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二獸的對話在萬丈高空之上, 地面上還在廝殺的凡人對這一切都無所覺。
四魔門進攻龍吟山脈,將龍吟山同盟之人逼得一退再退,遠在萬裡之外的蓬萊仙境和天聖王朝也和此時的劍神宗一樣岌岌可危。
天地山川, 江河湖海, 所有人際所至之地,全都異獸橫生。
而虛空之中, 與異界相通的裂縫還在滋長, 暗沉的天空再往下壓, 仿佛隨時都能塌陷下來。
坤獸斬下傾天之劍,聚萬頃雷霆之力直指吞天獸, 臥薪嘗膽十萬年,為的就是這一天, 與乾獸一較高下。
乾獸自不會坐以待斃,其眼中掠過一抹精芒, 隨即金燦燦的怒雷砸在他身上,虛空中翻騰起濃鬱的紫光和雷火,與迎面襲來的劍氣激烈碰撞。
兩頭異獸在萬丈高空之上爭鬥,劍芒掠空, 殺意肆虐, 坤獸激發傾天之劍的神威, 與乾獸戰得天昏地暗, 輪回境的氣息稍稍逸散, 一波波氣浪以他們為中心向外翻卷,所過之處,生靈塗炭。
蒼天墜毀,大地崩裂,雷鳴聲響徹寰宇, 亂石四處紛飛,劍神宗上,慘叫聲此起彼伏,天災不分敵我,將帶走一切生靈。
坤獸籌謀十萬載,以浮屠宮為基石,誘哄凡人鑄成傾天之劍,有傾天之劍在手,其勝算比乾獸高出幾分,交手上百招,乾獸不敵,被其一劍揮退,未能完全躲過的劍氣在他手臂上割開一道猙獰的口子。
雖然這種傷口並不致命,而且很快就能痊愈,但他卻從中窺見了自己的敗跡,神色因此變得沉重起來。
“坤,你我二者相殺已逾百萬載,可牢籠的鑰匙至今下落不明,就算今日分出勝負,憑你一己之力,恐怕也難以突破這天地間的束縛。”
坤獸並未收手,再度一劍刺出,聞言冷笑道:“你大勝於我之時,可從未說過此類的話,怎麽,如今看著要敗於我手,竟要與我言和麽?”
他揮罷一劍,劍氣輕易在乾獸身上割開一道道傷口,半分不留情面地冷笑道:“殺了你,萬物盡滅,我自有足夠的時間找到鑰匙,你今日必死無疑!”
“你以為那東西是能輕易找到的嗎?”乾獸並不氣餒,繼續說道,“你躲了十萬年,這十萬年來,我將這神荒浮屠界掘地三尺,亦未能將之找到,我甚至懷疑,當初將你我囚困於此的仙人,根本就沒有留下所謂的鑰匙!”
“荒謬,如果仙人要將你我都格殺於此,何必布下這樣的棋局?”坤獸一劍刺去,萬頃天地炸開數不清的裂隙,“休要在此蠱惑人心!”
