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前輩與雷虎灣有什麽恩怨?”吳拓隻知其一, 不知其二。
“哼,恩怨?”張廷灃說起雷虎灣便是滿臉煞氣,“這幫賊子當年在驚雷群島一代作威作福, 為延續自身血脈, 強搶民女, 不知禍害多少百姓!”
張廷灃越說越氣,怒而拂袖:“老夫恰好有一位故友因出手救人被雷虎灣之人所害, 老夫找上門去, 他們還想以勢壓人,老夫一怒之下就清了他們滿門!”
原來此事背後還有這樣的淵源,想必當初有漏網之魚逃走, 這些年來一直臥薪嘗膽, 如今羽翼漸豐, 尋仇來了。
“當初就說你衝動,盡管事出有因, 但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滅人滿門實在業障難消。”淨華歎了一口氣, “如今說這些也無濟於事,你且想想此事如何處理。”
“這件事是老夫與雷虎灣的個人恩怨, 與蓬萊仙境無關,雷虎灣的人要來找老夫尋仇, 老夫接著就是了。”張廷灃態度坦然, 毫無退縮之意,“這雷虎灣的人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千年已過,還是這副要命的德性!”
淨華知勸他不住, 隻好說道:“莫急,此事是真是假還無定論,說不定,這些人只是打著雷虎灣的幌子,還有別的目的,你且耐著性子等一等,待老夫查明真相再做決定。”
張廷灃哪裡不明白淨華只是換了一番說辭勸他不要衝動,他如今的脾氣已收斂許多,不像往些年那麽暴躁了,對於淨華這番話,他隻笑著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淨華尊者也不再勸說,轉而對樂小義等人道:“此事你們幾個小輩就不要管了,晏承,你帶樂少宗主去渝亭居。”
“是,弟子領命。”王晏承躬身行禮,遂領著樂小義前往下榻之所。
吳拓與天字影衛長也起身告退,跟在樂小義身後一路護送。
剛才在殿上沒說上話,這會兒總算得了空,樂小義問吳拓:“吳長老,你們何時抵達蓬萊仙境的?”
“少宗主走失之後,我被蓬萊仙境的前輩攔截,說明原因後遍尋海岸未果,便想著少宗主吉人天相,或許早已離開海岸往島上去了,這才跟著前輩們來到此處,不曾想竟還比少宗主快上一些。”吳拓回答。
當時蓬萊仙境攔人,他們不知內情,險些因此與蓬萊仙境的人吵起來。
若非對方主動提及幫忙尋人,說不定劍神宗和蓬萊仙境的梁子就結下了。
天字影衛長這時忽然問道:“少宗主是如何在海獸圍攻之下脫身的?”當時情況危急,等他和蓬萊仙境的前輩說清楚,樂小義早就不知被海浪衝到哪裡去了,海獸如此凶猛,天字影衛長根本難以安心。
“這……”樂小義眨眼,“我也不知道,我被海水衝走,途中好像並未遭遇海獸,等我浮出水面,就已經在岸邊了。”
可能是她運氣好吧。
天字影衛長聞言若有所思。
淨華尊者提及的渝亭居很快到了,是一處獨立的院落,環境清幽,庭院四周種著幾棵矮樹,開著不知名的小花,空氣中流淌著淡淡的花香。
還未走近,王晏承遠遠瞅見一人,立時兩眼直冒精光,加快腳步小跑起來:“大師姐!”
樂小義也被這一聲喚吸引注意,轉頭去看見渝亭居外站著一人。
白衣飄飄,冰肌玉骨,可不就是蘇聽雲麽?
