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一閃, 樂小義回到承義軒的書房,呆坐在椅子上,出神良久。
直至耳邊響起一聲鳳鳴, 她的思緒才勉強拉回來,低頭看見琉璃鳥伏在她的桌案上, 一雙晶亮的眼睛凝望著她, 好像有什麽話要說, 卻又忍著沒開口。
“怎麽了?”樂小義伸手過去, 輕撫琉璃鳥光滑璀璨的羽毛。
琉璃用腦袋蹭了下她的指腹,稚嫩的童音在樂小義腦中響起:“帶我族前輩去龍脈,我有事要告訴你。”
樂小義指尖微頓,隨即琉璃便在她掌中化作琉璃簪,她上次受了傷還沒好透,一直沉睡療養, 若不是此次感應到同族氣息, 也不會中途醒過來。
神荒浮屠界上靈氣稀薄,唯劍神宗地底龍脈能支撐她的消耗。
此外, 那具鳳屍身上糾纏著極其濃鬱的魔氣, 貿然將之取出, 必然叫有心覺察, 禍患無窮, 也只有龍脈底下, 才能皆濃鬱的天地靈氣將魔氣鎮壓。
樂小義抓起琉璃簪走出書房, 阿九去處理樂小義安排的事務暫時未歸, 樂小義掃了一眼,對院中侍立的劍影衛道:“待會兒阿九回來,你讓她到禁地等我。”
劍影衛拱手, 道了聲知曉。
前往後山途中,樂小義還在思考,浮屠宮這一次召請她和軒轅恪一同執行任務的目的是什麽?
盡管此次行動有驚無險,軒轅恪沒有對她動手,但神首的敲打絕非偶然,他們悉知她的一舉一動,是不是也從中窺探到了什麽?
樂小義自認身上有不少秘密,但最要緊的只有一個,鴻蒙劍心。
此物與先祖樂劍嵐有關,而樂劍嵐又與浮屠宮有隙,倘使浮屠宮之人知曉她體內藏有鴻蒙劍心,她恐怕立即就會被浮屠宮清理了。
由此可見,浮屠宮大抵是沒發現鴻蒙劍心的秘密,那是別的什麽?
樂小義腦中靈光一閃,似乎捕捉到一點關鍵。
難道是……天機神算?
被召請之前,她曾動了演算天機的念頭,連這樣的行為也會被浮屠宮覺察麽?
樂小義搖了搖頭,若真相如此,未免太無稽,若浮屠宮連別人心裡想什麽都能探到,神荒浮屠界早該被它完全掌控。
何況,她心裡不止一次念及樂劍嵐,浮屠宮並無異動,想必是別的緣由。
百思不得其解,這段山路好像轉瞬就走到盡頭,樂小義已來到後山禁地深處,尋到唯一通往龍脈的裂縫——後山禁陣陣眼所在。
她撥開石壁前的幻陣,一人高的裂縫顯現在石壁上,濃鬱的天地靈氣撲面而來。
樂小義走進裂縫,轉手又將幻陣複位,她的身影便憑空消失於石壁後。
從裂縫到地底龍脈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洞內幽深,但遠處總亮著藍蒙蒙的光。
這光是濃鬱的天地靈氣結成的晶體,樂小義朝著光暈而來的方向走,地勢往下,有幾道斷層,樂小義自險峻的縫隙中通過,漸漸深入地底。
某時,光線瑩亮,空間忽然開闊,樂小義雙腳懸空,被濃鬱的靈氣托著,便算是抵達了目的地。
琉璃鳥重新化作活物的樣子,盤旋繞著樂小義飛了一圈,然後輕盈地落在她的肩膀上,催促她把同族的屍骨取出來。
樂小義依言取出那具鳳屍,鳳屍骨骼和羽毛都十分脆弱,樂小義在它的屍體表面施加了靈力防護,才使其保持著被發現時的模樣,沒有在接觸地底濃鬱的天地靈氣時被強勁的風暴摧毀。
即便之前已見過鳳凰殘軀淒慘的樣子,樂小義將之取出的瞬間,仍然被它破敗的樣子震驚,無奈長歎一口氣。
到底……發生了什麽?
赤焰琉璃鳳雖為神凰一族的旁支,可到底是神獸血脈,本身就有趨利避禍的天賦,為何會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而且,幻千世界內的各個小世界究竟有怎樣的聯系,為什麽同一族的神獸會死在不同的小世界中?
好多疑問堆疊在樂小義心中,而今興許能為她解惑的人,只有肩上這隻小小的琉璃鳥。
“琉璃。”樂小義喚她,“你方才說有事告訴我,是什麽?”