坤獸劍劍逼近,乾獸吃不住傾天之劍的威力,一退再退,卻仍難完全避開肆虐的劍氣。
不多時,他渾身上下被割開好幾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傳說中的吞天神獸,竟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眼看就要命喪此地。
他被坤獸打出真火,亦不甘於即將到手的勝利就此丟失,他仰天長嘯,天空中卷起厚重的雷雲,在他身後形成巨獸遮天蔽日的身影。
巨獸張開血盆大口,那張嘴大到可以吞下整座龍吟山。
坤獸還是人形,在乾獸獸口之下顯得格外渺小,有如一粒塵埃。
但就是這一粒塵埃,高舉傾天之劍,施展出他偷學的技藝,斬龍訣。
鋪天蓋地的劍影籠罩四方,金燦燦的劍光浮於虛空之上,一劍洞穿吞天獸的頭骨。
一聲震耳欲聾的慘叫響徹寰宇,天空中巨獸的影子像煙霧似的隨風散去,伴隨著一聲聲未平息的雷鳴,整個天地好像忽然之間陷入沉寂。
然而剛剛傾全力使出一式殺招的坤獸卻臉色陰沉,傾天之劍的的確確擊中了乾獸,但乾獸絕不可能那麽輕易死去。
剛才那一瞬間,空間中形成回流漩渦,乾獸借助虛空裂縫逃走,並且極為果斷地斬下自己一臂,以此迷惑他的感知,令他無法鎖定乾獸的位置。
若乾獸不死,他就要再耗個十萬年,等待下一次天崩地裂的機會。
夜長夢多,誰也不知道這期間漫長時間內會發生什麽,他等不起,也不想等。
坤獸從天而降,落在大地之上,神識蔓延開來,卷過一寸寸虛空,到所有乾獸可能出現的地方找尋他的下落。
三道虛影再次出現在他身側,乾獸一揮手,吩咐:“便是將這天地整個掀翻過來,也要找到他!”
浮屠宮三神首神態恭敬,躬身一拜,隨後化作三道光亮,奔赴四方。
坤獸剛轉過身,身後驀地拉開一道裂縫。
他兩眼圓睜,猝然驚愕。
下一瞬,乾獸用僅剩的右手一掌洞穿他的心口,將鮮血淋漓的心臟握在細瘦乾枯的手爪之中。
“不論謀略還是膽識,你向來都不如我。”乾獸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用力將坤獸的心臟捏爆,“你以為,你真的能贏得過我?”
坤獸的氣息霎時間衰弱下去,但他眼中的驚愕隻持續了短短一瞬,隨後就著被擒的姿勢一翻手腕,掐出一個古怪的符訣。
只聽鋥一聲劍鳴,乾獸渾身一震,目露震驚之色:“你……”他一開口,烏黑發紫的血便從嘴角嗚哇哇地滾了下來。
先前沒入雲層之中傾天之劍倒飛回來,直接從乾獸後心沒入他的胸口,將乾坤二獸串成一支糖葫蘆。
坤獸眼中泛起寒光,冷冷地說道:“我從來不抱僥幸之心,所以……你今日,必死無疑。”
他反手鉗住乾獸的手腕,使其無法掙開束縛,體內經脈逆行,氣機膨脹,竟是不顧一切,要拉著乾獸一同自爆。
他故意放出三道神識,削弱自己本體的實力,就是為了引藏匿在暗處的乾獸出手。
即便他與乾獸同歸於盡,他還有分識留存於天地,以他輪回境修為,只要分識不滅,他就不會死,況且,神荒浮屠界內,大能已悉數隕落,他三道分識的實力,足夠統禦這片天地,找到牢籠之匙的下落。
“你……瘋子!放開我!”乾獸奮力掙扎,可他剛才被傾天之劍重創,實力大損,坤獸又不管不顧,非要拉他一起,他根本掙脫不得。
情急之下,他殺紅了眼,隻得再斷一臂脫身,拚命後退。
只要還保得命在,翻盤只是時間問題,大不了,他再等一個十萬年。
然而,沒等他退出多遠,爆裂的氣流已席卷而來,隻一瞬間,就臨到近前,拍擊於他面門之上,他隻覺天昏地暗,身體碎成無數殘片,霎時間意識全無。
輪回境凶獸自爆,其破壞之力超過了神荒浮屠界的承受極限,早已瀕臨崩潰的世界開始迅速崩塌,大地、蒼穹、山川、萬物,全部溶於虛空之中。
天地之間一片昏暗,沒有光影,亦沒有聲息。
但在爆裂氣流的中心,傾天之劍表面裹著淡淡的金光,竟然在這可怕的氣浪之中毫發無損地保留下來。
當一切還歸虛無,空空寂寂的世界徹底平靜下來,已不知過去多少時間,從崩毀的世界中活下來的三位神首回到當初大戰之地,果然發現傾天之劍的蹤影。
“鑰匙就在傾天之劍中。”絕劍尊者肯定地說,“那日大戰之時,我曾從傾天之劍內感應到鑰匙的氣息。”
道清尊者點了點頭:“不錯,想必此物一直都在那樂小義身上,只是不知,樂劍嵐究竟是如何將其交給樂小義的?”
