保護,可此人不肯現身,一直到龍吟山脈山腳,馬車停在上山的岔路口,樂小義道:“你若再不出來,今日我上山回宗之後,你就沒機會了。”
樂小義回劍神宗,可能好長一段時間不會再下山,劍神宗現在形勢嚴峻,不會再像從前一樣輕易把姬玉泫放進山門。
吳拓手裡捏著鞭子,仔細觀察著四周。
謹防暗中埋伏的人突然動手。
不多時,一旁叢林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吳拓正待動手,樂小義阻止了他:“讓她過來。”
吳拓不解,但他已習慣遵從樂小義的命令,便耐著心思見對方走近。
此人身上籠罩著寬厚的黑袍,身材頎長,頭上戴著兜帽,叫人難以分辨他的身份,但樂小義好像已經認出對方,冷靜道:“不若上馬車一敘?”
吳拓有點緊張,這人看起來極為古怪,他擔心樂小義重傷之軀難以應對突發的變故。
樂小義倒是坦然,等著此人踏上馬車。
門簾掀開,黑袍人坐進車裡,掀開頭上的兜帽,聲音也隨之傳來出來:“小義。”
這聲音極為熟悉,一瞬間,仿佛有冷氣躥上吳拓的背脊,讓他臉色猛地一變,就要掀開簾子闖進去。
樂小義的聲音適時響起:“吳長老,來者是故人,你且替我注意四周動向,若有人來及時通告。”
吳拓聞言一愣,隨即注意到樂小義的用詞“故人”。
也就是說,樂小義和姬玉泫私下是認識的。
這一發現令吳拓驚疑不定,但經過此前與樂小義的相處,他還是選擇相信樂小義的為人,沒貿然闖進馬車。
樂小義與姬玉泫在馬車上談話,沒避著他,足可見樂小義對他的信任。
“你跟了我一路,為什麽不出來見我?我不叫你,你是不是就永遠不出現了?”樂小義看起來很平靜,但她心裡是不是一樣從容,姬玉泫不得而知。
以前單純天真的人,如今也變得越來越有城府,無法輕易窺見她心裡真實的想法了。
姬玉泫倚靠車壁,透過掀起的車簾看向車外鬱鬱蔥蔥的老樹,直言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見你。”
“因為秦幼淵?”樂小義問。
姬玉泫回頭看她,沉默片刻後才回答:“是,也不是。”
樂小義盯著她的雙眼,態度有些咄咄逼人:“不是的那部分,是什麽?”
姬玉泫沒回答,隻道:“你在怨我。”
樂小義抿起唇不吭聲了。
她也不願意這樣,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怎麽樣。
姬玉泫也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沒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我聯系了藥神谷的神醫,是洛青雲的師父,因為先前傅文昊那件事,藥神谷不會派人來大禹,所以你得自己去一趟南蠻荒野。”
“還有一件事,三皇子要在龍都舉辦登基大典,說屆時要宴請天下英豪,劍神宗應該也收到了請柬,說是這次登基大典不派人到場恭賀的,都會被龍都視作敵人,屆時軒轅崇會親自領兵,驅逐降服所有不服之眾。”
雖然劍神宗和龍都已經勢不兩立,但該做的面子功夫還是一個不落。
有了這條規則,只要忌憚龍都實力的,就算再不願,也要派個人去意思一下,但只要派了人去恭賀,就意味著站隊,同時會得罪以太子為首的其他皇子勢力。
軒轅徹在逼大禹內的勢力站隊,倘若劍神宗不派人去,他們便有了一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對此,樂小義隻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債多了不愁,三皇子真要對劍神宗動手,盡管讓他來,軒轅崇的青龍軍再怎麽厲害,其他幾個皇子絕不可能看著軒轅徹做大,但凡青龍軍有橫掃大禹戰場的可能,他們就不會搞這樣一出。
樂小義對大禹內眾多皇子爭鋒的局面的態度就是沒有態度,自龍都出賣劍神宗,令天聖攻入劍神宗山門,劍神宗就與大禹割裂開來,管這些皇子皇孫怎麽鬧,劍神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姬玉泫來就說了這幾句,然後掀起簾子要走。
“你敢就這樣出去的話,我三個月不理你,說到做到。”姬玉泫跳下馬車前一瞬,樂小義冷著臉說道。
姬玉泫掀車簾的動作一頓,簾外的吳拓也一臉茫然。
然後,她退了回來,重新坐下。
兩人各自沉默,誰也沒再說話,氣氛沉悶得讓人覺得難過。
樂小義低頭把玩著衣袖,指甲輕輕摳著袖口的雲形紋路,她衝動把姬玉泫叫回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們原本心有靈犀的默契,好像隨著這次變故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她知道變的不是姬玉泫,而是她自己,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局面。
姬玉泫等了一會兒,卻聽她說:“去上面坐坐嗎?”