被樂小義的聲音驚醒,琉璃從鳳屍上收回視線。
它沉吟片刻,像是在思考如何措辭,將要說的話在心裡整理一遍,這才開口:“你知道我獲得的傳承記憶不完整,只有其中一部分,方才在那山崖之下,我感受到先輩的氣息,並因此喚醒了一部分傳承記憶。”
“你想起了什麽?”樂小義問。
琉璃歎息道:“我赤炎琉璃鳳一族,雖為神凰旁支,卻是各支系中與神凰血緣最近的一脈,曾經也有上萬族人,便是在凰棲界內,也是除神凰之外,獨霸一方的存在。”
“然而不知多少年前,我琉璃鳳一族遭神秘勢力捕殺,諸多族中前輩想活命,設法逃到天外天,卻依然沒有逃過追殺,我的生母,與眼前這位前輩便在其列。”
“短短數年,赤炎琉璃鳳人丁盡滅,不出意外的話,我興許是我族最後一個族人了。”
琉璃的聲音雖然稚嫩,語氣卻十分沉重,連帶聽的人也跟著難過。
樂小義沒想到,強如神凰血脈之後,整整一個族群,竟然有如此慘烈的經歷,回想上次去凰棲界,那漫山遍野的梧桐,卻不見幾個人影時的景象,竟生出幾分淒涼。
“究竟是何方勢力,如此狠毒?”樂小義喃喃著問了一句。
隨即便聽肩上琉璃鳥一聲冷笑,這笑聲來得突然,樂小義略感不適地皺了皺眉,隨即便聽琉璃鳥告訴她:“還能是誰?不就是我們鳳凰一族,世代尊之敬之的神凰麽?”
神凰二字入耳,樂小義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驚呼道:“這不可能!”
“不可能?”琉璃冷嗤一聲,“神凰一脈的人,什麽做不出來?”
“當初神凰派人追殺我族之人,不僅要殺死他們的肉身,滅盡神元,更會不擇手段地抽取他們的氣運,若非我生母僥幸逃脫,保得一絲靈智,投入萬獸林中藏匿,又怎會有我今日?”
琉璃憤聲控訴,她恨的不僅是神凰對琉璃鳳一族趕盡殺絕,更恨當初她靈智初醒,傳承的記憶不完全,還曾為自己身為神凰之後,與神凰有極近的血緣而沾沾自喜。
她甚至帶著樂小義和姬玉泫遠去凰棲界,求神凰救姬玉泫的性命。
此行此舉,多麽可笑。
她傻乎乎地在救人,可事實上,卻將自己暴露在神凰眼中,無異於自投羅網。
樂小義的眉頭越皺越緊,咬著牙許久不吭聲。
待宣泄了一腔怒火,琉璃忽然話鋒一轉,問樂小義:“你是不是疑惑神凰為什麽這麽做?”
樂小義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
若說她初時聽琉璃說這一段,的確心中茫然,可當琉璃提及氣運二字,她忽的明白了,便不再為神凰的目的感到疑惑,並了解了這動機之後的因果。
“神凰這麽做……想必是為了神凰一脈的氣運吧。”
氣運之說,玄而又玄,當初尉遲氏與龍都勾結,天聖進攻劍神宗,都是為了劍神宗地底的龍脈,為了竊取劍神宗的氣運。
前不久,梅如君還對樂小義說,上古血脈流傳至今,共分天下氣運,四神獸與神星不兩立。
再者,神星傳承之人身負九道殺劫,唯有神星彼此殘殺,奪取對方氣運,才能破殺劫,浴血而生。
神星出世,四神獸血脈日漸衰微,四神獸血脈傳承之人要殺盡神星,豈不與當初神凰清理赤炎琉璃鳳族群所施狠辣手段如出一轍。
必然是赤炎琉璃鳳一族興盛,分走了神凰一脈的氣運,以至神凰一脈走了頹勢,方引來滅族之禍。
若梅如君所言非虛,初代神凰為了獲得永生,連血親族人都可以殺盡,那麽神凰做出相同的決定也不奇怪了。
琉璃鳳掃了樂小義一眼,應道:“不錯,就是為了氣運,神凰一脈向來子嗣稀薄,而我赤炎琉璃鳳一族則脫離了這一規則的束縛,族中人才輩出,甚至有望取代神凰,成為鳳凰族中的領頭羊。”
可惜樹大招風,神凰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赤炎琉璃鳳一旁支坐大,便使出如此很絕的手段,將赤炎琉璃鳳滅族。
樂小義心有戚戚焉,如此說來,此前凰棲界一行,神凰出手救姬玉泫,並不全是為她的執著所打動,更主要的原因卻是,姬玉泫乃神凰一脈的傳人。
可她還是覺得難以相信這個真相。
她曾親眼見過神凰,不願以如此惡毒之心揣測對方。
盡管憑一面斷人好壞過於荒誕,可樂小義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覺。
琉璃鳥傳承的記憶十分久遠,早已難以查證當初真相,可道聽途說之言,樂小義不敢盡信,不否認她懷有私心,畢竟琉璃鳥口中殘忍無道之人曾的的確確救過姬玉泫的性命。
或許,有什麽誤會也說不定。
然而這番心思顯然不能被琉璃鳥覺察,故而心中轉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她屏除了琉璃鳥與自己之間的魂魄聯系,琉璃鳥正處在氣頭上,若叫她發現樂小義偏私姬玉泫,可不知這暴躁的鳥兒還要鬧出多大的動靜。
樂小義視線落在面前這具琉璃鳳的屍身上,歎息道:“那這位前輩的屍骨,你打算如何處理?”
“焚作骨灰,用匣子裝起來吧。”琉璃鳥神態哀戚,賭咒發誓地說道,“有朝一日,我必將帶它回故土安葬,並為我族之人尋神凰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