“或許……就是青帝找尋多年的同盟印。”雀臨推測道,隨即她搖了搖頭,冷哼一聲,“無論他是如何做到,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物,終於落入他們之手。
絕劍尊者上前一步,伸手去握傾天之劍,卻在指尖即將觸碰劍柄之時,一道璀璨的金光猝然炸裂開來,鋒利的劍氣瞬間割下他的手臂,余光也像當頭一擊重錘砸在他臉上,將他擊飛出去。
“絕劍!”道清雀臨二人大吃一驚,同時出手去拉絕劍尊者。
豈料那傾天之劍突然自行飛來,一道鋒利的劍氣掠空而過,斬向他們。
道清一掌擊出,擊中傾天之劍劍身,其劍飛旋退走,隨即紅光乍現,懸在傾天之劍上空,展開一雙凰翼,顯出一道人影。
“!”三位神首駭然色變,同時驚呼,“姬玉泫!”
“此劍不喚傾天。”姬玉泫現身,一把握住劍柄,冷聲說道,“是為義泫。”
一簇簇金色光點自傾天之劍上剝離下來,露出這把劍原本的樣貌。
玄黑劍身,劍脊上暗刻一個“泫”字,竟是以思泫劍為模複刻而成的神劍,唯一有所不同之處,是劍的背面,還刻了一個“義”字。
她話音落下,執劍出手,一往無前。
臨到最後,神荒浮屠界毀滅消失,她殘存的意識彌留之際,聽見樂小義在她耳邊小聲說:“我終歸贏了你一次。”
姬玉泫眼角淌下一滴清淚。
樂小義,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以驅毒為由,替她洗經伐脈,將樂氏血脈融入她的身體,再燃燒龍脈,利用鳳凰涅槃之力令她重鑄肉身,藏於義泫劍內,護佑她度過劫難。
故而,樂氏之血與神凰血脈融為一體,她便是當世執劍之君。
三神首不過坤獸殘魂,姬玉泫得龍脈之力,修為已突破往生境,又有義泫劍在手,斬殺雀臨三人,不費吹灰之力。
當坤獸氣息徹底消失,虛無的天地之間,便只剩她一人,連同一把劍。
萬物寂滅,虛空中忽的亮起一道紫金之光,在她眼前憑空劃開一道門扉,那門上有一個鎖孔,其形狀,像極了她手中的義泫劍。
只要打開這扇門,她就可以離開這片已經毀滅消失的天地,去籠外的世界。
而她如今的實力也足以令她即便去了上世界,也不至於落魄凶險。
她絕望地閉上雙眼,一劍將那門扉斬成兩半。
樂小義要她活著,哪怕天地萬物都已消失,她是唯一一只剩下的籠中鳥,她也要留在這裡,活下去。
這是她應當償還的因果。
門扉碎成紫金光斑,緩緩消散,這時,她手中的義泫劍忽然變得灼熱滾燙,一道金光自劍身中掙脫出來,懸浮在姬玉泫面前。
是雲海同盟印。
她從這方小印中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霎時眸光一動。
姬玉泫伸手握住同盟印,再睜眼,便來到同盟印內的一小片白茫茫的天地,而那天地之中,盤坐著一道清麗的白衣人影。
她身邊漂浮著兩樣東西。
左側是金光閃爍的浮屠塔,可通幻千世界的門扉,衍天地之生氣,重塑神荒浮屠界,右邊是紫金光耀的鴻蒙劍心,吸收了神荒浮屠界千萬生靈之魂,可替萬靈重鑄肉身。
姬玉泫嘴唇發顫,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卻被眼中騰起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白衣姑娘睜眼,眉目清朗,笑意盈然。
“小泫,好久不見。”