“蘇師姐。”樂小義抱拳拱手,態度謙遜。
“先天了?”蘇聽雲挑眉,略有些意外,“又是一個小怪物。”
這話聽不出褒貶,樂小義笑笑,回答:“僥幸。”
“我來是有東西給你。”蘇聽雲從袖中取出兩封信,其中一封來自劍神宗,另外一封則未署名。
樂小義心領神會,雙手接過信封道謝。
“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蘇聽雲來去匆匆,臨行前拍了拍樂小義的肩,“大比好好努力,決賽小姑應該也會來觀禮。”
本來還不怎麽緊張的樂小義聽了這句話整個人都不太好,最後一句蘇聽雲是貼近樂小義說的,除了樂小義,其余幾個人都沒聽清。
樂小義深吸一口氣,再抬頭時,蘇聽雲已經離開了。
“樂師妹還認識蘇師姐?”王晏承一臉豔羨,剛才蘇聽雲都沒理他,就和樂小義說了兩句話。
樂小義點頭:“有過數面之緣。”
說起來她與蘇聽雲一共就見過兩面,一次是在菩提禪宗,另外一次則是在無盡沙海。
能有所交集還是因為姬玉泫。
當初淨華收她為蓬萊仙境記名弟子,做她的靠山,也是因為姬玉泫的緣故。
她急著要讀信件,與王晏承隨便聊了兩句就以修整為由送客,王晏承回去複命,吳拓與天字影衛長也搬到渝亭居來,住在客房。
樂小義回到房中,仔細檢查了一遍她下榻的屋舍,確認沒有暗藏機關,隔牆也沒有耳朵,這才取出剛剛收到的兩封信,先拿出劍神宗傳來的那一封,拆開來看。
信是閻雲清所書,說先前樂小義派出的人已將五品玄靈丹送到,洛青雲從藥神谷求的撫魂草也已在路上,劍神宗一切如常,讓樂小義安心參加蓬萊仙境的大比,不用擔心。
這封信裡還附了一張請柬,樂小義展開來看,頓時失笑。
竟是從北冥送來的請柬,請她參加後天風雲榜,然而她剛剛才突破先天,已經失去了參比資格,看樣子這請柬得作廢了。
樂小義把書信和請柬放到一邊,拿起姬玉泫的手書。
只有短短幾句話,樂小義看完後猛然拍案而起,一臉震驚:“這……”
姬玉泫這封信沒有多少風花雪月的情思,只在信上說了兩件事,都至關重要。
第一件,江家麼麼醒了,提供了江靈冉失蹤的線索。
江家麼麼言及她和江靈冉在回江家的途中被黑衣人所傷,那人脖子後有神秘紋身,姬玉泫根據江家麼麼繪製的圖文推測這紋身可能與已經消失的神虎一脈有關,信中還附了一張圖,是一個複雜詭譎的紋樣。
樂小義拿起那張圖紙仔細觀察,對比今日在雲霄殿上所見,印證了姬玉泫的猜想。
江靈冉二人回程途中遭遇的神秘人八成就是雷虎灣的人,卻不知雷虎灣眾擒拿江靈冉究竟有何意圖。
信中所說的第二件事,與西龍宮有關。
玄天宮再次調查到西龍宮的異動,魔龍子現身大禹龍都,龍都諸位皇子爭權,鬧得不可開交,恐怕要不了多久,諸位皇子勢力割據,龍都要變天了。
雷虎灣?這麽巧嗎?
樂小義稍作思量,提筆寫了一封回信,大致說了一下自己的境況,以及雷虎灣之人現身蓬萊仙境等事,之後見到蘇聽雲再請她轉交。
至於之前軒轅柔委托她幫忙滕譯的天佑神錄,還差最後一章,今夜便抽時間整理出來。
樂小義忙完,雖然不舍銷毀姬玉泫的字跡,可以前吃過一次虧,現在每次收到書信,她都在查閱之後便將信紙投入燭台,直到徹底燃盡,才挪開眼。
之後樂小義就沒再出門,等到大比開幕大典當天,她才從渝亭居裡出來。
院門一開,便有一道聲音從不遠處傳來,樂小義揚眉,竟是前兩日認識的蓬萊仙境師兄王晏承。
“王師兄!”樂小義沒想到王晏承會來渝亭居,有點意外。
王晏承一見樂小義就笑起來:“我奉淨華仙尊之命帶樂師妹去參加大典。”
原來是淨華擔心樂小義獨身前往大典會惹人注目,樂小義明白了淨華的好意,也跟著微微一笑:“如此,就有勞王師兄。”
記名弟子大比開幕,擂台設在雲霄殿外的空地上。
樂小義在渝亭居休整足不出戶這兩天,她來雲湖島的消息已經在島上傳遍了,故而她一現身,立即惹來無數好奇的目光。
僅僅雲湖島上的記名弟子就有萬余,之前在實力測驗中進入前五百名的記名弟子才能參加記名弟子大比,唯有樂小義的名額是單獨算的。