心裡一歎,姬玉泫無奈起身:“你已有半年未歸家,伯母該等急了。”
樂小義沒再挽留。
姬玉泫重新戴上兜帽跳下馬車,回頭看了一眼,與吳拓警惕的眼神對視片刻,轉身沒入林中消失不見。
吳拓掀開門簾,見樂小義的確無事,但心情好像比剛才更糟糕,他問了樂小義也不開口,最後隻好聽樂小義的吩咐將馬車駛上山道。
不多時,馬車到了半山腰的驛站,再往上的山路需要步行。
樂小義一路都很沉默,甚至不明白自己剛才硬要叫姬玉泫現身,和她見面的意義。
不知不覺就抵達劍神宗的山門,守山弟子見樂小義歸宗,皆恭恭敬敬地行禮,一臉崇敬。
樂小義在他們的目光中踏上山門前長長的石階,每走一步,感覺肩上的擔子便重一分。
她是劍神宗的少宗主,整個劍神宗數萬人的性命都交於她手,若她行差踏錯,這些人都有可能為她的錯誤抉擇丟掉性命。
姬玉泫其實和她一樣,她身上也背負了無數人的性命。
而她們站在不同的立場,那些與她們息息相關的人,也會因為她們的立場受到影響,權謀交鋒,利益攻訐,可能不經意在哪件事上有了矛盾衝突難以化解,就會導致死傷無數。
就算她們能彼此和解,那些被她們蒙在鼓裡的人,特別是對她報以信任,卻因此受害的人,日後再知曉她們之間真正的關系,會如何看她?對他們又和其不公?
她將成為一個,背棄道德,無信無義,寡廉鮮恥之人。
就算這一切她都能忍受,可背負著那麽多包袱,她們又如何能長久?
這是她想要的嗎?
不止是她,姬玉泫同樣也要背負這些,難道,她就不會累嗎?
樂小義心裡清楚,姬玉泫和秦幼淵不一樣,或許秦幼淵殺人如屠豬狗,姬玉泫卻不是如此冷漠無心之人。
玄天宮手下的人所造的這些罪孽,最後都得姬玉泫來擔負,這也是她為什麽不能離開玄天宮。
踏過屍山血海,為自己贖罪。
不知不覺,樂小義走到山頂,不遠處就是劍神宗的宗祠。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裡,但既然來了,便進去看一看。
祁劍心還在後山療傷,宗祠已許久沒有人來,香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
樂小義拿了香燭,給歷代前輩上香,而後行至君瀾劍前,雙膝跪地,叩首一拜。
片刻後,樂小義起身,君瀾劍忽的發出一聲劍鳴。
樂小義見狀一愣:“爹在叫我?”
她行到君瀾劍跟前,手握上劍柄,意識立即沉入君瀾劍內的空間。
在白茫茫的霧氣之中,樂小義見到一個人。
那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腰側掛了個小小的酒葫蘆,腳下踏著一柄暗金長劍,在霧氣中穿梭,刹那間便至樂小義眼前。
樂小義躬身俯首,喚了一聲“爹爹”。
“怎麽,我閨女不高興?”
樂君皓爽朗一笑,劍影一晃又到樂小義身後,從四面八方打量著她:“一路走來死氣沉沉的,是誰叫我閨女受了委屈?可是那個姬玉泫?有什麽不開心的事情,要不跟你爹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