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尉遲府後, 樂小義只在遠處山頭駐足停留小片刻,她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沉浸於愁緒之中,便很快收拾好情緒, 和阿九二人繼續向東趕路, 沿途留了暗記給隨行的劍影衛。
第二日天明, 遠方城池在二人眼中顯出輪廓,黎明的天光照耀在城池上空,仿佛整個世界跟著蘇醒過來。
“少宗主, 我們到了。”阿九看著城門上幾個大字,向樂小義小聲稟報, “不過現下尚未開城門, 得再等上半個時辰。”
樂小義點頭:“那就等等。”
這座城名喚“鄔衍”,是濟州最東邊的一座城,以往樂小義不曾來過。
此地偏僻, 周遭群山環繞,山崖起伏,地勢險峻,不受任何世家宗門管轄, 只有一個形同虛設的府衙, 平時也不怎麽管事,因此這個地方治安松散, 無數大奸大惡之輩得罪了仇家之後就逃到這個地方,一躲成百上千年。
故而, 即便樂小義藝高人膽大,也不敢輕易闖城門。
城內多的是隱姓埋名的前輩,稍有不慎就會得罪人,到時候哪管她是什麽身份, 不脫層皮恐怕難以脫身。
兩人候在城外樹林,尋了個僻靜的位置,樂小義再次取出吳拓的玉佩,將之置於地面,並在四面八方鋪上銅錢,施法卜算吳拓的方位。
片刻後,銅錢輕顫翻面,依然是正東方。
而且這一次,銅錢震動的幅度比上一回要明顯得多。
“就在城內。”樂小義道,“等城門一開,立即聯系我們的人手,提醒大家務必小心,切莫打草驚蛇。”
阿九先前就已在來時的路上做了記號,亦時時監察四周動向,但凡有風吹草動,或傳訊的信鷹飛來,她都能第一時間發現。
樂小義盤坐調息,自丹田傷複之後,她每日依舊納氣修行,傷藥也熬成藥丸帶在身上,每日服下兩粒,如此調養了一段時間,心態放平,不怎麽在意修為的提升,反而進境加快了不少。
方才情緒動蕩,這會兒停滯於靈元境五層的修為竟然隱隱有向上提升的趨勢。
她將動蕩的感覺按捺下去,這會兒若做突破,必然引起城中之人注意,樂小義安靜調息片刻,半個時辰悄然而逝,遠處傳來一聲吆喝,守城的士兵緩緩將城門降下來。
隨後,便不時有行人出入。
樂小義二人動身前,阿九收到來自劍影衛的信鷹。
“他們已經跟上來了。”阿九將心中內容複述給樂小義,待樂小義點頭,她們便扮作兩個逃難於此的江湖人,輕而易舉地進了城門。
入城後,樂小義先與分散的劍影衛依次接觸,交換彼此的情報,而後再分開,依然是兩人一組,她和阿九一同行動,分別在城北和城南各施一卦,由此鎖定吳拓的下落。
樂小義在桌上鋪開一張簡易地圖,這張地圖是她和阿九耗費兩個時辰,遊走於城中各地,親身勘測後繪製的,雖然簡單,但大致的路線和建築都沒有錯。
樂小義拿起筆,在地圖上畫出兩條線,這兩條線交匯的位置,便是他們的目標所在。
“鍾樓。”
擱筆,樂小義將圖上標示的地方給阿九看了一眼:“若我二人作此圖無誤,吳長老等人應該就被困在鍾樓。”
阿九望著樂小義手中的地圖,許久後,方道出一句:“少宗主,你可有覺出異樣?”
樂小義眉梢挑起,問她:“何處異樣?”
“……”阿九抿唇,面上有幾分猶疑之色,而後才道,“屬下感覺此次行動太順利了。”
樂小義放下地圖,面露沉吟之色。
即便阿九不說,她也注意到了。
的確過於順利了,從她下山,到她夜訪尉遲府,再後來一路東來,抵達鄔衍,途中沒有生出任何亂子,不是說非要遇到點麻煩才算正常,而是這種順利讓人覺得不真實,更像是有某種力量在身後推動似的。
她們要來鄔衍,更有設局者在背後順水推舟。
“你擔心,這些人挾吳長老在此,恐怕另有目的?”樂小義一隻手按在地圖上,目露深思。
她被阿九這句話提醒了,七皇子身邊這批突然出現的神秘人並非玄天宮之人,姬玉泫充其量隻為其提供了劍神宗人馬的動向。
而姬玉泫利用尉遲霽試圖讓她徹底懷疑玄天宮,那她必然直接找姬玉泫質詢,從而避開與這批人正面交鋒。
但是她太熟悉姬玉泫,甚至以此識破了姬玉泫的伎倆,讓姬玉泫原本的打算功虧一簣不說,還執意追來了鄔衍。
這就意味著,她將直面這批神秘人,與他們交手。
由此逆推,姬玉泫那麽做,很有可能出於另外一個理由。
她不希望樂小義與這批人對上。
樂小義腦中靈光一閃,得出結論:“他們的目的是我。”
竟險些忘記了,她身懷樂氏血脈,也是一個香餑餑,不少人上趕著要取她性命呢。
“讓我們的人暫時按兵不動,另外,你聯系上次仟州過來的人,問一下我派給他們的任務進度。”樂小義收起地圖,語氣平靜。
“是。”阿九領命,轉身離開房門出去。
樂小義從懷中取出相思豆的串珠,於掌心把玩著,思量著,終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歎息道:“你總要欺負我,仗著比我聰明,就替我把後路都排好了,但你自己呢?你有退路嗎?”