所以開幕大典上,放眼一望,空地中數百名弟子,修為最差的也有丹元境,樂小義一個剛剛突破先天的人出現在這裡,真是格外引人注目。
不過見到這樣的景象樂小義心中也頗為感慨,丹元境的修為放在劍神宗都能做一居長老了,然而在蓬萊仙境,竟然還只是記名弟子。
蓬萊仙境的真傳弟子修為不一定比記名弟子高,但其天資和潛力則更加出眾,據說大比上被長老相中的記名弟子,有可能破格提拔為真傳弟子,故而能參加大比的眾位師兄師姐,還未開比就已躍躍欲試。
幾乎所有記名弟子都來參加了開幕大典,一眼看去黑乎乎的一片人頭,可樂小義一出現,還是在擁擠的人群中開辟出一小塊格格不入的空間。
好在有王晏承替樂小義開路,王晏承作為淨華仙尊座下弟子,人脈甚廣,整個雲湖島上半數以上的弟子都要賣王晏承的面子,有他跟著樂小義,那些來回打量的視線倒也沒有那麽明目張膽。
樂小義面色無波地從人群中穿過,一道人影迎面行來,樂小義注意到他,但沒有側身讓路,兩人錯身而過時,對方突然晃了一下肩膀,猛地朝樂小義撞過來。
樂小義心裡一歎,哪怕是蓬萊仙境這樣的仙宗,門下弟子品性依然良莠不齊。
對方撞過來的一瞬間,樂小義也跟著動了,她手腕一翻,思泫劍離鞘兩寸,指著那人喉嚨就抹過去。
對方沒料到樂小義會直接拔劍,鋒銳之氣撲面,嚇得臉色一白,當即後退數步躲開,但沒等他發作,樂小義手中的劍又已收回,斜眸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
“方才那人是誰?”樂小義問。
王晏承眉頭緊皺,神態憤憤地說:“是郭玉柏長老座下弟子,名喚梁鋒。”
“其人性情頑劣,總在島上生事,仗著天資不錯,受郭長老喜愛,便橫行跋扈,我本以為他只是平日裡鬧著玩玩,淨華尊者在時還會收斂一些,但沒想到他竟然如此不遜,這等場合都不加收斂!”
王晏承顯然為梁鋒方才的行為感到極其憤怒,若不是樂小義阻止他動手,他必然在樂小義自己解決這件事之前就和對方打起來。
樂小義若有所思:“郭長老在雲湖島上很有名望?”
“他是雲湖島上唯二兩位無垢境長老之一,另外一位就是淨華仙尊,郭長老及其門下弟子雖然也在雲湖島上修煉,但平日裡與淨華仙尊門下弟子並無交集,而且,郭長老以前似乎和淨華仙尊有些私怨。”
王晏承這樣說樂小義就能明白了,難怪剛才那梁鋒故意找茬想讓她出糗,她是淨華仙尊招入雲湖島的記名弟子,想來是不受郭長老一脈待見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如蓬萊仙境,江湖大,水也渾。
在這一層面上,正道仙門有時候還不如魔宗。
因為魔門的恩怨大都擺在明面上,而正道人士但凡有些過不去的糾葛,都喜歡背地裡來陰的,表面上還要和和氣氣,樂小義想想就覺得累得慌。
但這些話不能隨便說出口,是要得罪人的。
“王師兄,此後你若再遇此人,盡量遠離,還是莫要與之正面衝突。”樂小義倒不是很將此事放在心上,剛才與那梁鋒短暫交手,她隱隱感覺對方身上有股令人不喜的氣息,不知是不是錯覺所致,但還是小心一些為好。
王晏承聞言,似是誤會了樂小義這句話,他看了樂小義一眼,又轉過頭去。
樂小義感覺他的臉色不太好看,心想王晏承估計誤以為她膽小怕生事,也不在意,此事就此揭過。
剛才有不少人目睹樂小義和梁鋒之間的衝突,有心人刻意擴散,一來就歪曲事實,樂小義隱隱聽到幾句,大概是說樂小義目中無人,根本不將自己視為蓬萊仙境的弟子,一露面就和門中師兄動手,品性敗壞。
再往下說,難免牽扯到淨華,是何人在背後施力,不言而喻。
從剛才那兩句對話之後王晏承便不再主動與樂小義說話,直至兩人步入雲霄殿,開幕大典正式開始。
開幕大典並非淨華仙尊主持,講說大比規則的是一位樂小義不認識的長老,大典及至中途,殿內突然響起一陣騷亂,樂小義聞聲回頭,卻因距離太遠,什麽也看不見。
樂小義心中突然升起不好的預感,抬眸朝殿上望去,便見幾位長老快速步入殿中,貼在主事長老耳側小聲說了幾句什麽,主事長老神色大變,不小心驚呼出聲:“此言當真?!”