斷然是沒有的,姬玉泫從不為自己鋪設後路。
她這一生,雖身有重重束縛,可又過得極盡瀟灑,那般坦然氣魄,樂小義可望不可即。
樂小義在客棧待了兩天,終於等來了想要的消息。
“少宗主,龍都來的那批人,匯聚之地查到了。正如少宗主所料,在鄔衍城東三十裡外的山坳中。”阿九對樂小義料事如神心服口服,此前樂小義就曾與她透露過,猜測龍都來的軍隊大概率會在鄔衍匯合。
因此地最亂,又沒有勢力插手,不容易被劍神宗和朝廷軍的人馬探聽到蹤跡。
樂小義結束一個周天的調息,聞言眼中映出精芒,遂一聲冷笑:“很好,私底下放出消息去,說我現在城中。”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別太直白了,隱晦一點,務必要讓龍都的人知曉我的下落,讓他們相信,我此刻正藏身鄔衍城中,而且就在鍾樓。”
她朝阿九招了招手,示意後者靠近一些,而後附耳與她小聲說了幾句。
“明白了嗎?”樂小義問她。
阿九點頭:“是,屬下這就去安排。”
又兩日,樂小義換了一處客棧,坊間有傳聞出現,說劍神宗的樂小義為救宗內長老親自下山,一路追著來了鄔衍。
之所以會暴露行蹤,是一名劍影衛打探消息時被一醉鬼糾纏,無奈出手,卻暴露了劍法出處,讓人從他的修為和劍式招法看出他的身份,從而推斷樂小義已然藏入鄔衍城中。
城外龍都來人得到消息,第一時間上報給領兵將領,其人著人入城探聽,險而又險,還差些賠上性命,才探到樂小義藏身在鄔衍城鍾樓內。
領兵之將看著手中奏報猶豫良久,又與軍中信得過的心腹商議,琢磨數個時辰,終下了決心。
雖然這與他們的行軍計劃不符,但若能生擒樂小義,這功遠大於過,有樂小義在手,別說劍神宗必須聽話,甚至整個龍吟山同盟都要掂量一下人質的分量。
別看樂小義只是區區一個剛突破先天不久的後輩,可她身後的能量遠非常人能比。
說不得,抓住樂小義後,還能讓劍神宗割讓龍脈,收復大禹西側九州更是易如反掌。
巨大的利益擺在面前,要再派人去龍都請示顯然來不及了,耽擱太久恐怕到手的鴨子就飛了,幾位將領商議合計之後,毅然決然拍板,決定先斬後奏。
是日,龍都軍隊派了數千人湧入鄔衍,埋伏在鍾樓附近,隻待暮色降臨,天色昏黑,領兵之將一聲令下,黑壓壓的隊伍就將攻上鍾樓。
在鍾樓不遠處,一座酒樓,樂小義化身抱劍飲酒的江湖客,冷眼旁觀即將爆發的戰事,心如止水。
阿九在她落空的碗中斟滿鄔衍的名酒,樂小義舉杯,杯中酒一飲而盡。
隨即,不知是誰的杯盞落地,啪的一聲脆響,與此同時,窗外驟起尖銳的嘶鳴,龍都兵馬闖入鍾樓,見人就殺。
除了樂小義,他們不需要一個活口。
酒樓中其余江湖客也聽見動靜,紛紛行至窗前朝屋外看,欲瞅個熱鬧,這些人大都是亡命之徒,根本不懼怕廝殺,唯恐來得慢了,佔不到一個視野敞亮的好位置。
片刻後,除了龍都兵馬的喊殺聲,又多出一些異樣的聲響,其中就有高手過招時的撲撲風聲。
朝廷軍知曉樂小義的實力,也深知劍影衛個個實力高絕,故而派來擒拿樂小義的人手也非等閑之輩,他們不出樂小義所料,與那批神秘人正面對上,雙方互不相讓,大打出手。
樂小義摩挲著酒碗邊緣,手中思泫劍被灰色的布纏了一圈又一圈。
窗邊那兩個江湖客終於起身,其中抱劍之人還朝桌上扔了兩枚銅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