樂小義臉色一沉,竟有種風雨欲來的詭譎之感。
她扭頭掃了眼王晏承,後者也恰好回頭看她,兩人對視一眼,複挪開視線,誰也沒主動說話。
主事長老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清了清喉嚨,擺手道:“此事稍候再議,先把人帶回去。”
他說完,幾名長老又從側邊退下,前往處理先前的騷亂,事態好一會兒才平息下來。
沒過多久,樂小義身邊就響起小聲議論,她隱隱聽見眾弟子話語間夾雜著梁鋒的名字,還有許多奇怪的視線來回在她身上亂轉,但這些人說話都避著她,從隻言片語間,她也聽不出個所以然。
樂小義不動聲色,在這樣古怪的氛圍中一直挨到大典結束,約莫一個時辰。
原定在上午開始的淘汰選拔因故推遲到下午,大典上人還未完全散去,便有幾人穿過人群,徑直來到樂小義面前。
樂小義認出這幾人中有兩位都是剛才從殿外來,中途打斷了開幕大典的長老。
“你就是樂小義?”左邊那位穿著灰衣,眉心有一顆痣的長老神態嚴肅,目光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讓樂小義很不舒服。
但她沒將自己的不悅表現出來,坦然點頭:“是,弟子就是樂小義。”
“你跟我們來一下。”說這話的又是另外一名長老。
像在審犯人一樣,樂小義心裡的不適感更加鮮明。
她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剛才還在站在不遠處的王晏承不知什麽時候被支走了,偌大的雲霄殿只剩她一個人,誰也不認識。
“跟諸位前輩走可以,但是弟子想知道,你們要帶弟子到哪裡去?”樂小義冷靜地詢問。
但那幾位長老明顯沒有耐心,而且他們站位分散,封住了樂小義撤退的道路,謹防她突然動手:“你跟我們來自然就知道了。”
肯定出事了,而且還是與她有關的大事。
樂小義雖不知詳情,但她向來五感敏銳,以如今的狀況來看,多半是剛才在路上與她有過衝突的梁鋒出了事情,而蓬萊仙境的人自然而然懷疑到她身上。
樂小義意識到,她已在不知不覺卷入了一場巨大的陰謀。
她身處蓬萊仙境,孤立無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的結局,相比於玄天宮,其實蓬萊仙境對她而言更加凶險,所有的一切在這裡都是不可預料的,而她所能信得過的人,也少之又少。
“如果你們沒有足夠的理由說動我跟你們走,那我可以拒絕。”樂小義態度強硬,連自稱都改了。
幾位長老臉色一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樂小義不再應聲,但她的立場十分鮮明。
這幾位長老都是通穴境的修為,樂小義自知不是對手,但要她因此放軟態度卻不可能。
既是在神宗的地界,便該要說理的,若樂小義沒有猜錯,這些人不會無緣無故與她動手,而且,一旦動手,事情很快就會鬧到淨華仙尊那兒去,他們行事就不方便了。
樂小義斷定他們不敢直接拿人,所以態度堅決強硬。
“倒是有幾分膽識。”雙方僵持不下,站在最後邊的一名長老突然開口,隨即樂小義便聽他道,“梁鋒死了,不少人都看到大典之前你和他動手,所以你的嫌疑最大,這個理由,夠不夠?”
樂小義呼吸一窒,真是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